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第111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古代言情

  南氏与女儿临别洒泪,想到女儿有个婆家,袁樵也是个可靠的“小先生”,心酸之中又多了许多放心。袁樵难得是肯共患难,与杨家一对比,袁樵哪怕不是名门,南氏都愿意将女儿给他。

  严礼上门来提亲的时候,将梁家上下都吓坏了。全家没有一个不乐意的,却都觉得像是在做梦。梁家也能跟袁家攀上亲了?袁樵不但将自家媒人安排好了,还央了一直给梁玉大吹法螺的裴喻做女方的媒人。

  婚礼来不及办,就先订个亲。这样既有了名份,又不是有婚书的夫妇。他就算到了楣州,那也不能算是娶了辖下百姓——只要没人追究。

  当然是没人追究的,御史大夫都是同谋,还有什么好追究的?

  媒人约定了日子,等梁玉的判决下来,度牒一追回,两家就悄悄将亲给订了。接着袁樵上下打点,将自己打点到了楣县。

  天朝大地幅员辽阔,画个两千里的圈儿,扫过一大片。扫过的地方有贫有富,有好有坏,哪边是圆周上的边远地区,也分个山清水秀还是穷山恶水。楣州无疑是执政们给梁玉优待了,这地方驿路畅通,未开化之人极少,前些年当作蛮夷“归化”成功的地区受过表彰的。楣县是楣州辖县里最富庶、最文明开化、生活最便利的一个县。

  即便如此,它还是一个两千里外的流放地,经常死长官。憋屈死的、病死的、愁死的……在那里做官的,无不想调开。

  袁樵说动了萧司空,将楣县令调走,自己去填这个坑。发的文书就卡在订亲之后。

  一切就绪,袁樵携全家赴任去了。

  负责“押送”的那位九品小官就近见着了太子、公主、王妃与许多大官,也被袁樵一行挟裹前进。咂着口中的酒味,摸摸后脑勺:“我这干什么来了我?”再一看,袁樵已经跳上了梁玉的车。想了想,他自言自语地道:“我醉了,什么也没看见。”

  车上,梁玉斜了袁樵一眼,她还在生气,认为袁樵这事干得太不划算了,且又险祖母、母亲于艰辛之中,未免有不孝之嫌。袁樵依旧一张冷脸,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慢慢念:“他家三代单传……”

  “我……”日!梁玉大惊,“吕师,你出卖我!”

  这东西怎么能到袁樵手里呢?三代单传算什么?捆起来扎麻袋里随身带着可是也写在同一张纸上的!

第95章 与子偕行

  梁玉的脸绿了, 浪费了她的美貌。

  因为给吕娘子的那封信写得太质朴了,愧对了吕娘子几年来给她灌的那些文采!

  【……我寻思着,按照犯的罪过算, 方圆两千里地的流人里没有谁能比我更穷凶极恶的了,到哪里我都不会吃亏的。我爹养大了七个儿子一堆孙子, 在村里也是能当一霸的人, 我不会比他差……】

  亲娘哎, 这样的话哪能再叫别个人看到呢?吕师坑我!吕师坑我!

  梁玉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几张纸给抢回来!伸手一捞,没捞到, 再一抢,还是没抢到。没有再伸第三次手, 梁玉诧异地看着袁樵:“你还有这身手?”

  袁樵还冷着一张脸看她, 耳朵却渐渐地红了, 又把脸给染红了:“怎么说好了下了决心不再放我走了,又想自己走了?”说什么本来那个下雪天的时候就决心再也不放手了,抢也要抢过来的, 但是要流放就不能耽误了三代单传。

  可恶, 三代单传又怎么了?又不是不能再生了,下一代不单传不就行了吗?

  梁玉脸一绿,马上说:“你怎么把长辈也给惊动了?两千里地,你当玩儿呢?”最初的慌乱过后她反应过来了,她写的信很厚, 袁樵拿的就薄薄的几页, 应该没有拿到所有的容——吕娘子没卖她太多。

  两人都要对方解释个清楚, 互相瞪了半天的眼睛,瞪到直眨眼。梁玉先变了脸色,两道眉毛微微皱了起来,眼睛也有点雾蒙蒙的了,声音更软了:“好啦,有什么账等会儿再算行不行?你怎么把两位老人家也惊动了呢?这一路上多么辛苦呀?怎么就忍心呢?”

  袁樵抖了一下,觉得再跟她在一个车上处下去自己非死不可,赶紧清清嗓子:“这个么,不如停下的时候你自己问她们,我出去了。停车!”他跳下车又跳上了马,留梁玉一个人坐在车里,急得想追出去,还得假装是个斯文人。

  马车重新启动的当口,又有几道人影蹿了上来。

  吕娘子与阿蛮几个跳上车来,放下车帘,阿蛮搓搓手,呵了口气:“阿也,外面还是挺冷的。”麻利地用铜筷子拨了拨炭盆,她的手也稳,在行驶的马车上一点火星也没有溅出来。

  此时袁樵骑马,刘、杨两位夫人带着袁先一辆车,梁玉与吕娘子等一辆车。丰邑公主赠送的骑手连同马匹,以及诸多众人赠予的礼物也都跟在梁玉的行李车队后面。且不说刘夫人婆媳祖孙如何,梁玉就瞪着吕娘子与阿蛮生气:“我说的话都不管用了,是吧?”

  阿蛮笑嘻嘻地道:“我还是跟着三娘一道才不觉得憋气。”

  梁玉哑口无言,当初挑选侍女的时候,就看中的阿蛮这般能配合她兴风作浪的气质,现在还能埋怨阿蛮不够“老实”吗?吕娘子就更不用说了,梁玉跟她一见如故,也就是这种不安份。不过账还是要算的,梁玉道:“我惯的你们!”

  阿蛮正色道:“三娘这话是说对了。我一个奴婢,在京城能干什么呢?奴婢能干事,全是因为背后有主人家,三娘叫我在京城里依靠哪一个?当然是要寻三娘来接着惯我了。”

  “反了!反了!”梁玉嘟囔着,“吕师也是,我给你的信……”

  吕娘子截口道:“你倒说说,他的脑子要是想套我,我能躲得过吗?”

  好像……也对?梁玉迟疑了。吕娘子生气地道:“这是认了我更笨些了?”

  几人打趣几句,又都正经起来,阿蛮依旧在狭窄的车厢里忙上忙下,梁玉对吕娘子愁道:“现在可怎么办?将两位夫人也请动了,且不说楣州是多么的偏僻,才入冬,路上只会越走越冷,太夫人的年纪可不小了。她哪怕打个喷嚏,都是我们的罪过。”

  吕娘子道:“三娘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不愿意去想呢?这是注定了的事情。”

  梁玉默然。自从她当街行凶开始,眼前的局面就已是注定了。袁樵与她有约,就断不能不管她。袁家有名望有地位的人家,也不可能做背信弃义的事情。那还有什么说的呢?只能就一起走了。大家都不是傻子,当然不会选对自己不利的事去做。可恨的是梁玉与刘夫人之前只有“婚姻”上的默认,事出突然,对眼前的局面还没有个默契。

  【怪不得小先生让我自己去问,真是太奸诈了!】梁玉琢磨明白了,【今天晚上一定少不得要好好跪一跪了。夫人要深明大义,我也要知情识趣。】

  “他娘的!死的这么干脆,便宜卢会这个王八羔子了!”梁玉破口大骂。

  也许是与前夫有了一个彻底的了断,吕娘子眉眼里的刚戾之气去了不少,对梁玉说:“往好里想,年轻时出外走走,对将来是有好处的。没有任过地方,难在中枢有进展。早离京比晚离京要强,趁年轻的时候去偏远的地方做出些事迹来,也比后来择一膏腴之地更显能干。”

  梁玉抱头道:“我还想去干点事儿的呢?现在咋办?”

  她从来不是一个安份的人,当学徒的时候就计划去做财主。流放了,哪能放过这个天高皇帝远的机会呢?现在两尊大佛压着,梁玉愁得直揪头发。毕竟人家两千里地都跟着过来了,她怎么也得尊重一下两位夫人的看法不是?

  吕娘子看不下去了,将她的手拉了下来:“三娘,簪子已戴上头,你该想想如何与婆家相处了。”

  梁玉继续抱头:“儿子。跟儿子处好了,就什么都结了。”

  吕娘子嘲笑道:“这就说‘儿子’了?”

  梁玉放下手来,理直气壮地道:“那难道不是我的儿子了?”

  吕娘子赞道:“不错,就是这样!”这个时候,对待袁先的态度,直接决定了袁家上下对梁玉的看法。

  梁玉道:“现在说这些都是一件事——楣州于我等是外,在楣州过得怎么样,全看‘内功’,要同行的人一心。你说,公主送的这些活宝贝,顶用吗?”

  吕娘子道:“我也要说这个,不管顶不顶用,都得管起来。那是公主的心意。有他们比没他们要强。”

  “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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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亭送行花了很长的时间,过不多久就要在临近的驿站里暂做休息吃午饭了。

  梁玉下了车,先不急着去刘夫人、杨夫人跟前表现,也不急着跟袁先拉关系,而是叫来了随行的袁府的管事,现得了个“小管家”绰号的王吉利。王吉利被亲爹踢过来陪着梁玉远行两千里,陪三娘外放,等于官员出去熬资历,王吉利心里非常乐观,他将自己的媳妇也带来了。

  梁玉道:“该说的话在家里都说过了,一路上你们两口子多操点心。”

  夫妇二人都说:“是。”

  梁玉道:“先取两盘金子来。”

  “是。”

  “将公主送我的人都请了来。”

  “是。”

  梁玉往车上一跳,站在车辕上,等着金子来了、骑士也来了,便说:“我看你们都有些本事,我不过是个流放的凶犯,你们与我同行未免可惜。虽有公主之命,你们想走我也不拦着。这些便权作盘缠。有人盘问,便告诉他们,公主送与我,便由我做主,我说的,愿走的走,愿留的留。我也不问你们的姓名,也不问你们要去哪里。”

  这些骑士是奉了丰邑公主的死命的跟过来,这关系到公主与她的太子弟弟将来的关系。丰邑公主下了本钱,不止是人、马,她将这些骑士的家人都安排好了,这些人的父母都生活在丰邑公主的庄园上。

  领头的骑士翻身下马:“公主命我等上告三姨,我们的家人她已经安排好了,我等只管跟随三姨,水火不避。”

  梁玉眨眨眼:“好!别的话我也不讲了,你们的名册、你们的马匹,你们需要什么,都对他讲。王吉利!”

  王吉利飞快地蹿了出来:“在。”

  “你都听到了?”

  “是,三娘放心,小人一定将这些壮士侍奉周到。”

  梁玉指指两盘金子:“给他们分了吧。”

  众人微惊,以为她改了主意要遣散。梁玉又加了一句:“我送出去的钱,什么时候往回要过?走了,吃饭去。”说完,跳下车辕,携吕娘子等扬长而去。众骑士在她背后齐声道:“遵命!”

  梁玉上蹿下跳十分潇洒,进了驿站便将脸上的不驯收了几分,到堂前去拜见两位夫人。

  京城附近的驿站都维护得很好,两位夫人也不觉得有哪里不舒适。袁樵是外放的官员,按照品级有个待遇,梁玉是个流放的犯人,本来是由押送的官员也按个规定的等级来招待。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流放的人如果太厉害,所有的规矩都可以不用管了。比如梁玉,她自己带了一个车队过来,不用驿站招待也能过得很好。再比如袁樵,家境殷实,也比穷七品官过得好。

  是以两队合作一队,两位夫人暂时歇息的上房也比一般七品官的家眷来得舒适。

  两位夫人在堂上坐,梁玉在堂下拜。

  梁玉拜完二人,紧接着说:“夫人恕我年轻不懂事,如今才入冬,两千里路只会越走越冷,您二位还带着孩子。京官外放竟也走得这般仓促,地方也不好。这都是我的过错。”

  刘夫人也是一个明白人:“‘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你们有约,他曾禀我,我们既没有反对,就不能当作不知道。纵然没有他人知晓,人可以自欺、可以欺人,难道还要欺骗天地吗?大郎不能不由他的父亲教导,我婆媳二人也不想离开了他们父子,一家人同行,有何不可?只管放宽心来。”【1】

  杨夫人也说:“既然已经应下了,何必再说这些呢?且想想接下来的路如何走吧。”

  方才梁玉与众骑士说话的时候,婆媳俩并未在堂上安坐,两人在门内从头看到了尾。婆媳二人要跟着袁樵外放,并不止有“早已注定”以及“不想离开了他们”这两个原因,袁先得袁樵来教,难道梁玉就不要学习如何做一个大家主母吗?婆媳俩对梁玉还算欣赏,对她持家却是持保留意见的。毕竟梁家根基太浅,吕娘子在她们看来也是个半吊子,梁玉混到现在全凭天赋。

  【如今看来,她的天赋也是够用的。她又自有一套章法,我却不必事无巨细都要她照我的的规矩来了。】刘夫人默默地修改了计划。

  午饭时候,梁玉与袁家三口人一道用饭。不是以前的“设宴”,也不是偶遇之后“搭伙”,是正式在一起就吃了饭。袁樵则外面另设一席,款待押送他未婚妻的官员。

  押送人犯是个辛苦差使,或许能揩上一点油水,来回几千里的辛苦也是实实在在的。押送梁玉又是一个美差,一路上将这位祖宗伺候好了,回来一准有赏。且她杀了“四凶”,大家心里都有些感激。这位押送官出发前就得到了不少好处,梁家也塞了钱给他,梁玉又带了许多车马行李,连差役都不用自己走路而有车坐。

  只要梁玉不要半路逃走,他们本打算随便梁玉怎么折腾了。她就算真的逃走了,他们也没有办法不是?

  没想到啊,长亭前居然订亲了!还是与往楣县赴任的袁樵订的亲!

  【还能这样干?】官、差皆惊,【厉害了!果然大家子弟都不能小瞧了。娶了太子的姨母……】

  押送官陪着小心喝了一杯酒,说:“袁令,您是去楣县赴人的,我们奉‘三姨’去楣县,也是您接收。若不是怕不好看,就由您与她同往,我等现在回去复命都是可以的。”【随便你们夫妻俩人在路上玩官兵捉强盗。】

  袁樵一脸正经地说:“这如何使得呢?我并没有得到这样的命令,还要麻烦你们跑这一趟,到了楣县再办交割。”

  “是。”官、差皆不反对。这位九品的仁兄出身也不好,是由小吏而转的官,既无英俊的相貌也没有过人的才华,胜在有自知之明混个衣食饱暖就好,便也不绷着。

  袁樵举箸:“请。”一餐无言。

  待袁樵吃得差不多,往后面去看祖母、母亲的时候,二位正在小憩。杨夫人的侍女长柳留在当地等他,笑道:“三娘与小郎君去那边玩耍了,我看他们挺开心的。”

  袁樵急忙抽步去看,才走几步,却见“母子”二人已经相携而来,袁先居然见了鬼的还会笑!

  ~~~~~~~插播~~~~~~

  袁先比起同龄人不高不矮,长相清秀,只是表情比较少,很有点小大人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光长心眼不长个头”的鬼灵精——肚子里的心事并不比大人少多少。

  他看得出来,父亲袁樵很重视这位“三姨”,而“三姨”对他父亲也称得上有情有义了。杀“四凶”不是单为了他父亲一个人,使父亲免于更糟糕的处境也是不争的事实。【嗯,父亲也喜欢,祖母、曾祖母也喜欢,就……也行吧。】

  两位夫人有意放他与梁玉相处的时候,他也很乖巧地没有反对的表示。他知道家里一直致力于让他做一个宽容平和的君子,不要因为过往的经历而变得自卑、猜忌、暴戾,又或者走上歧途什么的。他很努力地乖巧,就是活泼不起来。

  【唉,不能强求,不能强求的。】十一岁的袁先在心里摇头,努力表现得天真一点。

  梁玉对袁先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袁樵说的:“阿先是个有心事的孩子,他本性不坏,是可以教的。”她知道袁先的来历,也知道他的遭遇。如果一个被袁樵认为“可以教”的孩子“有心事”,就不能表现出“怜悯”和故意的同情来,没有比这种表情能更让人觉得恶心的了。袁先十一了,她梁玉十一的时候都准备进城争个学徒的名额,十二岁就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挤走了地头蛇张五娘。凭什么当袁先是个缺关爱到对他好声好气说两句话就感激涕零的傻孩子呢?

  梁玉打算随便与袁先出去走走,不先抢着跟人家摆谱儿。一路上,袁先除了问候,都没有主动找到什么话题。【糟糕,这位“母亲”有点难应付,怎么会看不出她喜欢什么?】

  遛到了河边,梁玉弯下腰,捏了片薄薄的石片,在尚未结冰的河面上打出七个水漂。袁先迷惘地盯着石片跳了七跳,心里转了一圈,才后知后觉地拍了下手,赞道:“好!”好吧,就配合一下一个想努力对他表达善意的人,像个小孩子好了。她年纪也不大,想来也挺为难怎么面对这么大一个“儿子”吧?袁先心中自嘲。

  “噗!哈哈哈哈!”梁玉快要笑死了,“别装啦,你又不喜欢这个。”

  袁先没有感受到恶意,有点奇怪地又品了品这笑容,梁玉的笑很容易让人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袁先全家都没有这样的人,今天终于补全了这个品种。他更迷惘了:“怎、怎么了?喜、喜欢的。”耳朵也有点红,他其实有点喜欢开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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