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刘夫人道:“那也等一等我,人老啦,话就多,正事不多,琐事不少。”
梁玉又问杨夫人,杨夫人也是一样的意思。
刘夫人对袁樵道:“你不应该闲着呀。”
袁樵笑道:“是,萧司马请吃酒。”
刘夫人道:“唔,他虽然有些长进了,却还是没真正吃过苦头,别跟他一起胡闹。”
袁樵起立领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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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示完了,梁玉与两位夫人都写信,袁樵看看时辰,骑马往萧度的府上去。
萧度的府邸比王刺史原先住在这里的时候气派得多了,王刺史做司马的时候万事不过心,萧度想做出成绩来,连住宅都命人精心打理过了。墙头、屋顶瓦片上的枯草都清了,地砖缝里的杂草也拔了,墙是新粉的,菊花是才种的,仆役是萧度带来的个个训练有素。
袁樵将马交给门上,被迎到了萧度面前,他是到的最早的。几个县令里,萧度最重视的也是他,先跟他通个气:“令尊在时,你随他在任上,见过的必比我多。我欲将咱们说过的几件事情都办一办,你看如何?”
袁樵皱眉道:“还是上回说的那个,做得太急只怕会将好事办成坏事。”
“趁着枯水疏通航道,这个你总不反对吧?”
“当然。”
“灌溉的工程,明年就得用,这个比航道还急,是不是?”
“是。”
“大郎(袁先)正在读书的年纪,为何不去府学、县学?还不是因为既无良师又无益友吗?学校要不要兴?”
“要。”
“那……”
袁樵苦口婆心:“还是仔细筹划一下吧,这几个月,如何能做得这许多事情?王府君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想过他回来之后怎么办吗?”
还想啥啊?萧度那是怕事的人吗?萧度道:“咱们先看能办多少,与他们几个商议一下,拣能办的办了。你我开诚布公地说,这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宋义也不到三十岁,哪个到楣州是养老来的?头上顶着王府君的时候,憋气不憋气呢?有一个机会,当然要抓住。”
这些人与袁樵的情况还不一样,袁樵是最先整顿楣县的人,还发现了杨仕达的情况,后续“守城有功”、“协助平叛”,打底的功劳已经有了。现在就剩熬几年资历,只要楣州不再乱,很大的概率是三年一到,回京升职。宋义,另一个梓县的县令林篁,这两个人年纪也都不算大,正在上升期,人家跑到这里来图的什么?
萧度自己也是这个情况。家里是磨他的性子,他赴任之后不想被人看扁了,也得做出点成绩来。一个副职,头顶有一个正想干事的主官,正经大事都得主官来主持,留给萧度发挥的空间太少了!
大家都要抓住这个机会才好,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两三年后,楣州冷下来了,再干出政绩来就不如这个时候能换到更多的东西。
袁樵道:“那你一定要压住了。”
萧度不答反问:“你答应了?”
袁樵也是想做出点成绩的人,无奈地道:“只要你能压得住。”
萧度握着他的手,感动地道:“你我同心协力,何愁不能成事?!”
袁樵无奈地道:“别小瞧了宋县令,他族兄宋奇是简在帝心的人,现做京兆少尹,京兆尹是皇子领着个衔儿,办事的都是他,是个精明人。宋义纵不如乃兄,也不是个傻子。”
萧度笑道:“你这不是说笑吗?只要有所求,就能为我所用。”
萧度说得自信满满,与袁、宋、林等人饮酒时,他们果然是愿意与萧度同舟共济。不过宋义又提出了一个委婉的要求:“司马可否将规划告知我等?”如果萧度的计划不靠谱,他们可不会跟着一起跳坑。
萧度拿出了他的计划,让宋、林等人选:“灌溉是必得改良的,这个没得挑,另外再择一样,如何?”
到这个时候,萧度对未来还是充满了希望。宋义、林篁也都有几分干练之气,当时撤一酒席,一行人往萧度的书房里去,就着地图谈规划。同在楣州,各县的水渠要统一标准,明年用水时候的调度也由州府统一来做,这是萧度想出来的。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能够保证全州范围内的农田的用水得到普遍的满足。萧度在家里的时候,见到的都是指点江山,此时指点楣州只嫌其小,并不畏惧其大。
全州统筹这件事情,萧度不知道熬了多少回夜,他还亲临过工地,虽然不像朱寂、袁先那样干过很长时间的活,多少知道些情况,两相对照,方案居然很合理。尤其是几县地势有高低,河流有上下流,萧度的办法是:“上游的水下游也用,则上游疏通河道,下游也须帮工。一旦工成,上游不可拦截下游用水。”
又有治理沿河的水碓、纺车,他已预见水纺车会被很多人效仿,又规定了每隔多远才能安多少水碓、纺车,不得占用紧要的水道等等。最让人惊讶的一招还是凡是在主河道“设此两者,须取得凭证,按章课税。”
他给管起来了!
这一点大家都无异议,盖因梁玉这个大户她不用纳税,萧度爱找谁收税就找谁去。
宋义一只眼睛将萧度看了又看,惊讶于萧度居然不是个绣花枕头。【楣州的风水一定很好,这个眼高手低的纨绔居然学会干事了。】林篁一直闷不吭气,此时也附和地点头。
萧度乐了,只要县令们配合,这事就算成了。楣州的州府还有一些别的官员,这些都在萧度的眼皮子底下,且不必他们具体做事,送走了县令们,再与他们联络联络感情。这几个月楣州就都听姓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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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义等人又在楣州留了五天,这五天里天天与萧度碰面开会。一张地图摊开了,宋、袁、林争执着边界,各自要负责的水渠的长度。楣州山林也多,两县交界的地方边界模糊不清的事情时有发生,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掰扯。
三人互相都不算熟,争吵起来断没有相让的道理。越是打算做实事就越得较真,把各方面掰扯个明明白白。萧度居中劝架,按下葫芦起了瓢,才感受到了做主官的不易。
袁、宋二人好歹还是半生不熟的熟人,林篁跟萧度只见过几次面,人比袁樵还要闷,又好冷不丁地冒出一个难题来:“司马,我梓县在三县里最穷,州府要怎么安排梓县呢?与他们一样出工出力,恐怕是不行的。我们从来户口都少,可不是我把人弄没的。”
萧度转脸看宋、袁二人,宋义一只独眼发出委屈的光:“我乌县也不宽裕呀!”
袁樵也不肯让:“今年免赋,我的粮仓能饿死耗子。萧司马,你是亲眼见过的!”
萧度起了个头:“你不是还有分的租子吗?”不是说好了,拿牛来租借给没牛的人家用,你跟人家分收成的吗?
袁樵紧接着诉苦:“耕完了田,那些牛都得我来养呀!”他接手的就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局面,也没有余力。
林篁接着挤萧度,萧度道:“我看看州府的库藏……”
宋义跟着就说:“乌县也不富裕。”
袁樵道:“我们才修完了城墙,春夏赶工了一段灌渠,徭役征调得差不多了,再用工便需合雇了,民夫的工钱不能克扣。”
这个主官真他娘的不好当!萧度咬牙硬挺,让他们三个各写方案,放到一起讨价还价。好容易吵了五天,三县令又都是想干事的人,知道争执不下就只好等王刺史回来。于是各让一步,定了个统筹的方案。
送走三县令的萧度,此时看州府那些没精打彩的书吏都觉得可爱了几分。
事情还没完!
任务布置下去,萧度发现自己又没事干了!他现在成了之前王刺史那个状态,天天抄着手在州府里喝茶念经,能干的就是问进度。整顿府学倒是能干,萧度是司马,不能钉在府学里当先生,还得回来州府继续坐着。外面秋收都完了,巡视也没什么好看的。出去巡视了几回,被袁樵先找上了门,抱怨他一个月跑乡下观光八回增加百姓的负担。这会儿大家挖渠的挖渠,织布的织布,哪有功夫管司马?
原先腹诽过王刺史的话泛上心头,萧度有点委屈。
这个时候,袁先给萧度投了一张帖子。
第120章 诸事皆安
无论如何, 此时袁先与萧度的身份、地位是不对等的,袁先投的是一张袁樵的名帖,用父亲的名义求见。
萧度打开名帖,惊讶地问道:“袁樵?他今日不是出城了吗?”三县的县令里数袁樵的底牌最多, 袁樵的努力却也不输其他二人, 颇有一种“老大总是老大,你们别妄想超过我”的气势。
管家道:“是袁府上的大郎。”
“是他?”萧度知道袁先, 早在朱寂作弄袁樵的事情被揭穿之后,萧度就了解过一点袁家的是是非非,也就知道了袁先的来历。对于收养袁先的袁籍, 萧度很有好感,对袁先也有一些同情。萧度如今无所事事, 越是没事干的人越容易犯懒, 好容易想起来还有袁樵的面子在,才强打起精神来。
“请进来吧。”他说。冲现在在建设楣州的问题上与袁樵是同一战线,就得卖这个面子。何况萧度对袁先本身也充满了好奇与同情。【袁樵忒古板,家中又只有两位太夫人,不知这孩子被养成什么样子了。】印象里, 袁家设宴款待他的时候,袁先除了向他行礼是一言不发的, 一个沉默的少年。
萧度近来尝了些人生五味,颇能理解一点袁先的处境了。
管家领命去请袁先, 袁先如成人一般正了正衣冠, 趋入堂内, 对萧度一礼:“世伯。”看起来成熟又稳重,不似十岁才出头的小少年。
【这么小的年纪能做到这样,必是尝过了人间辛酸的】萧度突生出这样知道人间疾苦的感慨来。萧度顿生怜惜之意:“大郎请起,过来坐。”
袁先谢了坐,并不知道自己被萧度当成了个小可怜。除开在亲爹娘那里受了歧视,自打到了袁樵家,他也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袁籍出于公心,刘夫人则是以为“养都养了,何苦不养好?”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之下,袁先很得了不少的关爱。自打确定了梁玉是未来的母亲,他连未来几十年的前途都有了,更是不必担心。
来历、性格使然,确是比寻常少年早熟而冷静。
在关爱中长大的与在歧视中长大的,气质就不一样,袁先往座上一坐,萧度就知道自己之前想错了。【咦?他居然并无戾气,究竟是秉性豁达,抑或是养父一家待他慈爱,又或者两者兼有?】
袁先这两者都有一些,还有一分天生有城府。坐下之后,对上茶的侍者微微点头,不必萧度发问,袁先主动说了自己的来意:“世伯,小侄奉娘子之命来与世伯协议一些事情。娘子有言,她一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面,家父又不在家,故而派遣小侄前来,还望世伯海涵。”
“咦?”萧度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她?什么事?”水碓、水纺车虽然要纳入征税,以梁玉的身份必然是不需要缴税的,那还派袁先来做什么?
【能使得动大郎,她在袁家倒是说得上话了呢。】
袁先微笑道:“世伯贵人多忘事,是准备年礼的事情。”
“哦!是这件事情!”萧度想起来了,一拍额头,笑道,“近来总是乱忙一气,竟将这事放到一边了。回去对三娘说,多谢她费心。”
袁先道:“娘子说,旁的都好办,只有一些个本地极罕见的物事尚需时日。她手里有几件羽毛裙,还是当时杨仕达孝敬的,娘子情愿让与世伯,好孝敬与大长公主殿下,好令大长公主欢喜。”
只要搞定了他娘,他爹就只有打顺风旗的份儿!萧度脸上的喜意一闪而过:“她可真是有心啦。唉,她一个小娘子……”话说到一半觉得这样说有些轻浮,旋即改口,“她自家留着穿就是,我再置办。”
袁先道:“杨家小娘子说,越是精致的羽毛裙越是难得,织造还在其次,取得这些羽毛反而更难,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得到的。杨仕达孝敬的这几件,算得上是上品了,不用几百人花上许多时间是搜罗不到的。如今楣州的情形,如何能再劳民伤财呢?”
萧度道:“那可真是谢谢啦。咦?杨家小娘子?”
袁先点点头:“是她。”
萧度颦起了眉。杨美娘这个人,萧度也是知道的。楣州杨氏的嫡枝,却是历经磨难,如今被梁玉给带在身边。萧度犹豫一下,问道:“她还在三娘身边吗?”
袁先道:“是。”
承了梁玉的人情,事业上还需要袁樵的支持,萧度对袁先这个少年斯文有礼的举止还有些好感,不免提醒道:“你一会儿回去,对三娘讲,这个杨氏来历有些复杂,还需要小心的。”
事先得了梁玉的授意就是来偷师但是一直不好意思的袁先顿时找到了个突破口:“世伯的意思是?”
萧度本就存了指点的意思,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楣州杨氏如今只剩下她了,若是为人所趁,又是一桩麻烦事。三娘愿意抚养她是一件好事,可以稳定楣州,但是一定要能将人养熟,即便养不熟,也不能叫她翻出手心去。”
“侄儿记下了,一定转告娘子。可是还不大明白,不知世伯可否明示?”
“她的旧部里必有不甘心的人,她只要在,就是那些人的‘大义’,”萧度撇撇嘴,“一旦被利用,收留她的三娘也会担干系。必要留下,让她自己上表以示归附!杨信不是死在杨仕达的手里吗?朝廷剿灭了杨仕达,是她报了仇,也免了杨氏的血统被杨仕达冒认。就谢这个!”
“是,”袁先心想,萧世伯居然不是个稻草人,又接着请教,“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请示一下京里嘛,问一问太子殿下,能问圣人更好,与执政们说一说,不必担心他们会反对,他们都会乐见其成的。只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日后不会算后账就好了。这个杨氏,用心教养她学诗书礼仪,长大后择一佳婿,长住京城。不出几代就与楣州斩断了关系,楣州也就安稳了。”
萧度正是在为楣州打算的时候,将美娘交给梁玉,于他也是有利,他正闲着,不免为此事多方筹划。
袁先于此之外却又为袁樵多想了一些,【阿爹现在可也在楣州做官的,楣州土人不兴风作浪,对阿爹可也一样重要。】又请教萧度:“世伯,这样土人就会安份了吗?不需要再做别的了吗?”
早在上京的时候,相较于奴婢,梁玉都算“自己人”,何况袁先?萧度兴头上来,对袁先道:“对土人,当然也有别的办法啦。”
袁先作出少年的表情来:“真的吗?”
萧度笑道:“当然,凡对蛮夷,也都是差不多的道理……”呃,当年他爹萧司空是怎么说的来着?萧度仔细回忆了一下,才对袁先讲了一些对付蛮夷的窍门,诸如对小股的就剿直接内迁或者改编了。势力大不能吞并的蛮夷,绝对不能抱有侥幸心理,认为对方会什么都不干,看了两本破书就俯首称臣了,还是要算计、征伐,以国力的压制为先。同时也要用计,对其上层要以文物教化感化,同时施以间离。第一是要拆散,利用大部族之间的矛盾,让他们结不成联盟,挑动一方攻打另一方。
“扶植的时候,一定要扶弱小对抗强暴,切不可因为一方势大而讨好于他!那是自掘坟墓!”
萧司空在政坛冉冉升起的时候,头几年是跟桓琚一块儿干老太尉,干翻了老太尉就遇上了边患,干这一切都基于心得体验。只是当年萧度年纪还小,并不能完全理解父亲说这些的奥义。此时对袁先讲解,一面说,一面重温父亲的旧日教诲,与楣州的情况两相印证,也添了一些体悟。
说到最后,已不大顾得上袁先,反而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将萧司空的教诲与自己的体会夹杂在一起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袁先安静地坐着,并不因为萧度说得颠三倒四而显出不耐烦来。他自来早慧,听得出萧度说的都是正经的道理,虽不大明悟,也用心记着。还分神划过一个念头:【娘子这主意真是妙!我得记着将美娘的事情回去告诉她。】
袁先自日出登门,到了午饭的时候萧度口干舌燥地停下来,对他笑笑:“一不留神竟说到了这个时辰,真是老了,见了年轻人就爱唠叨了。难为大郎听我说了这许多,午饭就在这里用吧。”
他这一早上说得还挺多,掺着讲了不少十几二十年前边境上的事情,各方势力的博弈等等。这些事情连袁樵都未必知道得这般清楚,也只有萧度从萧司空这个参与布局的当事人那里知道个大概。袁先听上了瘾,看萧度也没有那么讨厌了:【这个萧世伯,仔细一看,也是个翩翩公子了。只要他别再犯傻,倒是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