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 第86章

作者:卫风 标签: 古代言情

  “王绮?多大岁数?”

  “十六年春天的时候进宫的,唔,今年该二十了。”

  不是一个人。

  阿福没再问,不过李馨的注意力总算被转移了一下,她毕竟是宫廷里长大的,现在她脑子里肯定会盘算一下这个王美人的事情。

  阿福继续打络子。杨夫人把一盘子核桃放下,低头看阿福打。

  第一次看阿福做的鞋袜杨夫人就喜欢她,这孩子心细,踏实,是个好孩子。她当时就觉得,这丫头要去伺候李固,一定比佳蓉佳蕙还强。

  事实上,杨夫人的确没有猜错。在阿福身上她得到的惊喜更多。

  甚至她向常医官私下里问了许多次,常医官不能笃定,可是说,阿福这次怀的,十成里八成就是个小世子。

  杨夫人心里是真欢喜,怎么看阿福就怎么高兴。

  外头已经是正午,阿福手里一条紫色绦子扭了一半停下来:“不知道这会儿……进城了没。”

  杨夫人说:“要是骑马,再过一顿饭功夫也该进城了。要是坐车,那可还到不了。”

  阿福点点头。

  这才刚走,就开始想人了。

  很玄妙的感觉,他在与不在,家里的气氛不一样。

  他在的时候虽然不见得大家都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但是他要是一不在,大家就都打不起精神来。

  一家之主这四个字,可不只是嘴上说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消息一个个传来。

  虽然都算不得好消息。

  京城现在什么都缺,缺钱,缺粮,缺棉衣,缺房子,缺人——似乎唯一不缺的就是噩耗。

  北边乱了,西南也没闲着。阿福没听着细节,刘润接了消息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没说,血淋淋的,他恐怕阿福听了晚上睡不着觉。

  圭人因为一桩婚事作反,新娘子跳江,新郎被剁了脑袋挂在高竿上头挑着,然后挑着那个脑袋的一寨土人把抚边司的衙门杀了个鸡犬不留,又放了一把火,烧了大半个镇子。这年头,杀人总和放火撕不开关系。

  春天来了,山上的雪也没有化尽,吹在脸上的风有一种浮燥的暖意。

  其实,不关风的事,是阿福自己的心静不下来。

  要是李固身边,那刮在脸上的寒风刺骨也是爽利。

  可是李固不在,所以春风吹来,也只让阿福觉得心气浮燥。

  李固有信来,是他亲笔写的,字迹还不算平整,但是一个是一个,不会让人辨不出来。

  信写的很短,告诉阿福有一批粮食从水路运到京城,算是解了一个大难。天气暖了,固然冻死的人数下降了,可是却又怕滋生疫病。

  信的末尾说,府里的迎春花开了,亲手撷了一朵送来。

  阿福把信纸移开,信封上就用胶粘了一朵黄艳艳的迎春花,应该是早上刚摘下来的,花瓣花萼都还没有枯萎。

  阿福微笑着把那朵花从信封上扯下来,然后对着铜镜插在鬓边。杨夫人站在门边抿着嘴笑。一边瑞云紫玫也在笑。阿福的脸有点儿红,可是并没有要把那朵小花摘下来的意思。

  “长这么大,头一次出门去,就一去这么久也不回来。”杨夫人替阿福拢了下头发:“等回来了,我替夫人好好训他一顿。”

  阿福在镜子里微微笑:“嗯,夫人千万别给他留面子,别客气,训的越凶越好。”

  

  第62章 迎春(三)

  

  天擦了黑,阿福又吃了一餐,瘦肉粥,配着脆脆的腌黄瓜,微酸的,可口清爽。连李信也跟着要吃,张氏也喂了他半碗。一重重的门户锁了起来,紫玫端了灯进来,轻声说:“夫人,要不上炕吧,炕上暖和,坐一会儿消了食便安歇了好。”

  阿福点点头,把外面的厚衣裳脱了,就穿个夹袄上炕靠着大枕头坐着,紫玫说:“我和瑞云两个上夜,我在里间她在外间,夫人要茶水要解手都方便。”紫玫坐在炕沿上,凑过头来看:“夫人这是给王爷写信?”

  “嗯……”

  阿福的字写的也算端整,李固看不见,信是得让别人来念的,所以什么我想你我晚上睡不踏实之类的话是不能写的。说了下庄里的大概,自己一切都好,倒是李信小家伙的趣事儿着实写了几件。雪化冰融,雪下头的草叶儿已经有了碧绿的颜色,刘润抱着李信在后院里转了一圈儿,居然拔了些野菜回来,一冬没吃着什么带颜色的菜,上上下下都觉得稀罕,凉调的阿福没吃着,菜团子是吃着了。

  她写了满满一页纸,提起来吹了吹掸了下,轻轻折起:“明天让人送去吧。”

  紫玫笑着接过去:“夫人不在上面弄点花儿粉儿的一起送去么?”

  阿福白她一眼:“我不弄。”

  瑞云捂着嘴偷笑,李固随信送花儿来这事庄里无人不知,阿福又一高兴把花儿戴头上了,这下子——大家取笑不着李固,他不在嘛。就是在,估计敢笑王爷的人也没有。而阿福一向性子好,不管是做淑人的时候还是成了夫人之后,也没见打过谁骂过谁训过谁,所以瑞云紫玫她们都敢跟她玩笑。

  “嫂子。”

  阿福抬头,李馨披着衣裳,掀帘子进来。

  “你怎么来了?”时候可已经不早了。

  “我想和嫂子一块儿睡,说说话……”李馨微微垂下头:“我一个人……怪闷的。”

  阿福心里跟着一软,朝炕里挪挪:“快上来,地下冷。”

  李馨坐在她旁边,嘴角微微扬起,那个笑意显的很单薄。紫玫拉了一把瑞云,两人退到了外间。

  帘子放了下来,瑞云低声说:“三公主……也怪可怜的,宣夫人和哲皇子一下子都不在了……”

  紫玫比她大几岁,经的多,见的多,心肠也刚硬的多。

  没了母亲弟弟也算不得太可怜,毕竟她还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王爷的妹妹,一样锦衣玉食的——再怎么着,也比她们这些奴婢要强。

  紫玫低下头去做针线——只是手微微有些抖。

  李馨瘦了整整一圈,阿福也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拉着她的手轻声说:“我不会说话,可是你若不保养自己,就要瘦成人干儿了。”

  李馨摇摇头:“我一闭上眼,就想起以前的事儿。哲弟出生在八月,花园里的花香气很浓,我听到婴儿的哭声,觉得心里那么高兴。母亲性子平和,一开始我写字,弹琵琶,都是母亲手把手教我的……我,我实在不相信,皇宫就这么烧了,母亲和弟弟……再也不在这世上了……”

  她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空中的某一个点,眼圈是红的,眼里却没有泪水。

  阿福不知道她是痛到了极处哭不出来,还是夜里躲在被子里已经把眼泪流干了。

  “想哭就哭吧……”阿福轻轻揽住她:“哭出来,就好了。哭过了,咱的路还得向前走……”

  李馨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乌黑的头发披散着,阿福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绷的紧紧的,然后,肩膀微微抖动。

  极度压抑的哽咽声,象是受伤的兽,痛到极处才发出来的声音。

  阿福觉得鼻子发酸,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手抹了下自己的眼眶:“哭吧,哭吧。”

  人们常劝解别人,别哭,别哭。可是憋在心里的创痛,往往会积郁成疾。

  哭出来吧。

  让悲伤淌走,才能给心里腾出地方,容装以后的生活,迎接以后的快乐。

  “我就是……想着,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要是我那天晚上没出宫,和母亲弟弟在一起,现在,也不会只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总能听见阿哲在我耳边说话,他还是个孩子,我再也不能带他去放风筝,教他读书,陪他写字……母亲不让他喝酒,说他年纪还不够。他缠过我我也没答应——早知道……早知道的话,我一定偷偷瞒下来,也让他喝一回酒……”

  阿福拿袖子抹着眼,也说不出话来。

  “乱军里面,连他们的尸身都不知道上哪里去寻……母亲她,她一辈子不容易,为着我们姐弟,她隐忍寂寞,晚上一个人对着灯,闷久了,连白日里都没有什么话。前些日子她病的那么凶,还死死拉着我,不让我去太后那里恳求,我却还是去了……可母亲的病却一直也没有好起来。我自作聪明,我以为我是救人,其实是害了母亲和哲弟。可是母亲她一点儿也没怪我……他们不该遇到这样的事,不该这么早早的就走……撇下我一个人,再也看不见他们,我好想她,想弟弟,可是我找不到他们了,没有地方能找到……想再说一句话也不行,想让母亲训我也不能,想再和哲弟一起玩闹说话也不能够……”

  桌上的灯盏,烛焰静静燃烧,烛泪一滴滴的滚落凝结。

  阿福想不起宣夫人的样子,对她的印象很淡漠。

  但她是李馨和李哲的好母亲。

  “嫂子……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到什么地方去?”

  阿福抬起头,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去转世投胎了吧?”

  “那,我母亲,还有哲弟,他们下辈子,说不定还能再做母子吧?哲弟不懂事,要是有母亲照看着,才能不闯祸不心慌……”

  阿福替她把头发抚顺:“嗯。你也要好好的,省得他们还要为你担心,走的不心安。”

  李馨哭的累了,沉沉的睡了过去,眉头紧皱,眼角犹有未干的泪痕。阿福躺在那儿却睡不着。

  失去至亲,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就算李馨也有上辈子的记忆,是再世为人,也不代表她对这一世的亲人就没有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宣夫人生她养她爱护她……

  阿福想起朱氏,想起死的很早的父亲,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62章 迎春(四)

  

  冬天去了,春天来了,暖风吹来的并不全是柔暖的春意。

  李固的担心也成真了。

  疫病。

  尽管李固来的信中说的淡然,可是阿福也听到了别的消息,山庄遣散的下人陆续回来了一些,阿福和瑞云在园中散步,想歇一会儿,瑞云去取养身茶,阿福听见不远处有人小声说“一日城门抬出尸首,队列前后相接,络绎不断”。

  阿福心里咯噔一声,那小声说话的人没留意四周,只是说:“也不知这病是怎么过人的,许是水不干净,也或许是京城前段死的人太多,气息都不干净了……幸好我们庄子离城远,又清净。”

  “可是咱王爷在城里……”

  “嘘,这可不能乱说。”

  阿福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屋里的,脚象踩在棉花里,坐下来之后还是心神不定。

  她前脚进屋,瑞云也回来了,略有些担忧的问:“夫人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没有……就是热了。”

  瑞云松了口气:“可不是,今天是热。”她手里还端着茶,走了一圈,已经微凉了:“我再去换热的来。”

  “不用了。”

  阿福接过来,尝了一口,没品出什么味来,一口气就喝完了一盏。

  她帮不上他什么忙——阿福握着茶杯的手有些抖,瑞云把茶盏接过去,阿福就紧紧攥着手,深深吸气。

  恐惧象是火苗,舔的心在疼痛,疼的她不得不坐直身,大口吸气。

  “夫人,夫人?”瑞云有些慌,虽然阿福说热,可是一下子出这么些汗……

  “我没事。”

  阿福定定神,不安在血管里涌动,可是她不能慌。

  外面传来脚步声,匆忙凌乱,有人喊着:“夫人,夫人!”声气很急,一路赶过来。瑞云有些意外的转头朝外看。阿福的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只想知道外面来人为何这样慌乱——可是又怕,怕外面如果带来的是坏消息,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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