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第96章

作者:暮兰舟 标签: 古代言情

  皇宫那么大,御花园里那一幕绝对不是巧遇,从对话来看,鲁王时常以诗书请教沈琼莲,沈琼莲也的确教过,但她是天才少女,眼光高,鲁王身份高贵,诗歌着实平庸,她没放在眼里,根本“吃”不下去。

  她性格孤高,懒得和鲁王虚与委蛇,说从鲁王诗句里找优点,如同红烧肉里挑素菜。

  胡善围是个情窦开过两次的人了,两次都轰轰烈烈的,过来人的她隐约感觉朱檀对沈琼莲动机不纯,十四岁,也到情窦初开的年纪。

  沈琼莲十七岁,相貌谈不上绝色,宫里美女如云,天才少女只有一个,对她有爱慕之意,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正思忖着,沈琼莲换了一身常服回来了,梳着寻常少女的发式,飘然出尘。

  胡善围放下只剩下半杯的茶,“这茶果然提神,多谢款待,我还有事,告辞了。”

  “胡司言是个大忙人,我就不强留你了。”沈琼莲亲送胡善围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宫墙拐角时,她却定住了,回头,目光正好和沈琼莲撞在一起。

  胡善围觉得不对劲,这一切太巧了,从遗落的金七事开始,就像……有人故意设计的一样。

  看着胡善围充满探视和怀疑的目光,沈琼莲没有回避,直直的迎过去。

  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方便说透,确认过眼神即可。

  得到沈琼莲的眼神回应,胡善围知道了:这是沈琼莲设的一场局,她在向她示警求助。

  沈琼莲冰雪聪明,她能感受到朱檀落在身上的目光不再单纯了,郎有情,妾无意。

  朱檀以请教诗歌为由,纠缠不休,他贵为亲王,且母妃和舅家实力强大,郭宁妃执掌宫廷,她一个小小宫廷诗人,如何拒绝?

  她当然可以闹到御前,可是这样做的结果,无非是洪武帝将鲁王打骂一顿,而她却会被“劝退”宫廷。天才又如何?宫廷的安宁最重要。

  沈琼莲明白,只有在宫廷,她展现才华才是正职,如果回归家庭,嫁人生子,写诗画画就成了不务正业,她会被埋没。

  怎么办?沈琼莲开始自救,她性格洒脱,很少刻意去表现,但在中秋节皇室家宴上,她的诗得了魁首,还要再写一首,表现惊艳,洪武帝由此钦点她去大本堂讲课。

  她端坐在大本堂西边,以老师的身份给鲁王等皇子讲课,是想证明自己的志向和价值,她此生只想和诗书为伴、以学习为乐、她对爱情、婚姻均不感兴趣,她只想当一个宫廷诗人,堂堂正正的展现才华。

  她以为鲁王会懂,但是大本堂上,鲁王看她的眼神依然不对,依然充满着欲望。

  她开始想办法向胡善围求助,听闻郭宁妃对胡善围言听计从。

  午宴上,她故意将金七事丢在胡善围脚边,引她去寻,胡善围果然中招,她提着酒壶,去赴鲁王之约,她约在视野开阔处的凉亭,鲁王却心怀不轨,拿着诗本子将她堵在太湖石林处。

  她没有被鲁王吓到,酒壶是她故意摔碎的,弄出动静引胡善围找对地方。

  鲁王心虚,听到胡善围的叫喊声就跑了,若心中坦荡,何以惧怕外人看见?

  沈琼莲越发确认鲁王心有不轨。

  后来邀胡善围喝茶,借口换衣服,把诗集放下,就是故意让胡善围看见本子上的姓名。

  看到沈琼莲肯定的眼神,胡善围气得连秋困都消失了:刚刚劝得郭宁妃开始听话,愿意以“不出错就是做对了”的低调方式执掌宫廷,尝试分权放权,又来一个更棘手的难题:鲁王朱檀到了发情的年龄,可是找错了对象,沈琼莲是他最最不该碰的人!

  不是发情,是情窦初开——喂了一年禽兽,思维还没调整过来。

  幸好沈琼莲及时示警,倘若此事被对手知道,稍加利用,郭宁妃就要倒台了——万一对手已经猜到了怎么办?

  防患未然,胡善围要挑了两个信得过的老宫人,都和黄惟德在宫里相识微时,“沈教习每日都去大本堂讲课,很是辛苦,你们两个去沈教习那里伺候,一应茶水饮食都要注意,路上也要跟紧了,入秋天气多变,雨伞雨披厚衣服都要备好,切莫耽误了沈教习的教学。”

  老宫人应下,去沈琼莲那里报道,沈琼莲知道胡善围出手了,爽快收下两人。

  先保护好了沈琼莲,胡善围回到钟粹宫找郭宁妃,耳语了几句,宁妃顿时吓得六魂无主,“这个逆子!竟敢做秽乱宫廷这种丑事!”

  胡善围说道:“亡羊补牢,微臣有办法……”

  胡善围带够了人手,甚至向纪纲借了锦衣卫,去了东五所鲁王住处。

  所有的皇子都去了校场练习骑射,不在寝宫。

  胡善围说道:“劳烦纪大人在外头把门锁死,不要放走一个人。”

  纪纲问都懒得问,照做便是。

  胡善围命人把鲁王寝宫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叫到一个房间,也是反锁,连窗户都守着人。

  众人摸不着头脑,问,“难道郭宁妃和鲁王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听说过啊。”

  胡善围坐在中间的圈椅上,冷冷扫视一圈,说道:“不是少了什么东西,只怕多了什么东西,搜!”

  突如其来被人瓮中捉鳖,有人大声嚷嚷道:“胡司言是尚宫局的,查案归宫正司,轮不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千古一帝朱元璋

  尊师重道小鲁王

  聪明绝顶纪大人

  温柔贤惠胡善围

第116章 画大饼

  翻箱倒柜之声从紧闭的窗户里传来,每个人都有不愿意示人的小秘密,闻声皆不安起来,首先出头的是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内侍,嗓音尖细。

  鲁王每次来钟粹宫请安身边带的人都是有数的,此人是鲁王的随侍,有些体面。

  胡善围问:“你叫什么名字?”

  随侍说道:“丹砂。”

  鲁王喜欢魏晋风,魏晋盛行炼丹,吃五石散,鲁王的随侍大多以丹药的配方为名。

  胡善围说道:“丹砂,你来告诉我,今日要查什么案?”

  丹砂一噎,“胡司言大张旗鼓的锁门、关门、进屋抄捡,难道不是查案?宫中有规矩,小到口角争端,大到人命案,都交由宫正司查处,定罪量刑,难道胡司言出宫一年,就忘记了宫规?”

  丹砂一开口,附和者甚众:

  “胡司言以前在宫正司当差,怎么不晓得规矩。”

  “你懂什么,她刚刚官复原职,怕是要拿咱们立威。”

  东西五所住的都是皇子,在这里伺候的人大多数将来都跟着皇子去外头开府就藩,如今小主人鲁王十四岁了,他们在宫里混不了两年,因而敢顶撞胡善围。

  胡善围故意沉默不语,等着这群出头鸟把话说完,暗暗记住他们的脸,众人见她不反驳,以为认怂了,声音越来越大。

  胡善围心中暗叹郭宁妃教子无方,有了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互相影响,越来越乱,难怪鲁王才十四岁,就敢去硬撩能够去大本堂讲课的沈琼莲。

  是无知给了他勇气。

  以为有了郭家这个实力强劲的外家、有了执掌后宫的宁妃,他就能和其他皇子不同。

  等着牢骚发的差不多了,胡善围好似底气不足,慢悠悠的说道:“你们想多了,今日是宁妃娘娘管教自己儿子,和宫正司无关,宫正司只管着宫人,可管不到皇室的家务事。”

  众人见她好说话的样子,气焰越发嚣张。

  丹砂说道:“鲁王正在校场练习骑射,胡司言走错地方了,您就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鲁王,胡司言请回。”

  众人纷纷跟着起哄,胡善围拿起笔,把十几只闹事的出头鸟名字写下来,递给海棠,“就从这些人的屋子开始搜。”

  不是已经开始搜屋子了么?

  海棠拿着名单出门,众人看见庭院里几个宫人拿着几个凳子摔摔打打,做出翻箱倒柜的动静,诓骗了他们。

  原来都是假象,紧闭门窗,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假装懦弱,是为了找到出头鸟。东五所鲁王寝宫服侍者甚众,胡善围人手有限,短时间内每个人都搜到是不可能的,得先找到突破口,抓住把柄,才

  好继续下去,就像破竹似的,先砍出一道缝隙。

  出头鸟们见势不妙,乘着人多往外冲,去找鲁王撑腰,海棠差点被这伙人推倒了。

  外头纪纲正等着他们呢,玉手一挥,锦衣卫两两为阵,一个抓人,一人套麻袋,将出头鸟们捕获,分开关押。

  纪纲打了个嘘哨,表示鸟儿已经全部抓进笼子去了。

  演戏的演戏,抓人的抓人,搜检的搜检,丝毫不乱,主事人胡善围从头到尾都坐在圈椅上,温柔娴静,不显山露水。

  房门再次关闭,屋里还剩下一群沉默的大多数,有了前车之鉴,无人和胡善围讲道理了。

  其实胡善围在虚张声势,她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她只是根据以往对幕后黑手环环相扣行事手法的了解,来判断此人应该把黑手伸到了鲁王这里:

  郭宁妃请她回宫坐镇,且言听计从,宫里暂时安宁,宁妃没能如愿的自掘坟墓,对手一计不成,不可能等宁妃站稳脚跟再动手,必定再生一计,鲁王就是大活靶子,对手的下一步,应该会在鲁王身上动脑筋。

  就像下棋一样,棋手落下一颗棋子,要预测对方下一步棋会如何走。

  胡善围相信,鲁王这么大的一桩丑事,逼得沈琼莲故意在中秋节上大放光彩,得以在大本堂讲课来自保,对手绝对有所觉察,不会放过。

  胡善围再次环视一周,依然和颜悦色,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袖子一摆,“大家别站着了,找个凳子坐下来,我们聊一聊鲁王——你们不要告诉我鲁王什么都好这种敷衍的话,宁妃娘娘早就听够了,否则也不会派我来东五所一探虚实。”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坐,也不敢发言。

  这时海棠又进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剔红匣子,里面不知装的什么东西,反正胡善围打开看过之后,脸色一变,“贴上封条,留着当证据。”

  “是。”海棠捧着匣子退下。

  胡善围说道:“今日关上大门说话,事关宁妃和鲁王母子两个的私事,不会张扬出去。你们在这里和我说的话都会保密,无论你们说出什么秘密,我都可以保证你们不会死。可是一旦出了这个门,就凭天由命了。”

  看着剔红匣子上的熟悉漆纹,当即就有人变了脸色。

  里头的东西文雅一点说是风俗画,粗俗一点说就是春宫图,却用圣贤书当做封皮,从外表上毫无破绽,因而蒙混过关,堂而皇之出现鲁王的卧室里。

  这只是开始,待会不知会翻出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胡善围将漏壶倒置,“给你们一刻钟,在我这里你们尽可以保持沉默,时间一到,我就叫宫正司的人过来,这东西是谁拿进宫、为何出现在鲁王的卧房、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想必在宫正司刑房住一晚,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漏壶的细沙无声无息落下,却似一记记重拳,击溃着内心。

  漏到一半时,第一个人站出来,胡善围使了个眼色,那人被手下带走,去隔间交代。

  第二个,第三个……

  细沙漏尽时,走出去八个人。

  胡善围对剩下的人说道:“你们最好干干净净的,若搜出什么来,或者有人检举,我只能把你们送到宫正司审问了。”

  校场上,一个小内侍匆匆跑到射箭的鲁王身边耳语了几句,鲁王脸色发白,当即向骑射师傅告了假,往东六宫飞奔而去。

  到了东长街的一个岔路口,郭宁妃在进入东五所的必经之路等候已久,守株待儿:“跑什么?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

  “母妃。”鲁王心虚,“母妃莫要听信谗言,儿子什么都没做。”

  到底是亲生的,郭宁妃一瞧儿子的脸色,便知胡善围所言非虚,是的,现在什么都没做,等到真的做下丑事,怕是要像昔日秦王一样,被夺了爵位,圈在凤阳老家种地当惩罚。

  “跟我回钟粹宫。”郭宁妃把自家熊孩子带走。又吩咐宫人,“你们看清楚了是谁去校场通风报信?把他们送到胡司言那里去。”

  钟粹宫。

  郭宁妃屏退众人,一把拧住鲁王的耳朵,“你如今大了,有了知慕少艾之心,并不是错,但是你喜欢谁不好,怎敢去招惹女官?一般女官也就罢了,以后你成了亲,我为你求个恩典,把她赐婚给你当个侧妃,如了你的心意,算是美谈。沈教习是大本堂的先生,正儿八经的老师,学生对老师起了心思,如何使得?”

  如果沈琼莲不去大本堂讲授《尚书无逸》篇,这事还有的商量,沈琼莲祖先是沈万山,但其父兄都是举人,门第还过得去,当亲王妃不够格,当侧妃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