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语书年 第49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古代言情

  这个夜晚,我的腹痛一直持续到入梦,不过这样以后,我睡得很平稳,身上被一股温暖包裹着,不知是那酒粕姜汤,还是抱着我的那个人。

  

  以后的几日,魏郯仍旧早出晚归,不过,他晚归的时辰比原先早了一些。歇息的时候,他抱着我盖上被子就睡觉,还调侃地问我睡得着么,若睡不着便给我讲故事。

  我笑笑,说不必,夫君也累了,早些睡吧。

  心里却道,好啊,你给我讲讲徐后。

  那块衣箱里的绢帕,的确让我起了些心思。

  阿元告诉我,那日以后,魏郯去过侧室,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

  我去查看过,上回发现绢帕的时候,我曾在衣箱的缝隙里夹了一根头发,可是再去时,那头发已经不见了。

  衣箱有人动过,毫无疑问,是魏郯。

  他是知道冬衣里夹着什么的。那块绢帕看起来有些年头,是从前徐后赠的吧?衣箱里都是旧物,魏郯那样仔细地收藏好,可见惜物之心。

  想着这些,我的心思就不禁慢慢沉下。

  我和魏郯,就像偶然凑在同一棵树上停歇的鸟儿,来自不同的地方,阴差阳错成了夫妻。我和裴潜,在淮南在时候已经断了,这件事,魏郯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跟徐后如何,我却不知道。他们的过往、纠葛,如今的想法,我都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猜测。如果不是那块绣着虞美人的绢帕,我甚至不知道院子里的那些虞美人是怎么回事。

  我去想这些,并非因为妒忌。而是我已经决定留在魏府过日子,对于这个与我命运攸关的夫君,知道得多一点总没有坏处。

  

  魏傕回到雍都的时候,天上已经下起了雪。

  天气恶劣,天子派了太常领着黄门侍郎去城门代为迎接,魏傕入城后,亲自往入宫中拜见天子。

  北方一统,大行奖赏是不可少的。

  天子很慷慨,加官进爵,兵将之中又冒出许多响亮的头衔。从谭氏手中收缴来的财物数不胜数,充作军费和赏赐。

  魏郯名下的封邑扩充了两千户,而魏傕已经赏无可赏,除了按制赐下的金玉之外,天子赐其皇宫内乘肩舆。

  令人瞩目的,是魏昭。

  谭熙死后,魏军节节推进。魏昭在幽州发动奇袭攻打谭盟,不但亲手将谭盟斩于剑下,还在他手中夺得了失窃已久的传国玉玺。

  玉玺乃国之重器,长安生乱以后,玉玺在宫中不翼而飞。而天子定都雍州,传国玉玺亦是长久以来的缺憾。如今北方平定,传国玉玺归朝,可谓双喜临门。

  天子将魏昭嘉奖了一番,将他的爵位从五千户的山阳侯拔为一万两千户的襄陵侯。这是个重赏,因为定都雍州以来,天子只封过两个万户侯,而第一个,是两年前的魏傕。

  魏昭留在冀州,下月才回来。郭夫人原本不太欢喜,可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脸上的喜色多白的粉也遮掩不住。

  “夫人,我听他们说,二公子要将大公子比下去了。”阿元私下里对我说。

  “‘他们’是谁?”我对着镜子,仔细审视着唇上刚点的胭脂。

  “就是宅中的家人。”阿元道,“他们说,如今主母是郭夫人,二公子是她亲生的。伐谭之时,丞相让二公子一直跟在身边,立功的时机都给了他,说不定,丞相将来还会把家传给二公子。”

  “一派胡言。”我将帕子擦擦沾了胭脂的手指,正色道,“将来他们再说这些话,你要避得远远的,知道么?”

  阿元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看着镜中,里面的人面容镇定,眼睛里的目光却不太平静。

  虽然教训阿元,我的心里却也有相似的想法。此战之中,魏傕安排魏郯做的事,更多是在后方,立功不如魏昭,亦是情理之中。虽然知道因由如此,可我还是忍不住怀疑,魏傕这般做法可是有意?

  我知道这件事的微妙。

  封赏下来之后,魏郯除了告诉我得了多少封邑和金银,再也没有多说什么。而但凡有人在面前说起魏昭,他也神色如故。而郭夫人尽管高兴,对待魏郯仍是不动声色,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至于魏傕,他的心思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

  

  我心里杂七杂八地转着念头,再检查了一下衣饰妆容,顺眼了,才从镜前站起来。

  今日,天子在宫中设宴,与功臣共膳。为示融洽和乐,君臣皆携内眷共膳,于是,我与郭夫人也在宴饮之列。

  虽然不用像正式觐见那样拘谨,但毕竟是皇宫的宴席,我身为魏郯的妻子,装扮是不能马虎的。我打听过郭夫人的饰物,她戴金玉步摇,左右衬以玳瑁。我想了想,挑了一套珠玉簪钗,样式明媚,却不会压过郭夫人。

  魏郯对这些不上心,在我的劝说下,他换了一身锦袍,金冠革带,嵌玉的带钩。收拾好之后,他站在镜前,竟颇有些少见的贵族风范。

  “如何?”他发现我在看,回头问道。

  我笑笑:“甚好。”

  我的一番心思没有白费,走出府前登车的时候,魏傕将魏郯和我打量了一番,露出赞赏的微笑:“阿嫤果堪为吾儿妇。”

  我谦虚一礼:“舅氏过奖。”

  郭夫人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笑意淡淡。

  

  天子此番宴席摆得盛大,除了魏傕父子,还有军中武将和朝中的大臣,足有百十人。

  帝后皆身着盛装,我注意到徐后入场之时,目光朝这边瞥了一下。灯烛光点琳琅,映着她的脸庞,秀丽而端庄。

  天子面带微笑,众人拜见之后,堂下乐师奏乐,声音雅致而和缓。

  待内侍呈膳完毕,天子举盏道:“此番征伐,众卿英勇浴血,平定北方,社稷之幸。朕心甚慰,先敬众卿。”

  众人皆举盏,行礼之后,纷纷饮下。

  天子将空盏重新满上,转向魏傕,莞尔,“此战若论功劳,丞相至伟,第二盏,当敬丞相。”

  魏傕双手举盏,向天子一拜:“臣世受君恩,为国征伐,臣虽死莫辞。”说罢,他仰头,一下将酒水饮尽。

  “好!”下座传来几声响亮的喝彩,在宴乐清幽的殿上显得突兀。

  我望去,只见末席之中作者几名衣着不太讲究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魏傕手下的将官。其中一个形貌特别粗犷的,我曾在武陟见过,姓孟名忠;还有一个身形高大,面色如枣,那就是斩杀了谭尧的岑瀚。他们是魏郯手下的大将,出身草莽,此番数立大功,晋为乡侯。

  魏傕看看那边,笑了笑;天子的神色也毫无波澜,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不过我看到好些大臣和贵人的脸上明显有不满之色,看向末席的目光满是鄙夷。几名贵妇低头说话,窃窃笑语。

  “二公子此战有奇功,朕听闻他还在冀州?”天子问魏傕。

  “冀州仍有谭氏余孽,小儿领军一万留守清剿。”魏傕道。

  天子颔首,看向我和魏郯这边:“新安侯坐镇雍都,亦是大功。”

  魏郯道:“护卫陛下,臣义不容辞。”

  天子微笑:“朕听闻,淮阳生乱,新安侯为救傅夫人亲自平乱,传为佳话。”

  我没想到天子会提起这个,心里一惊,有些耳热。余光扫过,我看到徐后也看着这边,眼神不知深浅。

  “陛下谬赞。”魏郯从容不迫,“荆州梁充次子梁衡犯淮阳,情势危急,臣在洛阳得信,连夜去救。内人那时正在淮南祭祖,相遇亦是巧合。”

  “哦?”天子仍含笑,看向我。

  “梁充拥兵荆州,胆敢乘虚进犯。”我还未及答话,魏傕在上首开口道,“梁衡小儿,引军兵临淮阳,还未开战,被臣幼子在城上一箭射死。”说罢,他笑起来,声音洪亮,“逆贼下场,当是如此。”

  闻得此言,天子脸色微变。

  梁充是皇室宗亲,在诸侯之中,“保皇讨逆”的声音是喊得最响的,天子想重掌天下,最可依靠的也是此人。魏傕此言,不异于挑衅。

  “丞相此言甚是。”这时,天子旁边的徐后淡笑着开口,声音柔和,“陛下一向视傅夫人如妹,得新安侯爱护,陛下亦心中安慰。”说着,她将天子的酒盏满上,望着他。

  天子的脸色微动,再看过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和。

  “皇后所言甚是。”他缓缓道,看向魏郯,“此盏,当敬新安侯。”

  魏郯亦举盏:“谢陛下。”说罢,仰头饮下。

  我看着他们,片刻,看向徐后,却发现她注视着魏郯。过了会,那眼波流转,忽而与我相对。

  那目光沉静,似笑非笑,如同审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了《战马》,那马儿真感人啊~

☆、问询

  有乐舞助兴,倡优说笑,宫宴一直持续到深夜。

  因军功得赏赴宴的将官们大多出身不高,举止不羁,有了几分醉意之后,更是大声笑谈。

  这等行为在高门眼中粗鄙不堪,于是,宴上的人渐渐分作两边。一边是武将,在末席相互敬酒欢笑;一拨则是士族贵人,聚在天子周围,高谈阔论。

  魏傕可谓左右逢源,无论贵庶,都来向他敬酒;郭夫人则与几名年长的贵妇聚到了徐后的身边。几名朝臣过来与魏傕说话,魏郯坐过去,一道饮酒论事。

  我也并不寂寞。宴上随同夫君入宫的女眷们亦不甘寂寞,穿行席间,相识的互相来往见礼,笑语琳琅,玉莹也在其中。

  她的丈夫许崇是中监军,此番也封了乡侯。许崇门第不算低,临颍许氏,在河南高门中是排得上名次的。不过,许崇显然与同僚更融洽,与玉莹一起拜见一轮之后,便与将官们扎堆饮酒去了。

  虽然我来到雍都已经快一年了,可是深居简出,并不常赴宴。对于这些贵眷,大多只有些影响,熟识的并不多。玉莹却是热情非常,没多久,她就与七八位年纪相仿的妇人走过来与我说话,占席围坐。

  “阿嫤,那可是赵隽?”玉莹坐在我身旁,示意我看向与天子说话的那人,语气亲近,“我记得从前在你府上遇过他,可曾记错?”

  “正是。”我看看那边,回答道。魏傕归来,想任用赵隽。我以为赵隽前些日子既已辞别,应该不会答应。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拒绝,还在受官当日入宫拜见了天子,一副立志出仕的姿态。

  我对赵隽不感兴趣,目光微微一转,望向上首。徐后与身旁的人说着话,似乎很认真,没有一丝顾盼之色。而两丈之外,魏郯也正与人说话,与徐后之间隔着两三重的人。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倒是我这样张望着,冷不丁被魏郯的目光逮了个正着。看到他唇角微微弯起,我忙转回头来,若无其事。

  “夫人今夜甚美,妾方才远远看着,都转不开眼睛。”一名妇人微笑地对我说。

  我亦笑,道:“夫人谬赞,诸位夫人才是光采照人。”

  玉莹在我旁边道:“我等方才谈论,她们说你这珠钗是东海珠,我说不然,这珠钗洁白圆润,当是合浦珠,且是宫中之物。阿嫤,我说得对么?”

  我笑笑,道:“这饰物乃先太后所赐,珍珠产自何地,我并不知晓。”

  “这便是了,”一位妇人细声细气道,“太后之物都是名贵的,自然是合浦珠。”

  玉莹露出得意的神色,于此同时,我瞥到几人脸上闪过些不悦。

  这时,末席那边突然传来几声嗓门粗大的笑声,贵妇们不约而同地捂住胸口,纷纷皱眉。

  “玉莹,你上回说的那个延年堂,是在南市么?”一人问。

  “是呢。”玉莹道,“我上回还去买了些天麻,给姑氏炖补汤。”

  “是么,真孝顺。”有人掩袖道,“我就不行了,南市那般嘈杂之处,我便是乘车路过也要绕远些,更别提亲自去买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