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 第18章

作者:燕云客 标签: 爽文 甜文 古代言情

一时间,萧恪竟觉得有些气闷。他见过很多不同种类的女人,有的女人明艳得如同烈火,有的人清冷好像高山冰泉。陆青婵都不是,她像是一个盛大而芬芳的春天,她骨子里涌动着蛰伏了一个冬天的汹涌力量,但是她的脸上永远是独属于春日的簇簇春光。

这个表面温良的女人,有着极大的胆子,虽然她现在藏着,可已经被他窥视出一二。他在深宫里的日子像是榫卯和自鸣钟,一时一刻没有半点偏差,可自从这个女人出现,观察她生活的琐事,反而又给萧恪寡淡的生活增添了一些新的色彩。

她大胆,他偏喜欢看她大胆之后又像是猫儿一样柔顺的样子。

萧恪顿了顿才平声对她说:“你的脑袋先暂且留着吧,过几日朕要南下一趟,朕罚你与朕同去。”

他没有说去哪,也不说因为什么去,虽然语气是温和的,可依旧带着独属于天子的那份倨傲,

陆青婵抿了抿嘴唇,终于轻轻点头:“是。”

没有反抗就已经是极好了,听着从陆青婵口中吐出的是字,萧恪不留痕迹地弯起了唇角,又被他自己很快抿平,“你歇着吧,朕走了。”

走了两步,他突然又站定了,没有回头,倒是四平八稳地说了一句:“在这个紫禁城里,朕许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罢才继续走出了昭仁殿。

站在一边的方朔,心里头这个急啊,看主子爷的样子就知道,娘娘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年月里被他装进了心里,可主子爷自己不知道,虽然语气温柔,可偏只会拿自己的权力强压着她,这哪能讨得娘娘的欢心呢。跟着皇上的肩舆走在甬路上,方朔怎么想怎么替皇上着急。

不过又走了一会,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皇上不急急死……呸!

陆青婵福身行礼,没有看萧恪的背影,可他那句话却反反复复地在她脑子里回响。

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在这个处处都是规矩的铜墙铁壁之下,真的有他说的那么轻易么。

*

此时已经到了春夏交接的时日里,黄昏时还是一片橙红满天的晚霞,落日之后天就渐渐压得低了,起了一阵子风,紧跟着就热热闹闹地下了好大一场雨。

陆青婵喜欢紫禁城的雨天,虽然不总出门,只待在昭仁殿里,可有时候也会立在窗前看着外头淅淅沥沥地雨在天空中连成一条又一根的银线,香炉里的香饵烧的宁静又安详,陆青婵合上窗户刚走了两步,突然就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子苓走进来说:“娘娘,宁太嫔来了。”

宁太嫔身子已经湿透了,她身边没有跟着奴才,只穿着一个巨大的逶迤到地上的黑色斗篷,雨水湿淋淋地淋了她一头一脸,她的云鬓被这一场雨打得七零八落,碎发湿哒哒地贴在她脸上,十足十的落魄和狼狈,她眼睛红肿着,粉面也被雨水冲洗得乱成一团。

陆青婵侧身把她让进来,刚把门关上,宁太嫔就掀起了斗篷,十二就从里头钻了出来,斗篷底下,宁太嫔竟然穿的还是宫女的衣服。陆青婵愣了一下,有几分不解,还没说话就看见宁太嫔跪了下来:“求求你,救救我们萧礼。”

“吏部季大人,明日中午便要在午门外车裂处死了,瑾太妃已经快要疯了,她在萧礼下学的时辰里去兆祥所等他,可怜我的孩子今日晨起的时候有些低热就没去念书,现在她已经在往我宫里去了。她要拿我的孩子做什么我不知道,可一定是十死无生的事,我求求你,救救他吧。”

陆青婵把她扶起来:“瑾太妃是十二殿下的养母,也未见得会拿一个孩子如何吧?”说着给她端了杯茶水,又叫子苓过来:“带着十二殿下去沐浴,再换件衣服。”之前萧礼总来她的宫里,昭仁殿也确实备了两件他的衣服。

等子苓领着萧礼走了,宁太嫔的身子依然止不住地抖:“她如今困兽犹斗,皇上已经给了她恩典,说她如今已嫁入帝王家,罪不及她,会安养她晚年。可她总想着再搏上一搏,救下她兄长,保全他们季氏一族的荣耀。我不希望我儿子成为他们的牺牲品,青婵,你是最好性儿的人,你帮我这回,我下辈子结草衔环来报答你。”说着话,她又跪了下来。

第19章 石榴子(一)

青婵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点了点头。宁太嫔喜出望外,重重的对着陆青婵磕了好几个头:“那萧礼就先躲在你这,趁着瑾太妃还没到,我就回去了。”

她站起身,身上还在滴着水,可眼睛却变得坚定而明亮起来:“污了你的地毯,宁娘娘往后赔你,这次多谢你了。”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的大步走进了雨里,陆青婵坐在八仙榻上翻了两页书,心里便也觉得心慌意乱起来。

片刻后,子苓领着萧礼走了进来,萧礼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干爽了不少,对着陆青婵叫了一声皇嫂,此刻外头打起了滚滚春雷,萧礼显然也是被吓坏了,捂着耳朵叫了一声,陆青婵走上前蹲在他身边把他搂在怀里:“不怕,皇嫂在。”萧礼勾着她的脖子,咬着下嘴唇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细声细气地说:“皇嫂,我娘会出事吗?”

五六岁的孩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头半点尘埃都没有,陆青婵摸摸他的头说:“宁太嫔娘娘不会有事的,我们萧礼也不会有事的。”

突然见沈也有几分慌乱地跑进来:“娘娘,瑾太妃带人过来了,已经走到永祥门了!”萧礼立刻攥紧了陆青婵的衣袖,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皇嫂,我怕。”

陆青婵叫来子苓:“你领着十二殿下去廊庑里躲着。”看着萧礼跟着子苓走了,陆青婵站起身重新回到窗边坐下,湿淋淋的风吹进屋来,吹得灯花跃动。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紧跟着就听见敲门的声音:“开门!”

陆青婵看了一眼沈也,沈也点了点头,走出去把门打开,瑾太妃便冷着脸走了进来,门打开的时候,外头的风也一同吹进来,把陆青婵的头发吹起,也吹乱了她桌上的纸张。

“娘娘来了。”陆青婵站直了身子,走到小几边上,拎着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瑾太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说:“我今天来这倒不是来讨你的茶喝,我倒是想问问,萧礼你看见了没有。”她眼中似乎有几分关切,“我竟哪里都找不到他。”

“娘娘在问我吗?”陆青婵惊讶地说,“说起来,上回见到殿下还是娘娘领着他过来和我下棋,一晃也有好几日了,我还想着哪天去娘娘那看看他。萧礼是个听话懂事的,按理说也不该乱跑才是。”

瑾太妃的眼眸深处,有几分幽晦不清:“是啊……不该乱跑。”她在一旁的绣凳上坐下,又抬起眼睛看向陆青婵:“方才宁太嫔说,萧礼在你这,可是真的?”

陆青婵端着茶渣微微蹙着眉:“怎么会,我今天一整日都没有看见他。”

瑾太妃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

弘德殿外,沈也站在丹壁底下,畏葸不前。方朔认得他,就把他叫住:“你不在娘娘身边伺候,在这儿做什么?”

沈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忙跪下:“瑾太妃带人去昭仁殿了,来势汹汹的吓人极了,奴才趁乱才跑出来,求公公进去给皇上传个话,让皇上想想办法。”

方朔啊了一声,压低了嗓子:“这会儿不行啊,现在皇上在召见川陕总督,哪有功夫听你的话。”

“这可怎么办啊。”沈也急得如同热锅之蚁。

“甘茂是平帝二十七年的第二甲,在翰林院里修了几年书,朕觉得他确实是可塑之才,可以外放出去历练几年,就把他派遣到你们川陕一带。”萧恪拿着朱笔在折子上头圈了两笔,而后又淡淡说,“告诉你们各府各部,这样的请安折子往后不用再送了,快马加鞭地送到京里朕也没工夫看,有这个时间不如把心思花在治国治民上,做不成能吏,也能做好一方父母官。”

说话的功夫,方朔拎着茶壶送水,把萧恪手边的那个茶盏倒满,萧恪突然看见暖阁门口的帘子处站着一个奴才探头探脑,他隐约记得在昭仁殿见过他,便指着他说:“别探头探脑的,进来回话。昭仁殿出什么事了?”

那小太监一进门就跪在地上:“瑾太妃带着一群人往昭仁殿去了……”

“朕去看看,”萧恪站直了身子,把笔撂在笔架上:“你先回去,你们川陕的事,咱们明日再议。”

*

瑾太妃面无表情地看着陆青婵,外头已经彻底暗了,昭仁殿里的小灯燃得不算亮,陆青婵的五官照得都不算那么清晰。瑾太妃看着她,倏尔竟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哭了不知多久,她红着眼看向陆青婵:“我的兄长,明天就要在午门外车裂处死了,你知道什么是车裂吗?那是死无全尸啊!我不求别的,只求皇上给我兄长一个体面的死法,我保证,我绝不伤他半点头发丝儿。这孩子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我怎么舍得伤他半分。”

陆青婵仔细留心了一下身后廊庑里的动静,听见里头什么声响都没有传出来,才继续说:“我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你别装了!”瑾太妃一把扯过她的袖子,“陆青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难道不恨他吗,你原本该是坤宁宫的主子,你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困在这里!萧恪把你当作一个玩物,你以为他会担上一个娶皇嫂的恶名来娶你么?你收收你那菩萨心吧,你怜悯别人,有人怜悯你么?”

“太妃娘娘,”陆青婵四平八稳地把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陆青婵什么都不以为,我只知道成王败寇,只知道认赌服输。我只知道这个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跟女人和孩子没有关系。瑾太妃,我敬您,叫您一声瑾娘娘,不敬您,您就是宫里头的花花草草,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季安被处死,那是他死有余辜、罪有应得,您以为那天您在弘德殿外面说的话,皇上当真不知道吗?”她从头到尾都是不疾不徐地语气,温软又平静。可是她眼眸深处带着几分灼烈的光。

这是瑾太妃第一次见到陆青婵如此烈性的一面,竟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陆青婵在她心里,是个没主意的丫头,跟在毓贵妃身边对谁都笑得和善温吞,毓贵妃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一团和气的模样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欺,可如今她的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眼睛明亮又坚定,竟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