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 第7章

作者:卫风 标签: 古代言情

  不过她虽然垂着头,只看着眼前的一小块地方,眼睛的余光还是扫过,从身前经过的人。

  绣着繁复工丽的缠枝花朵,那裙摆就象一汪水,一掠,而过。

  淡淡的香,说不上来的好闻。

  阿福知道太后要用香,一定是最上品的,八成不会是自己闻到过的寻常花香气。

  是檀香,还是龙涎?阿福对这个知道的不多。她乖乖跟在绿盈身后,穿过前庭。那些美人都已经到了,三三两两的站在花间池畔,太后驾临,她们一起行礼。

  “都免礼吧,今儿天气好,衬着花儿也娇,人也俏。”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清朗平和,那些美人齐声说:“谢太后。”

  所谓莺声呖呖,应如是。

  那些美人的打扮差不多,穿着宫中现在最时兴的窄袖罗衣和碎花薄绡百褶裙,一层层的薄绡边缘有着波浪似的微褶卷纹,走动间裙幅轻摆,仿佛一层层微风拂过水面荡起的波纹浪花。

  很漂亮,很有韵味。

  这样的裙子,得用多少绡纱?一丈根本不够,三丈说不定都勉强,这还是质量最最上乘的贡品绢缎……阿福在心里算算,这样的一条裙子,就够自己家里人吃一年的吧?没准儿是能吃个好几年的。

  这些姑娘在家中时肯定也不会穿如此奢华糜费的衣饰吧?裙子是到了宫中才新做的。

  阿福小小的不平了一下,不过,穿着漂亮裙子,在人前风光的生活,阿福知道那肯定不适合自己。

  一想到这儿,那点小小的不平就平复了。

  太后说的没错,的确是花娇人俏,赏心悦目。粉色,樱桃色,鹅黄,杏子色,秋香色,玉色,葱黄,青莲色……那么多的颜色,各各分明,灿烂绚丽。

  阿福还看到柳夫人,她也站在一旁。柳夫人是太后身旁极得力的女官,站在另一侧的是韩夫人。这两位都不管花木上的事,阿福想起那天刘润还提过一位涂夫人,只是没有说下去。

  太后居中坐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头说:“怎么阿馨这个丫头没来?我不是叫她一起过来么?难道不成最近甜汤吃的多,把我的话一起吃到肚里忘了不成?”

  韩夫人站在下首微笑说:“三公主哪里会忘,可是发了太后的脾气,所以不肯来。”

  “发了脾气?”太后来了兴致。

  “三公主说太后不是想请她赏花,是请新美人们顺带捎上她,她不想沾人家的光才能赏赏名花,所以不肯来。”

  “哎哟哟,这孩子嘛,说她懂事,她倒给我使起小性子来了。”太后呵呵笑,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阿福也听得出来,那位三公主也只是跟太后耍花枪撒娇而已。果然太后说:“好好,那韩菊啊,你和柳叶两个人一起去,请咱们三公主来赏花,跟她讲,是我特地请她来,不是沾了旁人的光。”

  韩夫人答应一声,和柳夫人两人一起去了。太后忽然想了起来,又说:“固儿那孩子今儿身体怎么样?”

  两位管事夫人一去,其他人答话并不敢那么随便。

  “天气这样好,别让他老关屋子里,让他也来吧,不赏花,听听这风声鸟鸣,闻闻这花香也好。”

  有人应声去了。

  没过多久三公主到了,阿福对这位公主是闻名已久,却是头一次当面看见。这位公主的确有她嚣张和恃宠而骄的本钱。那皮肤好的,阿福想到以前听过的肤如凝脂这句话,却一直没有见过那样的真人是什么样。

  这位三公主的肌肤,绝对是完美无瑕!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天之骄女,可以养出这样的一身细嫩娇贵来。相形之下,她眉目如画秀发如云的姿容,虽然也称得上容色逼人,底下那些新进宫美人却也有可胜得过她的,但肌肤差她极远。就好象画者作画,用一张上品玉版纸和一张黄草纸,就算画一模一样的东西在上面,那差距是天壤之别。

  “哟,三公主,三催四请方才请动,真是贵客啊。”

  “哎呀太后娘娘,我还以为您把我抛到脑后去了,正在玉岚宫伤心呢。”三公主敛衽一礼,娇嗔着挤到太后身斜坐下,往太后身上揉搓着:“您看您看,这眼圈儿还是红的,擦粉都没盖住。我琢磨着啊,这一次有这么多千伶百俐的新人进了宫,太后有了人陪伴说话解决,一定想不起来我了……”

  太后显然非常受用,笑着拧她的腮。

  三公主转头看看下面席上坐的美人:“这就是这次新晋的美人了?果然都是人才出众啊。”

  接着又有人来,虽然没见过,但是阿福想,一定是太后刚才特意让人去请的那人。看装束是位皇子,仍未成年。废话,要是成年了当然不能还住在后宫里,除非他是太子——而据阿福所知,现在皇帝并没有立太子,皇后去世几年,后宫现在只有几名夫人,大家分庭抗礼谁也压不过谁去。

  阿福怔了一下。

  这是她进宫以来,看到的第一个男子——不算上刘润。

  少年年纪不大,大概十三四岁,和阿福她们算是差不多大。他身后跟随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和刘润一样宦官打扮的,一个是穿着圆领直裰长袍系着书生巾的,这打扮无论如何不会是个宦者。

  “固儿,今儿天气好,又不算太热,正好叫你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太后发话了,声音里满是慈和:“哟,小韦素也来了,正好,今天人倒齐全。”

  两个少年一起行礼,声音清朗:“拜见太后。”

  还没有变声的少年的嗓音听起来实在很动听,太后笑的更欢悦了。

  三公主站起身走过来,笑盈盈的朝他走过去,柔声说:“是啊,固弟,今天天气还好,没那么热。来,你坐这边,咱们俩坐一块儿。”

  三公主挽着那个少年皇子的手,亲亲热热的入了席。

  离的更近些,阿福也看的更清楚些。

  这位少年皇子身形瘦颀,皮肤白的有些缺乏血色,就象一张上等宣纸似的白,不是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健康气色。穿着青色的袍服,更显的脸色白里透青。但他眉眼生的特别好看,阿福几乎看呆了,那眉毛就象画上画人像的眉毛一样,淡淡的,显的清雅。睫毛很长,眼睛里象是蒙着一层雾气,象是秋天早晨山间的湖泊,明明水是清澈见底的,却因为这层雾的遮掩,而一下子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阿福不敢再看,头垂下去,目光落在自己捧着的漆盒上。

  嗯,漆盒上雕的花纹十分精致华贵,是鸟儿,但不是凤凰,当然更不是孔雀。阿福想了好一会儿,她让自己认真的去思索,好不再冲动的抬头去偷看那位苍白的皇子。

  啊,是了,是朱雀。

  她正有些欣喜自己认出了这只鸟来,这场赏花会,好戏已经开锣了。

  

  第8章 赏花会 下

  

  这些美人还都没有封号,虽然统称为美人,但和真正的美人,还有好几级的差距。她们中有的已经伴驾侍寝过,有的却还没有见过皇帝的面。

  天渐渐热起来,阿福站的地方原来晒不到太阳,但是日影偏移,大半身体都被阳光照着,绿盈朝她招了下手,阿福趋前两步,绿盈打开盒子拿了一个小瓶子出来,又把盒子盖上。

  阿福眼尖,看到瓶子上的笺纸写着生津雪露丹。

  绿盈把瓶子递给紫玫,紫玫服侍太后含了一颗,瓶子收进怀中。

  下面美人们来赴赏花宴,却个个不是空手来的,按着座次一个一个的向太后奉上薄礼——自然,到了太后这位置上,不是什么珠玉财宝能够打动的,但是众美人的礼物却都非常雅致,看得出是下了功夫准备的。头一个于美人送上的是手绘的观音像,那观音看起来,倒与太后的眉目有几分相像,不知道是真巧还是假巧。太后虽然也是要知天命的年纪了,看上去雍容华贵,仍然端丽如三十许。

  于美人生的小巧婀娜,说起话来细声细气,说这观音是一日梦中所见,醒来所绘。恰逢太后邀宴,所以特意赶着裱了送来。太后微笑着说:“也是一番心意。”命人收起,又赐酒一杯,于美人忙谦逊说粗陋涂鸦不成敬意,接了酒饮了,脸上微微晕红,退回入座。

  这一下先声夺人,有了于美人的这幅观音像,后面的绣品,丝帕,如意绦,绢扎花还有手抄佛经都不显的很出彩了。十来位美人各有各的美,让人看的眼花缭乱。三公主时而插几句话,时而又靠着太后喁喁细语几句,逗的太后十分开怀。

  皇子李固和他身旁那个叫韦素的少年却一直都很安静,李固的神情很冷淡,对眼前的繁花似锦美人如玉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韦素一直坐在他身旁,除了替他斟了一次茶,也没有说过话。

  这两个人看起来与德福宫这锦秀馨香的场面格格不入,可是太后却象是对李固多有偏爱,并不因为他不象三公主一样亲近讨好就忽视了他,还吩咐人将自己席上的点心果品给李固端到他席上去。

  最后是排在末座的一位吕美人,她身上的衣裳是豆绿色的,并不很鲜妍,尤其是和其他美人那色彩艳亮的服饰相比,有种落魄黯淡的感觉。

  她两手空空,袖里怀里也不象是掖带着什么礼物的样子。等所有人都已经献过礼物之后她才上前来,盈盈拜倒,声音却很动听:“吕珂拜见太后。”

  别人纵然是抄佛经绣手帕也有件礼物,这无关贵贱,要只有她空着手,也说不过去。

  果然她接下去说:“小女愚笨,并无礼物。不过记得一首家乡小曲,或可博太后一笑。”

  其他人的神情各异,显然没料到这位吕美人倒有惊人之举。这么一来,倒又比其他人显的出挑了。

  阿福站在那里,觉得自己象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一副貌似融洽的行乐图,繁花,名园,美酒,仕女,书画,词曲……

  她有些恍惚,听到太后说:“呀,这也很好。雅坐无趣,有曲子听倒解闷。不过今日未备乐师,丝竹管弦一概没有呵。”

  三公主微笑着,端着杯坐在李固旁边,接了句:“何必丝竹乱耳管弦扰心,只清唱更好。”

  “好好,那就唱吧。”

  吕美人微微昂起头,她身量不矮,或许不够纤窈,但是这样一站,却另有一股落落不群的大方自在。

  阿福也有些好奇,在山上时,也常听着师傅抚琴按弦,和着山风松涛,令人意驰神醉。

  吕美人拣了一根牙箸,轻轻敲在碟边,叮的一声,清晰明脆。她声音清丽柔婉,吐字似乎连成了一道线,却又字字清晰明白,阿福却只听到了开头一句,就象一道雷劈在头顶,整个人僵的一动不能动。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忽然当啷一声响,阿福吓的三魂七魄急忙回壳,还以为自己没捧住盒子摔了东西。可是低下头一看,自己呆虽呆,可没失手,盒子还好好的捧在自己手里呢。

  那,那摔了什么?

  阿福往席上看,三公主正不悦的站起身来拂拭衣裳,一旁的宫女也急忙替李固擦拭。装酒的瓷壶翻倒在桌上,里头深红的而打翻了东西的人——是杏儿!

  阿福一颗心几乎不会跳了,杏儿呆呆的抬着手站在一旁,好象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公主扯着被红色酒液翻污的衣袖,眉头皱的紧紧的,韩夫人急忙命一旁的宫女收拾,眉毛都要竖了起来,向两旁的人低声喝道:“还愣着作什么?把这丫头拖下去!”

  杏儿如梦如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叩头如捣蒜,语无伦次的说:“夫人!夫人饶了我!不是我……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倒茶,没碰着酒壶……”

  三公主看她一眼,对韩夫人说:“算了,看她也是刚进宫不久,夫人不要罚她了。”

  阿福重重的松了口气,刚才那一刻紧张的她都忘了要呼吸。

  三公主要不说这句话,杏儿被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韩夫人说:“还不多谢三公主宽宥之恩?”

  杏儿还呆,旁边宫女推她一把,她又惊慌的叩起头来:“多谢三公主,多谢三公主饶恕。多谢夫人,多谢公主……”

  真是吓坏了。

  阿福定定神,不必担忧杏儿,可是,刚才她听到的那几句曲词,却又一下子又兜到眼前耳边来了。

  是不是听错了?

  不,没错。阿福可以确定。

  那么,是巧合吧?只是碰巧了,才一样的。

  阿福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一点头绪都整不出来。

  这个世界,明明没有秦皇汉武,没有唐诗宋词,没有……阿福上辈子知道的任何历史啊!

  可是这首词,吕美人唱的这四句词,是从哪里来的呢?

  韩夫人伺候三公主去更衣,李固站起身来,声音冷冷的说:“太后见谅,我想先回去了。”

  “哦?”太后意外:“怎么?你身体不适么?”

  “这里人多我头晕,天也热。”他神态一直冷冷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浓重的疲倦厌烦,对太后也不见软化讨好些,太后却一点都不觉得他这副样子有什么怠慢不敬,忙说:“既然这样,那你回去歇着吧,喝些解暑汤,下午的课就不要去上了。”

  这么一岔,吕美人尴尬的站在那儿,站不是坐不是的。太后让人好生送李固回去,三公主也不在,赏花宴上一时冷了场。

  阿福现在并不关心其他,她只反来复去的想,吕美人下面是不是还有四句词?那四句,是不是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吕美人她……怎么会这词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福脑子里无数个念头滚来滚去,她以为自己早忘了上辈子的一切了,叫还魂也好,叫转世也好,叫穿越也好——上一世的生命结束了,这一世开始了,只是她没有喝那碗传说中的孟婆熬的汤,所以才记得原来的一切吧?

  可是,她已经想要把那些都忘记,好好开始,踏实的过好这辈子了,也这样过了十来年了,可突然又听到了这曲词,那些不安,那些迷惑,那些混乱……又全涌上了头顶。

  阿福的目光不受自己控制,在吕美人脸上身上扫来扫去,哪一处都不放过,她真想冲过去问个究竟——可是她却只能让自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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