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 第37章

作者:天下归元 标签: 古代言情

  韶宁笑而不语,却道:“难得他今日竟然喝醉,也是,呼卓部属下打死人的事情,闹得甚凶,处置或不处置都会牵动政局,他心中烦恼,自然放纵几分,真是天助我也。”

  她抓紧凤知微衣袖,急速的道:“我不会在你府中置他于死地,我只要他先失宠于父皇,你既然遇见了我,也难置身事外,等下你去给他送醒酒茶,这个东西……”她手指一动,一个小纸包已经塞进了凤知微手中,“……帮我放进去就好。”

  凤知微拈着那纸包,沉默不语,韶宁犹自在谆谆劝导:“宁弈不会放过你,这是个除去他的大好时机,错过了,你会后悔!”

  “公主。”凤知微缓缓道,“您既然拉我参与,总要说清全盘计划,否则爱莫能助。”

  “你救我两次,我有什么不信你的?”韶宁看她口气松动,十分高兴,“呼卓王世子手下当街闹事,打死了吏部一个小官,那人是翰林出身,朝中文臣同仇敌忾要求严惩凶手,听说前来京城准备应试秋闱的士子们也在串联上万言书,但是呼卓部如今地位重要,王世子扬言,谁动他的人,呼卓部上下绝不答应,凶手现押在刑部大牢,宁弈主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正在头痛着呢。”

  “然后?”

  “我已经命人潜入刑部大牢。”韶宁森然的笑,“凶手会在今夜‘自尽’。”

  凤知微心中一颤,已经明白韶宁的计划,这种两难之局,凶手畏罪自尽自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呼卓王世子怎么会相信?到头来一查,假如凶手不是自尽,宁弈自然会陷入麻烦,而韶宁必然也在宁弈亲信属下身上做了安排,回头来顺藤摸瓜,是宁弈命人下毒杀人再伪装成自尽,呼卓王世子必然震怒,到时若影响前方战局,宁弈失势事小,在众皇子围攻下能否保住命都是问题。

  确实够阴毒。

  韶宁手下定有智慧出众谋士,只是凤知微有些奇怪,这谋士似乎很厚道,特意使计让众王爷同时齐聚魏府,将来好摘清凤知微责任,怎么看,都像是好好为她考虑过。

  可以说,如今确实是个除去宁弈的大好机会。

  “这不是毒药。”韶宁眯着眼笑意森冷,“只是一种在必要时候才会起作用的好东西,这醒酒汤他不喝也不要紧,你只要放在他床头,嗅见气味也一样,顺便以把脉为名,把这个染在他腕脉附近皮肤上。”

  她将一颗青色药丸碾碎,涂在凤知微手指上。

  “帮我。”韶宁望定凤知微,脸上微微飞了红霞,“只要除去宁弈,你立了大功,以我地位,总有助你飞黄腾达那一日,到时,我们……”

  她脸上红晕愈盛,终于垂头羞涩不语。

  凤知微苦笑,转移话题道:“既然今日被公主拉了来,只怕也由不得我不参与……这四面可都是高手,要灭口容易得很。”

  韶宁心中有愧,脸色白了白,抬起眼来,凤知微已经揣着纸包,消失在长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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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挥退侍卫,开了锁,凤知微回到客房。

  宁弈仍旧平静的睡着,呼吸匀净。

  凤知微静静注目他的睡颜,男子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下勾勒出一弯静谧的弧影,挺直的鼻梁下,薄唇轻抿,亦是优美而诱人的弧度。

  沉睡的男子,少了几分清醒时薄凉的冷意,温暖安详如日光下卷起翠叶的荷。

  就是这个人。

  数次欲杀她,和她似乎生来,便各自站在了楚河汉界,海角天涯。

  凤知微看着他眼下淡淡青黑,心想这人一路搏杀,睡过几个好觉?

  似乎感应到有人注视,宁弈睁开眼,懒懒注视着她,刚睡醒的眼神清澈明洁,全无平日幽邃。

  凤知微平静的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

  宁弈也笑了笑,突然语声呢喃:“你这样看着我,倒让我错觉,那是我的妻,侍候我于床榻……”

  凤知微眨眨眼:“便当酒没醒,还在做梦吧。”

  宁弈哈哈一笑,倒也没生气,一伸手拽过她,不由抗拒的拉到自己身前,凤知微没挣扎,任他揽着,淡淡的酒香,混杂着男子华艳清凉香气,迤逦开来。

  “难得睡个好觉……”宁弈缓缓摸着她的发,“难得你我之间能如此和睦一回……”

  “只要王爷容得我。”凤知微抿着唇,“这样的和睦会有很多。”

  宁弈笑笑,没有接话,手势却略微缓了缓,凤知微转开眼睛,目光垂落。

  “刚才去前院了?”宁弈在她耳边低低问,“……有什么新奇事儿,要告诉我吗?”

  “有。”凤知微回首,已经再次笑意吟吟。

  “哦?”

  “二皇子对的那几句诗儿,实在是叹为观止……”

  她含笑和宁弈聊了几句,见宁弈依旧眼色朦胧似听非听,笑道:“真是酒深了……”

  “赏碗醒酒汤吧。”宁弈笑推她,“得是你亲手做的。”

  凤知微凝目看他,一笑,站起身来。

  “好。”

  木门吱呀一声开启,她纤细的身影出门去,开启的门荡出一室的日光光影,映得她身影有些模糊,而宁弈沉在日光照不到的暗影里,凝望着她离开。

  半晌凤知微回来,含笑端了醒酒汤,放在他榻侧小几上。

  “酒大伤身,我给您把把脉吧。”

  她微笑,伸出手去。

  第五十一章 心事如鸩

  “倒忘了你还擅医理。”宁弈伸出手来,淡淡笑道,“我也就是有点晕。”

  他扬脸看她,眼神幽光闪耀,凤知微含一抹温存笑意,凝神把脉,半晌松开,笑道:“是,王爷身体底子好。”

  随即将醒酒汤奉上,宁弈望着汤,没有接。

  “我做的汤,也许王爷不敢喝。”凤知微笑着放下汤,“我还是端走吧。”

  她刚转身,一只手伸过来,接走了那碗汤。

  “鸩酒或许甜蜜,良药必定苦口。”宁弈一气饮尽,“不管什么滋味,总得亲口尝了才知道。”喝完懒洋洋起身,“不早了,我还有事。得走了。”

  凤知微在他身后施礼:“恭送王爷。”

  宁弈却突然停下回身,似乎步子不稳身子一斜,凤知微只好伸手去扶。

  宁弈就势横肘撑在她的肩,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她肩上,凤知微皱眉,眉还没皱完立即又摆出习惯性的微笑。

  宁弈有些好笑的看着她,这小女子似乎已经习惯了时刻摆出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庞,笑得不伤红尘,笑得不惊风雨,笑得到了最后,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表情。

  这一生她都要以这样的假面,活到底么?

  他突然伸出手去,取了她面具,手指在她眉头上揉了一揉,道:“皱起来,皱起来。”

  凤知微啼笑皆非看着他——真是疯子,人家都是抚平眉间皱痕,他倒好,要她皱起眉来。

  “不是说还有事么,走吧走吧。”殿下不喜欢看她假笑,她也觉得装得累,戴回面具,干脆推他,“不送了不送了。”

  宁弈俯下脸,一缕乌发垂落眉间,衬肌肤如雪眼眸迷离,更添几分魅惑,在她耳边低低笑道:“我知道,你是巴不得早些送走我的。”

  “王爷玩笑了。”凤知微拂拂鬓边发避过他近在咫尺的唇,脸色力争自然,“微臣恨不得您天天驾临府中,好给微臣眉间多添几缕愁痕。”

  宁弈望定她,一笑不语,当先而行,两人回到亭中,凤知微意外的看见,号称“酒醉去睡”的十皇子宁霁,红着脸在亭中继续喝酒。

  “老十今儿先醉了,没给老六挡酒。”二皇子指了他笑道,“以前每次只要老十在,老六再也醉不了,这回可没人给你挡了。”

  “也许是魏府的酒,滋味更好些。”七皇子温文尔雅的笑。

  “都来看看我给母妃准备的寿礼如何?”五皇子也已半醉,突然从袖囊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笔筒,“闽南布政使派人在十万里大山里搜寻了半年,才寻到这一对天下仅有的宝贝,今儿刚送来,正好给你们开开眼。”

  “一个笔筒有什么稀奇,贵妃娘娘好翰墨,什么笔筒没见过?”二皇子正要摇头,突然“咦”了一声。

  镂空的细竹笔筒里,一处空隙处突然冒出一双骨碌碌乱转的眼睛。

  “老鼠!”十皇子大叫一声,往后便栽,五皇子一把扶住,笑道:“老十你怎么还是这么胆小,太没皇家气宇了。”

  十皇子讪讪的红了脸,此时笔筒里那小东西已经钻了出来,却是一对极小的猴儿,不过手指大,毛茸茸的圆脑袋,眼睛乌黑而圆大,尾巴短小,难得的是一色金灿灿的毛发,宛如黄金铸成,极其乖巧漂亮。

  “这是传说中的笔猴吧?”七皇子惊叹,“这东西不是说早已绝迹了?从哪里找来?竟然还通体浑金,传说中笔猴毛色或棕灰或橙黄,怎么会有这么稀罕的毛色?”

  五皇子难掩得意,“闽南布政使高缮是个有心人儿,这对笔猴,是他从闽南十万里大山中最擅驯兽的兽舞族中寻来,天下只此一对,母妃擅文,若有这一对小东西磨墨递纸,谑笑玩乐,想来可消解她深宫寂寞。”

  众人看着那笔猴可爱,都伸手把玩。

  “五哥真好孝心。”宁弈负手俯身看那对小东西,笑道,“这下贵妃娘娘身侧,毛爪添香,短尾侍墨,真是一大风雅美事。”

  众人都笑,五皇子道:“老六你别油嘴滑舌,我问你,母妃寿礼你可备好了?”

  “我自幼长于贵妃膝下,贵妃也是我的母妃,自然早早备好,只是却比不得五哥巧心了。”

  “那就好。”五皇子扯出一抹淡淡笑意,“也不枉母妃精心养你一场。”

  宁弈含笑不语,从凤知微的角度,只看见他微垂的眼中幽暗光芒一闪。

  说笑一阵,也就散了,凤知微送他们出院,正要松一口气庆幸韶宁没出幺蛾子,忽听前院喧嚣声起,有人嚷“有刺客!”,紧接着刀剑相交声传来。

  凤知微心中一紧,众皇子互望一眼,动作比她还快飞奔而去。

  前院一团人正打得热闹,各府侍卫穿着各色锦衣,正在围攻两名灰衣蒙面男子,而那两人身形鬼魅,左冲右突,手中长剑指东打西,寒光闪闪,不住有人溅血当场,踉跄退出。

  凤知微看了一会,却看出了问题。

  其中一名刺客完全的没有目标,甚至不想杀人,手中长剑,招呼的是每个侍卫的左肩位置,无一漏网。

  眼看要给刺客突出重围,突然一条人影飞来,半空中左手还抱着个巨大的东西,飞得摇摇欲坠,仔细一看,抱的竟然是凤知微前院里用来种睡莲的青花大瓷缸。

  那人抱着泼泼洒洒的大缸,歪歪扭扭蹿到打得起劲的众人上方,抬手一砸,睡莲乱飞水花乱溅,那些刺客骤然被水流浇头,下意识捂眼挥剑后退,砸缸那人却已经穿缸而出,抬手一剑,寒光渡越!

  “嚓!”

  两剑相交,剑光如日光穿透,各自一荡一抵,血光爆起!

  三人各自在对方左肩上穿了个洞。

  刺客身子一晃,消失在烟尘之后,两人分两个方向跑掉。

  砸缸那人留在原地,捂肩丝丝抽气,凤知微辨认了一会,才认出是宁弈的那个贴身侍卫,似乎叫宁澄的。

  只听他遥望刺客远去的方向,恶狠狠道:“司马光砸缸,司马缸砸光!”

  凤知微默然,心想司马光砸缸是大成传下来的一个传说,但是司马光到底是谁,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只有六百年前神瑛皇后说了,这是个搞拆迁的。

  一场混乱,众皇子都有些不安,一边安排侍卫去追,一边匆匆向凤知微告辞,凤知微一一送出府门,看了看皇城的方向,眼底透出沉重的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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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急骤的马蹄声惊破天街的寂静。

  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呼卓王世子敲响了宫门外的朝鼓,沉厚的鼓声击破霾云,击开天际深青的曙色。

  隆隆鼓声惊动了大半个京城,这面鼓是建国之初天盛帝设在宫门之外,供身负奇冤的朝臣百姓叩阍而用,以示民事如天,天下至公。

  只是门槛太高,寻常案件怎么也够不上“奇冤”,这鼓渐渐也便成了摆设,如今一朝巨响,震动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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