胡善围 第37章

作者:暮兰舟 标签: 古代言情

  因是肉搏战,两人都光着上身,只穿着裤子,且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身量尚未长成,胸脯肌肉尚显单薄,两人冲过去,像街头斗殴似的,抱在一起翻滚撕打。

  围观士兵们围着擂台起哄,没有谁注意到女扮男装的胡善围走到了校场,也一起围观。

  是的,胡善围就这样径直来到卫所,就像出入自家菜园一样自由。没有人在门口站岗,都拿着钱去赌沐春输了,想看他被人压在擂台上打,出一口恶气。

  新千户攻沐春下盘,把他拦腰抱起,一个漂亮的抱摔。

  一声闷响,连站在围观士兵最外围的胡善围都听得清清楚楚,心想一定很疼吧。

  “打的好!”围观士兵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沐春像一只蚯蚓似的扭动挣扎,新千户哈哈大笑,“认输吧!”

  沐春扶着擂台站起来,顺手用手背抹去鼻血,轻蔑一笑,“就这点力气吗?又不是抱新娘子上坑,你倒是用点力啊!”

  众人哄笑。

  胡善围的脸蓦地一红,她第一次听沐春说这种混账话,之前别人都说沐春是混世魔王,但胡善围觉得他只是男孩子未谙世事的天真莽撞,没有坏心和歪心事。

  如今看来,她要重新认识沐春这个人了,或者,沐春自从当了指挥佥事之后,近墨者黑,慢慢变坏了。

  胡善围自小与书香为伴,后来有了未婚夫,与他相会出游,未婚夫对她发之于情,止乎于礼,并无轻薄唐突之举。

  胡善围转身就走,哼,这种污浊之地,我一刻待不下去了!

  啊!

  擂台上,沐春发出一声惨叫。

  胡善围的心揪的一痛,不禁再次转身,看见沐春又趴在擂台上。

  围观士兵再次起哄叫好,胡善围为沐春担忧,不禁踮起脚尖,看沐春怎么样了。

  沐春突然暴起,乘其不备,像一只蜷成一团的响尾蛇,突然吐起信子,一拳砸在新千户的小腹上。

  新千户痛苦的缩腹,沐春一个空翻,顺便抱起对手的腰,还给他一个抱摔。

  新千户摔得在擂台上弹了三弹,瘦皮猴充当裁判,数了十下,还没起来,遂判沐春得胜。

  唉!

  押注输了的士兵们发出惋惜的叹息,纷纷散了。

  赢了的自然高兴,一赔九呢,发财了!

  他们数着银子,对擂台上的沐春的说道:“看不出沐大人还真有点本事。”

  沐春说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没有本事,怎么敢来鹰扬卫。”

  赌赢的士兵们朝着沐春裤裆打嘘哨,调笑道:“哟,沐大人没有娶妻,还是个童子鸡吧?这东西没用过,谁知道是金刚钻还是一截朽木!”

  军营里面,聊得最多就是女人,不懂也要装懂,不会也要装会,三句话就要开黄腔,否则别人会瞧不起你,永远融入不了这个集体。

  所以,沐春故意装作老油条,光着上身,调动八块腹肌,胯下前后耸了几耸,说道:“老子厉害着呢,不信你来试试。”

  在斗殴中扯松的裤腰都耸落了臀线的最高点,露出一个深深的腰窝。

  众人被沐大人的无耻和不要脸震慑住了,纷纷拿钱走人,“算了,老子又不是女人。”

  这一幕自然被胡善围都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简直想当场提一桶水洗洗眼睛和耳朵!

  我错了,我不该来的,我再也不来了。胡善围转身快步离开。

  擂台上,沐春还在忘我的一前一后耸胯,活像五百多年后一位来自西方的著名歌星自创舞蹈动作。

  心腹瘦皮猴时百户说道:“大……大人,快停下。”

  沐春眼角余光瞥着台下,“不行,那帮人还没全吓跑呢。”

  时百户说道:“可是您把胡典正吓跑了呀。”

  像是孙悟空施了定身术,沐春突然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胡善围:来自班主任的死亡凝视。

第43章 我和善围姐姐的关系应该还可以抢救一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滞,等沐春醒悟过来时,胡善围已经快走到军营门口了。

  沐春翻越栏杆,跳下擂台,跑去追胡善围,大声叫道:“善围——”

  脱口而出要说姐姐,想起这是臭名昭著的鹰扬卫,到处都是十几岁满脸痘痘任性冲动只要闲下来就想女人的无赖纨绔,于是将姐姐两个字吞下去,改叫道:“善围哥哥!你等等我!”

  胡善围当然不会理他。

  鹰扬卫无人看守,胡善围顺利通过大门,正要登上马车,沐春就像一只脱缰的猎犬般飞奔过来了,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胡善围没有转身,不想见他赤着上身,裤子还胯到臀部浪荡形骸的混账模样。

  沐春最听善围姐姐的话了,赶紧放手,忙解释道:“事情不是你看的那样的,我不是那种人。在鹰扬卫这种大酱缸里,就是一块金子,也要把自己伪装成咸萝卜,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否则他们根本不服我,觉得我只是过来混资历的。”

  “难道只有同流合污这条路可以走吗?你分明在找借口!”胡善围一个未婚女子,虽在世俗面前,已经是个二十岁的“老女人”了,但对男女之事依然懵懵懂懂,今日着实被沐春的言行吓到了,觉得此时抓着她手腕的手都是脏的。

  “同流合污怎么可能!”沐春说道:“我一定要比他们更污更无耻,才能镇得住他们,起码表面上必须这样。”

  胡善围暴怒之下,不想和他说话,登上了马车,催促车夫:“我们走。”

  沐春情急之下,再次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这时车夫甩起鞭子,马车向前,胡善围在沐春的一拽之力下,在马车门口站立不稳,顿时往后仰倒!

  车夫大惊,但停车已经来不及了。

  胡善围从车辕子上摔下去,没有着地,落在了沐春怀里,左脸还紧紧贴着散发着汗味、淡淡的血腥味、擂台土腥味、还有某种少年无法形容的体味,就像细雨过后草地润湿的味道等混合气味的胸膛上。

  沐春追过来的时候来不及穿上衣,甚至连裤子都来不及往上提一提、系紧腰带,此时善围的手正好卡在腰臀之间深深的腰窝处,五指指腹都能感受到臀尖肌肉蓦地一紧,硬得像一块铁。

  胡善围出离的愤怒了,她站起来,一巴掌扇过去,尤不解恨,双掌往他胸脯一推,沐春像一块破布似的倒地,软绵绵的,好像抽离了灵魂,只剩下任人宰割的躯壳。

  等时百户扯下箭靶子上的上衣赶到时,只见到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沐大人躺在路上,表情呆滞。

  “来人啦!有刺客!”时百户大声叫道。

  可惜鹰扬卫的人都不理他,心想刺客来的正好,把不要脸的沐大人捅出十八个血洞洞才好呢。

  时百户拉沐春起来,把衣服给他披上,正要给他系上左胸的衣带,被沐春拍开了,“不要碰我的胸膛。”

  善围姐姐的脸刚刚贴过的地方,别人怎么可以碰?

  时百户纳闷了,“这是胡典正打的?沐大人怎么连胡典正都打不过?看不出胡典还是武林高手啊!”

  沐春说道:“你赶紧给我牵一匹马来,我要去追善围姐姐。”

  鹰扬卫地处偏僻,只有一条直路,沐春骑马追马车,倒也不难。他策马和马车车厢保持平行,絮絮叨叨说道:“善围姐姐,军营就是这样,你我是知己,我不想骗你,实话实说罢了。实话难听,可是骗你,我不愿意。”

  车厢里,胡善围不说话,只是拿着帕子擦左脸,皮都快擦破了,那股来自沐春身上的味道还阴魂不散。

  窗外沐春又说道:“人生在世,就是修炼一张张面具。有温和听话的,有彬彬有礼的,也有狰狞的,猥琐的,在什么场合,就要戴什么面具保护自己。就像庙里的菩萨,有慈眉善目的,也有金刚怒目的,大家各行其职,各有各的作用,善围姐姐,你说是不是?”

  沐春这个月口才很有长进了,胡善围往帕子里倒了些冷掉的茶水,继续擦脸。

  沐春又道:“善围姐姐,你只是被我其中的一块面具给吓到了,但我就是我,换了个壳子,里头的灵魂并没有变,你要相信我。”

  我不信!

  胡善围不理会,沐春不要脸的继续贴着马车随行,行到某个首饰铺面时,他猛地想起了某个东西。

  啊,这些天忙得把那个东西都忘记去取了!

  有了那个东西,我和善围姐姐的关系应该还可以抢救一下!

  胡善围在马车里换上了女官的衣裙,戴上乌纱帽,整理停当,窗边已经没有马蹄声和沐春的絮叨声了。

  胡善围心里莫名的失落,以后再见,也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了吧。

  原来最后,她还是一个人,什么知己,朋友,统统不存在。

  车夫在锦衣卫衙门停车,胡善围给了车钱,步入衙门。

  纪纲已经从邻居通政司那里搬来了各个驿站送来的文书,胡善围摘抄出刘司言歇脚的每一个驿站地点,统统在一张地图上用朱笔标记出来,形成一个曲折的路线图,并用小纸条标注到达和离开的时间。

  从驿站的动向来看,刘司言一行七十多个人从南京出发去西南,用了二十七天,其中因受到夏季大雨等恶劣天气影响,在五个驿站分别停留了约两天,天气放晴再出发。

  所以实际上只用了十七天就到了西安,这个速度算是快的,刘司言并没有半路停下来游山玩水,或者乘机探访亲友,一切都以完成赐书任务为目标,心无旁骛。

  正如曹尚宫所言,刘司言是个小心谨慎,做事妥帖之人。纵使临行前因嫉妒胡善围刚刚进宫就连升两级,对她有些微词,在酒桌上故意让她难堪出点小丑,但是刘司言把胡善围拜托的事情放在心里,一刻都没有松懈过。

  看着地图上的路程,胡善围顿时对相处并不多的刘司言升起敬重之意。

  捋清楚了去路,开始梳理归途,从秦王府传来的消息来看,刘司言一行人得到了王府热情的接待,秦王和王妃留着他们在西安住了三天,游遍了当地的名胜古迹。

  西安是十三朝古都,比南京大的多。刘司言一行人玩了三天,在八月初八,也就是马皇后生日当天离开西安,开始返程。

  秦王和秦王妃亲自送行,并托付刘司言给帝后带了丰厚的礼物,以表示孝心,一共装了二十辆车。

  刘司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归途,路过两个驿站,次日晚上在盩厔县驿站落脚,次日清早出发,然后就消失了,下面的驿站都没有接待他们的消息。

  胡善围看着盩厔县的地图,这里距离西安有一百六十多里路,是个多山多水,地形复杂,人烟较少的偏僻之地。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皱起眉头,“穷山恶水出刁民,根据通政司的情报,这一片的土匪山贼从来没有停过,像韭菜似的,割了又长,长了又割,我看刘司言他们八成折在那些胆大妄为的土匪窝里了。”

  连胡善围都感觉刘司言遭遇不测了,愤怒涌上心头,说道:“上一次我和江全出行,你们锦衣卫死了十九人,只有纪纲捡回一条命。毛大人怒发冲冠,命沐春带着三百锦衣卫去江西怪石岭剿匪,如今锦衣卫损失五十人,还有二十多挑夫杂役,毛大人打算派多少人去盩厔县为他们复仇?”

  毛骧沉吟片刻,说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重要的是把事情查清楚,万一还有活口,刘司言他们还活着呢?得先确保他们的安全,把他们先救出来。”

  心中有了希望,胡善围猛地站起来,“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去啊!”

  毛骧食指往地图上画了个圈圈,“这里隶属西安府,西安和江西不一样,这里是秦王的藩地,也是大明西北边防重地,藩王治理着这里,连驻扎在这里的大明军队都要受藩王府掣肘,我们锦衣卫不能说去就去,得有旨意才行。”

  胡善围急道:“那赶紧去请旨。”

  毛骧觉得胡善围异想天开,说道:“你说请就请?你说去就去?你提出要求,皇上就会答应?秦王是皇上的二儿子,骁勇善战,镇守西安,在藩地发生的事情,理应先交给秦王处理。皇上若立马就派兵干涉,分明表示不信任秦王。我若莽撞去请旨彻查,轻则被骂一通,重则会以离间天家骨肉之名,拉去午门砍头!”

  胡善围跌坐在椅子上,“难道,我们只能在这里干等秦王府给一个答复吗?毛大人就坐的稳当?”

  毛骧连连摆手,“你不要对我用激将计,不管用的,我只听皇上的,皇上吩咐,我立马去办,皇上不开口,我就按兵不动。”

  胡善围讽刺道:“没想到,你也是一个懦夫,只顾着自己的官位,不管手下人死活,他们若遭遇不测,你今晚睡得着吗?你不怕半夜醒来,床下全是血肉模糊的尸首,他们睁着浑浊的眼睛,问你为何不去救他们!”

  没等毛骧反驳,纪纲站出来维护上司,“别以为你有范宫正撑腰,就可以在我们锦衣卫为所欲为,辱骂上官!你勇敢,你善良,你关心刘司言,你自己去啊!”

  胡善围冷哼一声,“你们忍气吞声,不敢找皇上请旨彻查,我去找皇后娘娘!好端端两队人马去赐书,周司赞一行人早早从太原晋王府回来,安然无恙,为何刘司言等人就杳无音讯?事情发生在藩地,难道不是藩王治理不利的责任?”

  “你们都是官!怕丢官,怕掉脑袋,我不怕!反正……”

  胡善围顿了顿,强忍住逼来的泪意,“反正我就是一个人!没人在乎,无人挂念,死就死了,清清白白的去死,总比当一个糊涂鬼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