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妻(破镜重圆) 第45章

作者:妙一 标签: 古代言情

  皇帝赵宗泽斜倚在卧榻上懒懒翻阅着奏折、姿态慵懒。

  三年前,一番战乱后,国力衰颓,民生凋零,一支外族又崛起于白山黑水间,以摧枯拉朽之势随时进攻中原。皇帝手拿的一纸奏折,正是七皇子晋王的抗外族策略,洋洋洒洒,针砭时弊,行文老道,可惜,奏折也只写了一半,就没有下文了……呵,为什么?还不是为着个女人的事儿!皇帝的眉心正隐跳着,太监冯玉书将一碗参茶轻奉到圣尊面前:“陛下,您也别太劳累了,要奴才看,您也服个软,折个中,成全了晋王殿下,岂不两全齐美?”

  “……成全?两全齐美?”

  皇帝感到失笑,忽然他问:“她人走了?”这个她,自然是指顾峥。

  冯玉书回禀:“回禀陛下,人都已离开了!奴才已亲自将她送到了钦安殿的大门,而晋王殿下正好在那里接她!”

  皇帝点点头,又啜口参茶:“嗯!不错不错!看吧?人家进个宫都要在屁股后跟着,真是个好没出息的东西!怕朕会刁难她?给他媳妇吃了?”

  冯玉书尬笑。皇帝站起了身,叹道:“朕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呵呵!”

  哪里是人家女子企图妄想高攀他们皇家权贵,更别提什么攀龙附凤,压根儿就是那没出息的儿子在死皮白脸、追着人家不撒手!

  皇帝越想越觉胸闷心慌,浑身的毛孔血液都堵起来。

  ——

  女子,无疑是很有才气的!甚至是灵气逼人!一曲《广陵散》,弹的是激越雄浑,抑扬顿挫;

  画的画,也是清丽细润,皇帝本尊就雅善丹青,他难道一点儿也品鉴不出,那副《牡丹图》,构图之灵巧,着色之鲜艳富有层次感,还有枝干的线条,勾勒得有多么流畅舒适;

  她把叶子,甚至画出了风在轻轻拂动的感觉……

  皇帝最后好奇心十足,又问她:“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一般闺阁女子,可是画不出来这样的东西出来!就是能画,也鲜有她这样的大胆创造力和想象力,更弹不出那样一曲《广陵散》!”

  女子很老实温婉地回答,说,是以前在书院读书,一个老先生教的技法……

  书院?!哪个书院?皇帝又问。

  ……

  自然是玉鹿书院,江南最最有名的千年学府,那里人才辈出,出过好几代国之栋梁朝廷大儒……

  皇帝于是听着听着,一会儿就沉默不言了,轻捻着胡须,越发龙眸轻眯,好奇心起来。

  最后,一问一答中,皇帝才算是明白了,弄懂了,也听清楚了,以前在民间时候,他那儿子,和这姑娘曾有过种种如传奇般令人惊叹的故事……

  这天晌午,皇帝和女子就在钦安殿足足谈了两个半时辰,阳光投射进了偌大宫殿,连伺立在旁的宫女太监也听得昏昏欲睡。

  皇帝大概想起了他年轻时候,忽然轻轻地对顾峥说:“朕这一辈子,什么都有了,权势,地位,荣誉,女人……”

  “可是,只唯独一件事上,朕始终有遗憾!”

  顾峥轻抿着唇,只静静听着,并不言语。她想:大概是想起了和婆婆周氏经历的那些过去?——他的爱情故事?

  “是啊!”

  皇帝续感叹:“围在朕身边的女人们,要哪一种没有?年轻貌美的,贤惠恭敬的,温婉淑德的,泼辣娇憨的……朕可以拥有她们的身体,可是,却没有一颗真心是给朕的!”

  顾峥惊讶,轻轻一抬头。

  “别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朕!”

  皇帝又道:“你也不需要奇怪,呵,后宫中的女人,她们到底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图朕所能给予的权势荣耀……”

  “唯有她,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才对朕是真的!真的!”

  感叹一句还不够,他又轻声呐呐重复了一遍。

  ……

  后来,皇帝终于认输,妥协,心服口服。

  对顾峥说:“你不要再叫朕皇上了!改个口吧?改叫朕一声父皇?”

  顾峥又是一愣。

  皇帝呵呵冷笑着说道:“你还装什么呢?你和他以前既经历那么多,你又那么爱他,爱得死去活来,难道,现在不觉很欢喜吗?总算是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不是吗?”

  顾峥浅勾着嘴儿,忽然不知如何回答。

  皇帝道:“怎么了?让你叫朕一声父皇,你还不甘愿高兴?”

  顾峥轻声道:“其实,民妇也知道皇上如今进退两难,为着民妇和殿下的事,让您头疼操心了!民妇这个人,身上没什么优点长处,却自知之名是有的!”

  “民妇出生于市井,也不想高攀什么,曾经,民妇虽肖想过殿下,但是,您也说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民妇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我和殿下的关系其实早就结束了!”

  “——哦?”皇帝扬眉。

  “晋王殿下如今的身份,自然会有高门贵女来相配,民妇其实虽答应和殿下复婚,不过也是看他自信心十足,胜券在握,而岂知,竟然……”

  “再者,民妇一切,不过都是因为民妇的女儿……”

  “倘若,陛下能放过民妇一码,将孩子的抚育权交还于民妇,并发誓终身不得干预,也不会用皇权来压制民妇,那么,民妇自愿退让消失,不会让皇帝陛下为难……”

  “民妇还可以带着孩子离开汴京城,再不相扰——”

  她其实想要的唯有如此,女儿苗苗,才是她最最软肋和最大弱点。

  皇帝顿时就震了,简直意外得不能再意外:“你,你如此说,你——”

  搞半天原来是他儿子在苦苦痴缠?!是他儿子在赖着人家不放手!而人家呢,压根就很不屑!

  皇帝一时哽住了,仿佛一巴掌拍在了龙脸上,不知如何形容。

  ※※※

  周牧禹当然不想知道,他拼尽全力,所要去争取的东西,在人眼里不仅是个屁,甚至,轻轻巧巧地,就可以将其捣碎摧毁。

  他再怎么努力,别人却在后面扯他的大腿。

  “娇娇!他有没有刁难你?有没有给你难堪?你没事儿吧?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憔悴?”

  冯玉书将顾峥从钦安殿送出来,周牧禹已经负手站在廊杌子等了良久。见了她,立马走上前问东问西、问长问短的,像个唠唠叨叨的老妈子。

  冯玉书朝晋王周牧禹做了个恭敬的姿态,笑得一脸尴尬。“您放心吧,咱们陛下又不是老虎豹子,好端端的,去欺负人家一小姑娘……”

  冯玉书其实很想说。

  正午阳光浓郁,满地的碎金洒落在歇山顶的黄色琉璃瓦上。宫门两边,绿瓦红墙。

  两个人身处于雕花琉璃影壁,四周两旁,一盆盆牡丹花绽放,芳香四溢,引得一只只蜜蜂蝴蝶嗡嗡欢闹。

  顾峥和周牧禹边走边说,这是她第一次来皇宫,不免还是有新鲜好奇,周牧禹带着她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一芍药花圃,距离御花园不远的休憩地。

  顾峥忽然对周牧禹轻声道:“我已经跟皇上说明了!我想他会成全我的!”

  周牧禹抬手去给女人拿耳鬓旁一片刚刚掉落的花叶。“成全你什么?你又跟他说了什么?”

  以为她随口一说,还相当不以为意。

  “我说——”

  顾峥一顿:“只要他肯将苗苗的抚育权让给我,不加干扰,也不用皇权来压制我,我马上就离开这儿,你随便和什么贵女小姐成亲,我都祝福你!”

  “……”

  周牧禹猛地掉头转身,撩起衫角就走。

  ——

  女人直僵僵仍干站在那儿,四周的芍药花,像是把她整个娇小婀娜的身躯都圈围起来。

  周牧禹一边冷着脸走,嘴角一扯,再一扯。

  脑子里又回想起,曾经无数次,自己亲手把她推开的种种画面场景。曾经,当时,他不也是这样说的?

  “你去找那姓关的,他对你好,我看他才是真心喜欢你,你不要来找我——”

  “假若你倆最后真成了亲,我就祝福你们……”

  周牧禹感觉自己胸口犹如一波波铁水焦灼过来的疼痛窒息。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这一模一样的口气。

  他走着走着,停下脚步,慢慢地睁开眼睫,仰望着宫楼上方的一层层飞檐翘角。

  忽然,猛地他又转过身去,面无表情,也站在芍药花的花丛中,像顾峥一样,木头泥塑的一般,盯着女人的那张脸,动也不动。

  顾峥倒是很不以为意,嘴角嘲讽,脸上失笑,这个男人,动不动就会给她冷脸瞧,动不动就甩袖子走人,动不动就会把她撂在身后,给她一个冷冷的屁股和背影……

  不是常有发生的吗?可有什么好奇怪?

  .

  男人忽然深吁了一口气,“好!很好!娇娇,你很好!看来你非得要逼我!”

  顾峥一愣,还来不及反应,男人何时朝她猛地走过来,把手一拉,便拉着她使劲飞快地往花圃外跑。

  顾峥道:“放手!周牧禹!你干什么!你这样子成何体统!你快放手!”

  周牧禹仍旧拉着她在满是芍药花的花圃里飞快奔跑,像风驰一样:“我干什么?呵,我干什么?!你不是要走吗?不是要离开汴京吗?我陪着你离开!陪你一道走!”

  “咱们这就回去打包收拾行礼,回去把女儿苗苗带上!她是你的女儿,难道就不是我的女儿?!”

  “……”

  顾峥浑身都在发着抖。

  ※※※

  却说,花圃的另一边,中间一座八角凉亭上,徐万琴眼圈绯红地拿着把描金小团扇站在亭上想心事。

  她的眼前,视野纷乱,一会儿,是第一次初见晋王周牧禹的场景画面,以及有关他的种种,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一微笑,一蹙眉头;

  另一种画面,又是和顾峥结交的那些往事,那些点点滴滴,两个女子在酒楼里谈笑春风,拜着把子喝酒,一块儿聊天,相互轻吐心事……

  想着想着,眼泪翻涌。

  然后,又是刚才在钦安殿出的那些糗,一幕幕……

  她瞬间觉得这人生顿时无味无趣,丝毫不值得留恋。

  风,把她头上的金钗蝴蝶步摇吹得叮铃铃响,袖子也吹得翻卷起来。

  “小姐,您别哭,您别哭啊——”

  她的侍女茶语连忙掏出袖中的手绢儿,心疼地给她揩眼泪道:“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呀!——其实,不会弹琴,不会画画,那些人面前一时丢了些面子,可是,陛下还是会偏向您的呀!您可是堂堂国公府里的千金小姐呀!有老爷夫人在,您还怕什么呢?”

  徐万琴依旧哭,眼泪像筛豆子似地从两腮越滚越多。

  “小姐,您要是实在伤心,要不我就去——”

  茶语劝着劝着,忽然劝不下去了。

  徐万琴骤然也停止了哭,把眼睛冷直直地盯向另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