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第152章

作者:priest 标签: 三教九流 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古代言情

谢允闻言低头研究了一下自己身上这把锁头,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不是一根铁丝能撬开的。

他便干脆“既来之,则安之”,翘着脚往床板上一倒,也不跟周翡讨论眼下的情况——他把能说的话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感觉除了废话就是招打架的,都多余说。

周翡等着他质问,等半天没等到,只听这不能以常理忖度的谢公子大喇喇地说道:“你长进真大,为师老怀甚慰啊——话说有吃的吗?让你追了一整天,水米未进呢。”

周翡“哦”了一声,也没问他要吃什么,转身就出去了。

她刚一关门,谢允便翻身起来,抱着一条腿蹦了两下,将那把被周翡雕了一身“花纹”的笛子拿过来,仔细一数,发现这不过比巴掌长一点的小笛子上被周翡刻了二十八只王八,开头几只长相尤其狰狞,望春山那点血气都浸到了刻痕中,简直恨不能刀刀见血。

谢允看得头皮发凉,不太想知道周翡这是把竹笛当成什么刻的。

反倒是最后几只刻痕轻了不少,王八壳子也圆润了,显得有头有脸的,她甚至记得给这几位爷加上了尾巴,显然是不知为什么,又平静下来了。

谢允若有所思地伸手摩挲了一下上面的刻痕。

没多长时间,周翡便回来了,拎来了一个食盒。

谢允唉声叹气地蹦过去:“幸好我左手也会拿筷子……嗯?”

他掀开食盒,发现里面的饭菜与汤居然都是凉的。

周翡若无其事道:“我问过,人说你这种情况,最好吃冷食,否则热汤一激,反而容易加速毒发。”

谢允一看这一丝热乎气都没有的饭菜,胃里顿时好像沉了一块铅,没胃口了。

他叹道:“哪个不懂装懂的告诉你的。”

周翡道:“毒郎中应何从。”

谢允:“……”

天下擅毒者,如果廉贞算头一号,那这个“毒郎中”应何从便应该能算个老二,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应何从不经常在中原武林走动的缘故,人人都知道他厉害,但厉害在什么地方,反而很少有人能说清楚,显得越发神秘莫测。

一个草帽就能让他看出方才抬过去的人中的是“透骨青”来,怎么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胡说八道?

周翡说完,还故意问道:“怎么,他说得不对?”

谢允无言以对。

他何其敏锐,稍一转念便知道了周翡刻意提起应何从是什么意思——倘若那应何从不是徒有虚名,必能看出他身上透骨青的来龙去脉,周翡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他的毒是如何压下去,又是因为什么发作的。

谢允倏地抬起头,一看周翡的脸色,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一时间,堵在他胃里的那块铅摇身一变,成了一块又冷又硬的寒冰,更难受了。

他足足有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周翡想了想,说道:“还说大药谷的‘归阳丹’对你……”

“没什么用。”谢允神色自然地接上了她的话话音。

周翡一怔。

“怎么,你以为我追查海天一色,是为了‘归阳丹‘吗?”谢允短暂地失神后,很快便又镇定自若下来。

他为了方便,便将那只给锁起来的脚翘起来,搭了个没型没款的二郎腿,随意地踏在旁边的小凳上,这动作本来有点像流氓,叫他做来,却仿佛只有“不羁”而已。

不等周翡追问,他便熟练地用左手拈起筷子,说道:“我找海天一色,只是奉先人遗命,心里又有些疑惑未解,追查一些旧事而已——你也不想想,大药谷覆灭多少年了?当年鱼老他们吃的也不过是剩下的几颗流传在外的药,鱼老服下归阳丹的时候还没有你呢,现在都多少年了,你都‘无中生有’地长这么大了,什么药能不长毛不发霉?又不是长生不老丹。”

周翡:“……”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谢允熟练地用左手拈起筷子,将冰凉的饭菜端过来,他倒也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只是吃了几口,他又放下筷子对周翡说道:“以后有热的还是给我口热的吃吧,这东西比华容城外那荒村里的杂粮饼好不到哪去。”

周翡问道:“你想快死吗?”

“不想。”既然周翡都知道了,谢允便也不再躲躲藏藏,坦然对她说道,“但是每天让我吃这个,我恐怕就想死了。阿翡,倘若一个人为了活得长一点而加重自己的痛苦,那多活的几天也不过是这辈子多出来的额外痛苦而已,有什么意义吗?”

接着,他不待周翡说话,便一抬手打断她道:“我现如今这个结局,是心甘情愿的,而且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不奇怪为什么我内力那么深厚吗?”

周翡当然不是全然没有疑问,谢允的年纪毕竟摆在那里,内功之高却是她生平仅见……之一,而另一个给她“深不可测”感觉的,是枯荣手段九娘。

“因为不是我自己练的,”谢允说道,“是我师叔强行以真气打通我周身经脉,将毕生功力分毫不剩地全给了我的缘故。”

周翡吃了一惊。

她出身世家,自然明白,一个内功深厚如斯的人耗尽毕生修为会有什么下场——直接废去武功,或许还能苟延残喘,可要是用了什么方法传功,必然只有灯枯油尽一个下场。

这相当于是一命换一命。

谢允接着道:“这是苟延残喘、不孝之命。而我活着一天,我小叔的江山便不那么名正言顺,他要改革也好,要征北也罢,凡是被他触及到利益的,都会时时以我掣肘于他,我就是个内斗的筏子——你看衡阳惨不惨?蜀中的难民惨不惨?自毁容貌的歌女惨不惨?赵氏内斗一天不休,南北一日难大统,仗还得打,流离失所的还得在泥水里打滚,因此我这又是祸害天下的不忠之命。既然不忠不孝,多活一日已是多余,对不对?”

他说了一串大义,周翡却不留情面地嗤笑道:“扯淡。”

谢允:“……”

“再者,”他想了想,又道,“那日在木小乔山谷中,你若不是刚好前来,将我们放出去,我也是打算动用自己武功的,因为你的缘故,我才阴差阳错地多活了一年,四十八寨的事不过还你一个人情而已,不必太过介怀。”

周翡没吭声,这才听出来,谢允扯了半天的淡,原来只是怕她介怀而已,她有些啼笑皆非,恨不能将谢允的脑袋按进汤碗里,便没好气地说道:“就算你不是为我而毒发,难不成我就能不管你了么?”

谢允一呆,愣愣地看着她。

周翡被他看得脸上冒起一层薄薄的煞气,懊恼于方才那句口无遮拦,怒道:“看什么看,你再废话就不用吃了,饿着吧!”

说完,她起身便走,好像连一眼都不想再看这叽叽歪歪的病秧子。

谢允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在周翡背对他的时候,他清澈的目光中居然露出几分小小的贪婪来。

周翡走到门口,突然又回头,谢允吓了一跳,匆忙收回视线,低头认真地给手里的碗筷相起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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