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禧公主 第2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太后本不善言辞,如今又心绪纷杂。一张口,话里满语蒙语夹杂,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你去……草原,我……”

  容温跟在太后身边十七年,见惯了她万事不过心的活菩萨做派,自觉学得她几分真传。连被赐婚班第台吉这样的苦差事,都没困扰几日,便自个儿想开了。

  如今见冷不丁见‘师傅’失态啜泣,容温那些随性无谓的心思淡下,硬生生被勾出满腔酸涩怅然。

  不过她向来不爱哭,弯眸安抚,嗓音明快,“皇玛嬷别难过,容温是代您回去看科尔沁草原呢。”

  太后盯着她冠上晃荡的红玛瑙流苏穗子

  ,那泪珠子越发像决了堤的洪水,任谁哄都没用。

  直到吉时将至,才堪堪收了声。

  皇帝终得了机会,示意容温近前说话。

  容温曾见过宗室格格们远嫁抚蒙时的场景,身为阿玛的王爷贝勒们会端方有度的告诫出嫁女——汝此去是为维系满蒙和睦,今后行事,必当以国为重,卿次之。

  容温以为,皇帝要说的话,与那些王爷贝勒差不离。

  然而,并非如此。

  只见向来威严沉静的皇帝,难得缓了面色,言语里带着闲话家常的松散,“容温且记住,你是大清的公主,更是朕的女儿!”

  容温的眼眶,霎时红了。

  大约八/九年前,皇帝得知她在恭亲王府后宅,险些命丧生母之手后。及时派人把她接回宫中,甫一见面,皇帝对她说的也是这句话。

  仔细想想,前面那些年头,皇帝待她,确实视如己出。

  只是后来,宫中子嗣丰茂。用不着她这个抱养来招福挡灾的孩子了,一切便淡了。

  容温眨眨眼,福身,“多谢皇阿玛,您也要多保重。”

  “不必多礼。”皇帝道,“额驸早年间救朕落下的旧疾,昨夜复发了,右腿动弹不得。今日婚仪,朕已吩咐一切从简,委屈你了。”

  欸……旧疾复发?不是身患隐疾,不能人道么?难道皇帝是在为昨夜班第退回试婚格格的事扯遮羞布?

  容温分神间隙,皇帝继续道,“还有,原定你成婚之后便前往科尔沁随旗一事,也不必着急,待班第腿能走动了你们再启程也不迟。”

  容温哑然,此时方觉不对。

  皇帝让她和亲科尔沁,还挑了个手握实权的台吉,明摆着是想拉拢科尔沁配合大清,打虎视眈眈的准噶尔个落花流水。

  按理,联姻既成,盟约稳定。皇帝应立刻催促班第回旗整顿兵马,以备战事才对。

  怎会为遮掩试婚格格这等小事,纵容班第装病,滞留京中。

  莫不是孙嬷嬷的消息传错了吧。

  容温试探问道,“皇阿玛,额驸的腿可有大碍?”

  皇帝答得含糊,“有那么多御医在,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容温识趣的没有追问。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皇帝后宫子嗣多,平日没少被吵闹得头疼。年纪上来后,反倒更喜欢乖顺懂事的孩子了。

  皇帝瞅瞅容温,又想起班第,转动青玉扳指的动作顿住。沉吟片刻,略显动容,终是开口说道。

  “因你需得在京中多留些时日,但按规矩,公主新婚过后,不宜久住额驸府邸,得独居公主府。所以,朕打算命人把你公主府内封存的院落都打开。园子大,你也住得舒心些。另,你今后的花销仪仗,皆以固伦公主视之。”

  容温的公主府,原是孝端文皇后嫡出三女,固伦端靖长公主的府邸。长公主薨于几年前,府邸由内务府收了回来。后被皇帝转赐给容温,做省亲之用。

  固伦公主一般为嫡出公主的封号,位同亲王。容温是和硕公主,位同亲王世子,品级比之固伦公主低一级。此前,公主府中皆按固伦公主品级建造。被转赐给了容温后,按照惯例,一些逾制的建筑院落自然得封存起来。

  当初赐宅的时候,皇帝八成是想着大婚之后立即送她去蒙古,半句没说府邸封存了院落会住得不舒心的话。

  可今日,皇帝不但体贴入微的给她开了园子,赐她固伦公主仪制,还一改初衷留她与班第在京多住些日子!

  几桩好事‘哐哐’砸在头上,容温第一反应不是高兴。

  而是在想……

  那班第台吉究竟是残了还是命不久矣。

  皇帝今日的举动,甚是反常。她莫名觉得,像是在提前安抚新婚丧夫的小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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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时至,仪仗具列,灯炬前引。

  容温也没功夫去探究虚虚实实了,再次拜别太后等人。顶着大红盖头,端坐轿舆中。由福晋、夫人、命妇等陪从,随着班第的迎亲队伍,一路热热闹闹往其暂住的多罗郡王府去。

  半道上,容温特地留神听了轿舆外面的动静,很正常的喜乐与道贺的声响。

  这至少证明,班第暂时没事。

  容温略微放下心,她可不愿背个新婚当日克死额驸的锅。

  奉皇帝旨意,婚仪一切从简,容温这个亲成得十分轻松。甚至连最重要的合卺礼,也因班第中途疼痛加剧,几近晕厥,急需问诊敷药而被搁置了。

  一位宗室老福晋做主替容温揭了盖头,又柔声安抚了许久,方领着人退了出去。

  待福晋们走远,容温立刻吩咐桃知樱晓两个,帮忙把身上这里里外外十余层,镶金嵌玉,垂珠挂宝的公主大婚吉服给脱了。又卸掉钗环净了面,换上一袭软罗裙裳,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公主今日辛苦,奴才已使了人去传膳。”樱晓笑眯眯道,“全是公主喜欢吃的。”

  “真的?”容温精神大震,“都有些什么?”

  宫中规矩,为防有人包藏祸心在吃食上动手脚。不许主子们透露喜好为人知晓,更不许主子们点菜。

  容温爱吃什么,只有跟在她身边多年的两个大宫女心中有数。

  樱晓一脸机灵相,故作神秘,“待会儿公主便知晓了。”

  “竟敢吊本公主胃口,胆子越发大了,惯的你!”容温数落,还故作凶悍地拿指头戳了戳樱晓的腰。眼眉弧度却是往上翘的,似玉兰花瓣最柔和的末梢。

  桃知帮腔,也往樱晓腰上掐了一把,“对,胆子大。不让她去应付孙嬷嬷可惜了。”

  樱晓一叠声地笑着讨饶,“公主开恩,奴才这小身板可经不住孙嬷嬷那身肉。”

  说起孙嬷嬷,容温自然想到昨夜的事,笑意收了收,“孙嬷嬷那去了,我有些话想问她。”

  孙嬷嬷乃容温乳母,又是上了内务府陪嫁名册的管事嬷嬷,按理今日应一直陪在容温身边操持。可容温自晨起到现在,连她的影子都未曾见过。

  两个大宫女一对眼,茫然摇头,“今日事忙,我们都未留意她。”

  说曹操,曹操到。

  主仆三人话音刚落,孙嬷嬷便得意洋洋的进了新房。还顺便,给容温带回团烫手山芋。

  “你说,额驸的父兄叔伯此时正候在院外,欲给我请罪。”容温笑意僵在唇角,探究的目光往孙嬷嬷面上一扫,沉声笃定道,“是你招来的?”

  “是,也不是。”孙嬷嬷自觉有陈太妃与恭亲王府为靠山,又仗着奶过容温,素来把自己看得重要。哪怕明知容温怒了,也毫无畏惧,反而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

  “今日这婚仪因额驸之过,办得很不成样子,坠了公主脸面。他们身为亲眷,理应代额驸来给公主赔罪,我不过是略微敲打几句罢了。

  公主你也别恼,说来说去,我这般做,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若不趁着在京城这段时日镇住蒙古人,让他们知晓你的厉害。待日后去了科尔沁,你既非万岁爷亲生骨肉,又不能靠生养站稳脚跟,那些蒙古人怎会把你当回事。”

  “荒唐!”容温额角突突地跳,睇着不知悔改的孙嬷嬷,眼角垂下来,拢了团寒霜。

  班第到底是什么病,暂且不论。

  单说今日婚仪从简,分明是皇帝的一番好意。

  孙嬷嬷一个奴才,却借此为由,胆大包天的去敲打科尔沁王公,哪来的胆气与脸面!

  科尔沁王公必是误认为孙嬷嬷此举为皇帝授意,故意刁难。

  此番兴师动众来找她赔罪,不过是借机试探大清的态度罢了。

  皇帝指她和亲,是为了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事与安抚蒙古各部,可不是让她来结仇的。

  这事若料理不慎,让科尔沁与大清起了龃龉。别说她一个养女,便是皇帝的亲生女儿,怕是也落不到好下场。

  “桃知,去把太后御赐的白玉观音像请出来供在东屋。”容温气极,指尖轻抖,“孙嬷嬷近来浮躁得紧,让她先跪地诵经祛祛邪性。待我回来,再处置她!”

  说罢,不理孙嬷嬷的哭喊撒泼,拂袖离去。

  现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好科尔沁的人,澄清误会,不可任由此事发酵。

第3章

  蒙古有内札萨克二十四部,分四十九旗,科尔沁占了六旗,为科尔沁左翼前、中、后旗与科尔沁右翼前、中、后旗。

  从太/祖皇太极开始,科尔沁左翼中旗的博尔济吉特氏便与满清通婚。

  后大清入关,论功行赏,恩封蒙古二十四部、四十九旗,共封了五个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

  其中,科左中旗的博尔济吉特氏便有两个亲王爵位。另有世袭多罗郡王与多罗贝勒各一名,镇国公、辅国公等低等爵位就更多了。

  说来,皇室对博尔济吉特氏的封赏绝对称得上是独一份。

  孝庄太皇太后总共四个兄长。

  长兄吴克善封为卓礼克图亲王,本是极受重用的,后因自身失德与女儿被废后的事,逐渐受了冷落。

  次兄察罕庶子出身,又没什么本事,封了个贝子了事。察罕的儿子绰尔济肖似其父,文不成武不就,自然也升爵无望。但绰尔济这人运道好,生了当今的孝惠太后与淑惠太妃两个女儿,因是太后父亲的缘故,得封多罗贝勒。

  三哥索诺木骁勇善战,可惜英年早逝。后叙其功,给其子奇塔特封了多罗郡王,并指婚孝端文皇后所出的固伦端靖公主。

  四哥满珠习礼,因与皇室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及嫡子身份,封科左中旗的掌旗札萨克——达尔罕亲王。

  容温的额驸班第,出自三哥索诺木这一支,是现任多罗郡王的嫡亲侄儿。

  所以今日大婚的府邸,便在多罗郡王府。

  容温新房的院落位于郡王府北方向,名为金枝院。

  别看郡王府取名简单直接,但内里一应格局陈设却十分细致讲究。

  假山怪石,映在青松翠柏之中;翠竹芳草,点缀其间。

  穿过左侧游廊而去,过了一道月亮门,便见草木繁花绕着三间雕梁画栋的正屋。

  听领路丫鬟讲,这是首任多罗郡王奇塔特专门僻出来给其妻固伦端靖长公主待客用的小花厅。

  眼下,科尔沁的几位王公正在小花厅内候着。

  容温微敛眼眸,捻了捻左腕上的紫檀佛珠。这串珠子是她幼时孝庄太皇太后赠予的,说不上多喜欢,只是这些年戴习惯了。三不五时,都要捻一捻方觉安心。

  侍立檐下的丫头见她来,早早便打起了那张用金银各色丝线绣成的狩猎图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