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泠 第115章

作者:明月珰 标签: 古代言情

  “那你和容姐姐她……”季泠想起楚宿和季乐的关系,那么冷淡,一如当初的自己和他。所以楚宿还在等周容?可是也不能啊,在梦里他此时当已经赢得了周容的心了。

  楚宿摇摇头,“阿乐,是我的妻子。”同样的错,楚宿不想再犯第二次。哪怕季乐完全不符合他的心中所想,可既然成了他的妻子,那就是他唯一的妻子。

  季泠笑了笑,她知道自己这样问就已经是问得太多了,因此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楚宿起身道:“大嫂,那我就告辞了,你多多保重身体,若是有人,只管叫任贵派人来寻我就是。”

  季泠起身送楚宿出门,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冲动地道:“别再叫我大嫂了。”

  楚宿回头疑惑地看向季泠。

  季泠赶紧道:“你应该会有别的大嫂了。”

  楚宿没说话。

  这几日季泠又想起了很多事儿,比如成康的事儿。虽然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可她知道楚寔是要娶成康的,为了她爹的支持。

  然则季泠心里一丝妒忌也没有,多出的反而是怜悯。

  她想如果楚寔也做过那个梦的话,他应该会比她看到更多更多的东西,因为她死得早,而他活得长。

  成康的价值想必楚寔是看得很清楚的。如果真的无意,以楚寔的脾气,当初在西安的时候,哪怕成康贵为县主,也不可能随意就在楚府的后花园里进出。是他一直在放纵,或者说鼓励成康。

  那天,他下场射箭跟他人前不出风头的性子也大相违背,季泠当时没有怀疑过,可现在想起来,那也是为了在成康面前表现吧。

  从小被定西侯养大的县主,喜欢的自然应当是文武双全的男人。而要赢得一个女人心的最好的策略是什么?

  季泠想到了,楚寔拿起来又放下去的那三箭,哪里是为了她,根本就是做给成康看的。端的是好手段啊。结果自己还被愚弄得沾沾自喜。

  可是季泠知道,楚寔做那么多事儿,并不是因为他心仪成康,像他那样的人,心是不会在女人身上的。

  但愿楚寔愿意骗成康一辈子吧,季泠如是想。

  过得些日子,任贵再来请安,却带来个对季泠而言晴天霹雳的消息。

  老太太去世了。

  虽然比梦里已经晚了几年,可她的身子到底还是没拖过去。但想必知道楚寔另娶的消息后,她走也走得能安心了。

  季泠没哭出声,只是眼泪就那么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庄子里的红色已经全部撤下换成了白色。

  “夫人,二公子又来了。”采薇轻声对季泠道。

  楚宿是知道消息后,连夜赶到庄子上的,他得回京奔丧,所以转道来接季泠。

  都说要得俏,一身孝,当一袭白裙的季泠转到楚宿眼前时,他像是看到了桂宫仙娥从天而降一般。

  衣袂翻飞处,展之如霜华映月,敛之似流光泻玉。

  正如曹子建所云,“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

  夜色笼罩在季泠身后,像一枚黑玉筑成的蚕茧,包裹着里面莹莹发光的她。

  曹子云,美人之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可今日楚宿倒是觉得,美人垂泪,才当真是倾国倾城。

  楚宿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捏了一下,痛彻心扉。因为在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他的人生里曾经错过了怎样瑰丽的风景。

  好一阵子之后,楚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清了清嗓子道:“大……祖母过世,我今夜就启程,若是你方便,可以同我一道。”

  “多谢。”季泠轻声道,她转身面向北方,仰望着看不见的楚府,“可是在世人眼里,季泠已经死了。”

  楚寔做坏人做得要比楚宿彻底得多。或者楚宿的经历也算是给了他教训吧。一山不容二虎,何况还是两位平妻。

  让成康心无芥蒂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季泠不在人世了。恰逢西安府大乱,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老太太养育她一场,她连回京为她披麻戴孝都不在有资格。季泠闭了闭眼睛,“你走吧,我已经让任总管在附近的伏虎寺安排了法事,为老太太尽孝。”

  楚宿有些冲动地道:“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他可以将季泠带回去。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种痛苦,看着自己珍而重之的人或者物,却被别人弃若敝履,那种无力和痛苦的程度,并不会输给生离死别。

  季泠摇了摇头,真诚地道:“你一路保重。”

  庄子又大有空,没有一丝温度,芊眠不在,水晶不在,核桃也不在了。如今连老太太也不在了,季泠惦念的也就唯有江家人了。

  如今江二文有了出息,她姨余芳的日子过得也舒坦了,娶的儿媳妇也称心如意,想来是不需要她担忧了。

  季泠虔诚地跪在佛前,将自己今日抄的一卷经书供奉到佛前,待七七四十九卷都抄写完之后,再烧去给老太太。

  晚上,采薇替季泠剔了剔灯花,“夫人,你还是歇着吧,这每日都要抄一卷,也着实太辛苦了,你这身子才刚好没多久,可千万别再累出病来。”

  “哪就有那么矜贵了。”季泠在墨池里蘸了点儿墨汁,继续埋头抄经书。趁着这次给老太太办法事,她也想给芊眠抄几卷。

  虽然不知道芊眠是生是死,只当是为她祈福了。

  楚寔的第二封家书是北原亲自带来的,同时还带来了一封王厨娘的信。

  季泠没有拆开楚寔的信,倒是迫不及待地看了王厨娘的,随信寄来的是她这些年整理的所有菜谱,信里说她要带着春韭回老家养老去了,又让季泠不要辜负了她的天分。

  天分么?季泠看了眼墙角被她将凤首摔断了的凤首箜篌“归去来”,她也已经许久没有踏足过厨房了。

  北原在确认过季泠一切都安好之后,有些为难地请求道:“夫人,小的明日就回京了,若是你有给大公子的回信,小的也可一并带回去。”说得虽然委婉,却已经是在催促了。

  季泠沉默了片刻,不想楚寔以为她在闹脾气,没完没了地派人来。转身去了书房。

  采薇忙道:“夫人,我给你磨墨。”

  季泠道:“不用,早晨用的还剩下些,足够了。”

  采薇看了看那几乎已经干涸的墨池,只能眨巴眼睛,然后看到季泠在一眨眼之后就写好了。采薇虽然不识字,却还是会数数的,那信纸上,就三个字而已。

  “等墨干了装到信封里就行了。”季泠道,似乎很疲倦地不想再理这档子事儿。

  老太太的法事做完了,天气也难得的晴好了,久雨不停之后终于露出了一片湛蓝的天空,季泠走进庄子的厨房,才发现居然和她在成都府住时画的那个厨房一模一样。

  楚寔果然是用心了的。

  可是他的用心她不需要,他的内疚、他的补偿,她统统都不需要。楚宿的“对不住”她也不需要。而她这个人呢,楚宿不需要她,楚寔也不需要她。

  所以如此拖泥带水的,还要伪装彼此都很挂念对方,实在叫季泠有些心烦。

  季泠从厨房的窗户望出去,空中一群鸟儿“啾啾”地叫着,掩藏在林子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麻雀。

  麻雀飞上枝头也做不成凤凰,而麻雀也未必想做凤凰呢。

  季泠看着那些自由自在地藏在林子里鸟,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她可不可以像那些鸟一样,遁入山里,为自己活一次呢?

  这也是一片山呢,和她儿时住的那座大山虽然不同,但她真的太想念那段日子了。她娘会为她梳辫子,她爹会将她顶在肩膀上,让她装作骑马回家。

  有些荒诞的念头一经升起就再也压制不下去,心底那个声音一直在催促着季泠,快去山里吧,山里才是她的归宿。

  这一日季泠站在山腰上,回望山下的那个笼子一样的庄子,她真的还要回去么?可她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若是加上梦境,她已经活了两世,可没有一世是为她自己所活,是真正的依从她的心而活。即便是嫁给楚寔,最初她也是不愿意的,她只是,也只能是被动地接受着。

  季泠将双手圈在嘴边,朝着对面的大山,使劲儿地,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啊——”然后听着“啊”在山间回荡,不由大笑出声,她想起小时候没得玩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自己跟自己的回音玩儿了。

  峨眉在蜀地西南边缘,是邛崃山的南脉,一旦深入山中,那就好比是一滴水汇入了汪洋大海里,以庄子上那么点儿人手,便是再加上楚宿派来的官兵,也没办法找到一个故意藏起来的人。

  季泠就那么成功地消失了。

  季泠走的时候,非常自然,只说是晚上爬山消食,采薇也没发现季泠的异常,只是被季泠忽悠得去找了样东西,转眼就不见了她的人影,满地儿地找了一个时辰,这才意识到恐怕是找不到季泠了。

  采薇吓得面无人色,低头看着手中的匣子,心里一动,赶紧掀开来看。先才她急着找季泠,都忘记了这匣子。

  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些金锞子,还有些碎银子,同时还有两枚指甲盖大小的珍珠和一枚鲜红欲滴的宝石。

  采薇这才意识到,先才季泠玩笑说给藏了个匣子让她去找,这匣子分明就是给自己跑路准备的。

  可采薇哪有那个胆子逃跑啊,她一家子都捏在大公子手里呢。只能回去老老实实地跟任贵交代了,把匣子也送了上去。

  任贵听见采薇的话之后,吓得脸色瞬间灰白,“采薇啊,采薇,你可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了。”

  采薇哭道:“总管,我也不知道夫人为什么会走啊,她每日晚饭后都去爬山消食的,我,我哪里知道啊……”

  时光过得很快,六年的时间似乎一晃就过去了。

  峨眉山下那个庄子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庄,因为没有人住,所以有好几处地方都塌了。有人说,那里曾经死过很多人,都吓得不敢靠近,到现在只有那些叫花子才敢去它的外围歇一宿。

  可这日却突然来了一队人马,从正门儿直驱而入,睡在墙外的一群叫花子都好奇地站在门边往里瞅。

  结果一人回来,重重地关上门,将那些叫花子吓得半死。

  那人脊背直挺挺的,身上的戾气,老远就能感觉到,没杀够一百人估计绝对没那种煞气。老叫花子很有经验地跟小叫花炫耀道:“跟你们说,那里面的人至少都得是位将军。”

  叫花子虽然穷苦,可消息却比一般的人灵通,小叫花好奇道:“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将军来咱们这儿啊,将军们都在前头打仗呢。”

  “也不知道谁能赢。”

  “管他谁赢呢,反正谁赢都那么回事儿。”一个中年乞丐道。

  “话是这么说,可我觉得这回肯定还是朝廷能赢。”另一个小叫花道,“楚尚书把陕西、山西、湖广、河南、山东的义教全都给灭了,如今就这一小撮逃进咱们蜀地的,还能成什么气候?”

  “得了,得了。朝廷赢了对咱们有什么好的?你还是赶紧捉你身上的虱子吧。”另一个乞丐一边说一边在腋下东摸西摸,也不知摸到了什么直接就往嘴里塞。

  庄子内刚被一众叫花议论的授兵部尚书衔的楚寔正静静地站在季泠曾住过的屋子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也不敢上前询问什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大早进去的, 直到夜幕降临,楚寔才从季泠的屋子里走出去。

  北原和南安立即迎了上去, “部堂。”如今楚寔是川湖总督, 总督湖广、贵州、四川军政, 授了兵部尚书衔, 兼督察院右都御史, 所以众人都改了口称他为部堂。

  “天色已经很晚了, 客栈那边都已经打理好了。”南安道。

  楚寔垂下眼皮, “让人打扫一些,最近就住在这里。”

  南安一愣, 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处都是杂草蔓生,蛛网长挂,随便咳嗽一声都能激起一片灰,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可他没敢反驳, 立即道:“是, 小的这就去吩咐。”

  “他们要在鬼庄住下来?”外头的叫花们见庄子上灯火通明,一队队侍卫进进出出, 汲水泼地,剪树割草,这可不像是要走的模样。

  “这有什么,他们身上的煞气吓得鬼都不敢出来。”老叫花懒懒地躺在地上道。

  屋子里没有桌椅板凳, 有的话早就被那些叫花子拿出去还了钱了, 连门板都被拆了许多,楚寔就席地坐在南安从旁边寺庙借来的蒲团上, “那么大个活人,总不能凭空就消失了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垂着头的北原抬起眼皮看了看楚寔,这是还没死心?

  这些年他和南安总是交替着来峨眉找人,便是在战事最要紧的时候,这边寻人的事儿也从没耽搁过,可是那人真的就那么消失了。

  “部堂。”北原想说话。

  楚寔却先开口道:“义教的南天王不是逃了么?明日让所有人搜山。”

  北原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南天王不是昨日半夜已经落网了么?但旋即他就明白过来了,再次低下头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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