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禧公主 第66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公主到归化城日子浅,结过怨的人都有迹可循。劳请王爷代为探查——大长公主府、魏昇、及王府的侧福晋完颜氏与乌云珠格格母女二人,今日动向。”

  这些日子,除了容温自己会隔三差五给他写信说说在归化城的玩乐消息。多尔济亦会把容温每日动向,事无巨细写信到漠北军中告知他。

  来王府的路上,班第已根据今日情形,在脑中判断出可能对容温动手的三方人。

  至于察哈尔猜测的容温为噶尔丹部下劫走,班第认为这个猜测最不可能。

  原因极简单,若容温真在噶尔丹部手里,以噶尔丹狂妄肆意的性子,八成会把自己俘虏了和亲公主的事宣扬出来。一能羞辱大清与科尔沁;二能振奋己方军心。

  绝不可能费尽心思,故意在大青山弄出公主坠崖的假象。

  劫走容温的人之所以使出坠崖这般瞒天过海的手段,分明是害怕被他们查出。

  “固然,老五你说得有道理。”土默特王摇头道,“但本王那侧福晋与幼女都是秉性柔弱的女流,万万不可能有胆子去行刺甚至绑走公主。如今归化城危在旦夕,府中女眷能陪本王留在府中安抚前方军心,本王已觉得心内甚慰,哪好无凭无据,贸然去查她们。”

  土默特王这话有维护侧福晋母女的意思,实则更是在敲打班第。

  ——土默特王府与大长公主府,乃是这归化城内两根定海神针,身系军心稳定,轻易动弹不得。

  这般危机时刻,别说严查,最好连一丝波澜都不要起。

  今日如果班第执意要动这两府的人,来日若被有心之人提及——轻则说他有扰乱军心之嫌,重则说不定把战败的屎盆子扣他头上。

  土默特王爷与科尔沁部交好,心知肚明班第手握实权,得部族看重,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多罗郡王。

  若此时他放任班第因一时冲动,为一个生死未卜的和亲公主惹祸上身,而不规劝。来日科尔沁部因此对他生了龃龉,影响两部之间的关系,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再则,若真被班第查出纯禧公主失踪,与王府有关,他麻烦可就大了。

  于公于私,土默特王都不愿意见班第查探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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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长辈的关系,班第与土默特王还算熟悉。深知他这大肚子里,装的花花肠子不少。否则如何能从老王爷几十个庶子中胜出,顺利接任这土默特王爷之位。

  “多谢王爷提醒。”班第单手按上佩刀刀柄,眉目冷戾,一身肃杀,“今日,公主我是一定要寻回来的。王爷愿意配合,甚好;若不配合,那便由我安排。”

  察哈尔等人见状,手也纷纷摁上刀柄,气氛一触即发。

  “班第!”土默特王好歹也是个王爷,脾气还是有的。见班第如此不识趣,也恼了,厉声呵斥。

  “归化城城中男丁,除了两府外的守卫,此时都在城楼苦战,本王抽不出人替你探查公主下落。你若有本事,便凭你身后这十几个人,去把偌大一个归化城翻过来。”

  班第握刀的手不自觉攥紧,指骨凸显泛白,眼角往上挑着,凛冽似霜雪。

  察哈尔观当下形式,黑脸凑近班第,轻声提醒,“台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土默特王在归化城经营多年,肯定比我们这些外来人强。找公主要紧,你别和他硬来,服个软。”

  班第头一偏,两指拨开察哈尔。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不知‘服软’二字怎么写。

  “你真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入城寻人?”班第微阖双眼,目不转睛盯着已隐没最后一丝天光的残阳,面色比天色还阴暗。

  “在大青山听闻难民说起噶尔丹攻城时,我已让随行的乌恩其折返北上。至于他是径直去往数百里外的漠北给达尔罕王等人送信,还是去偏北处就近找喀喇沁部借兵暂解归化城之危,全在王爷一念之间。”

  喀喇沁部与土默特部比邻而居,中间只隔着一座大青山为界,往返不过大半日功夫。其实力雄厚,仅次于科尔沁部。

  按唇亡齿寒这个理,土默特部遭遇突袭,应立即前往喀喇沁部借兵才对,而非指望与之隔着往返需要两日路程的科尔沁部调兵增援。

  一切皆因前事。

  多年前,草原各方混战将将结束,土默特部与喀喇沁部都在争归化城与大青山的归属权。

  土默特部仗着与太|祖皇帝关系好,硬是以小吃大,把归化城与大青山尽数收入囊中。自己吃饱了肉,连口汤都不给喀喇沁部留。

  从此,两部交恶。喀喇沁部一旦发现土默特部有牧民入了自己境内,轻则收缴牛羊;重则派兵进攻,抢掠一番,没少让土默特部头疼。

  土默特王听闻班第的话,小眼圆睁,又惊又喜,早忘了与班第僵持的事,再次抓住班第胳膊,“你真有办法让喀喇沁派兵增援?”

  若真如此,他也不用担心,归化城守军撑不到科尔沁来援,部族亲人都葬于此战。

  班第面无表情,以刀柄抵开土默特王的手,冷声道,“选择权在王爷手里。”

  土默特王来回盯着班第打量几眼,咬牙道,“年轻人,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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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土默特王相助,不过大半时辰的功夫,便把容温一行在出城时遭遇的几次‘意外’,挖出了小半。

  野骆驼窜出踩踏,八成是意外,容温一行倒霉,正巧碰上了。

  冷箭刺杀,是魏昇手笔。

  假扮班第,想引容温等往返回城中的,则是大长公主府的人。

  扶雪坠马,设计假装容温坠崖这两桩事,暂且没查出来是谁动的手脚。

  ——最关键的信息没挖出来,照样找不到人!

  班第厉眸转向察哈尔,“让你去查公主那两个宫女,结果如何了?”

  “樱晓一直未曾醒来,找大夫看过,说她被下了药,起码要睡到明日午时。扶雪说自己在扶樱晓时,不小心被樱晓踹到了小腹,才会跌下马。”

  察哈尔惭愧道,“也查了这两宫女在归化城这些日子的动向。这两人不当值时都爱往府外集市上跑,接触的人也杂,一时间倒难以排查她们谁嫌疑更大。是属下失职,这么些日子下来,竟从未察觉到这两宫女可能藏了奸。”

  “眼下已是戌时过半。”星河已齐聚天上,班第却无心欣赏,更无心理会察哈尔的愧意,拽着腰间那把玄乌短铓,暴躁低吼,“最迟戌时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那两个宫女嘴撬开。”

  “是。”察哈尔领命离去。

  “站住。”班第突然叫住他,目色孤绝,携霜带寒,戾气十足道,“不必等戌时末了,你现在去把大长公主、魏昇、还有侧福晋母女通通带来!”

  发现容温始终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时辰,他的耐心用尽了。

  与其绕着弯子去撬那两个宫女的嘴,得到些似是而非,需要印证的消息。不如直接下手,擒贼先擒王。

  他不管撬开的是谁的嘴,只要能问出容温下落。

  察哈尔这疯狂的吩咐惊得一怔,“台吉,那是大长公主,万万动不得。而且,我们这才十几个人,也闯不进重重守卫的大长公主府。”

  “怕了?”班第冷嗤一声,提起弯刀阔步往外走,“这时辰,乌恩其带着喀喇沁的骑兵将至归化城。我先去大长公主府,你去接应。”

  察哈尔快追出去,急声劝阻,“台吉打算兵围大长公主府?万一公主没在大长公主府,这如何收场?”

  班第顿住脚,微眯起的灰眸,涌着血色,杀机毕露,“那她该庆幸,逃过一劫。”

  外面兵荒马乱的,谁手里有兵,谁就底气足。否则,名头再响也没用。

  察哈尔后背一凉,盯着班第那柄弯刀,不敢置信道,“台吉,你打算……”

  不等察哈尔说完,外面土默特王的侍卫押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矮小男子快步而来,气喘吁吁禀报道。

  “台吉,这是魏昇的随扈。方才我们在外打听公主下落时,发现这小子也在悄悄打探魏昇的消息。问过后方才得知……”

  侍卫有几分小机灵,深知有些话出口便是祸事,及时住了嘴,逼着魏昇随扈自己说。

  魏昇随扈被刀抵着脖子,面上又站了个满身煞气似阎罗的高壮男子,几乎没什么犹豫,一股脑交代了。

  “今日城中动乱之时,魏二爷没急着出城。反而用一包金银,神神秘秘买了个姑娘带到银佛寺,关在客房里许久也没个动静。奴才发现不对冲进去时,床上和地上滴着不少血迹,可两人都不见了。”

  随扈说着,猛地扑到班第脚下大哭求饶,“贵人饶命,奴才只知魏二爷觊觎纯禧公主,但真不知他今日买的姑娘就是公主,否则借奴才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助纣为……”

  随扈最后一字未说完,脖颈一疼,人已歪倒在血泊之中。那双眼,还不甘心的圆睁着。

  班第提起沾血的弯刀,身影飞速隐没于夜色之中。

  察哈尔见状,一拍那个带随扈回来禀告的侍卫肩膀,心有余悸叹道,“兄弟,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

  不然班第这回就铸成大错,再无回头之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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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第领人围了银佛寺及方圆五里,并顺利找到了随扈所说的那间血迹斑斑的客房。

  一下午的时间,大片的血迹早已在凌乱的床铺上凝成暗色。

  瞧着,却仍让人触目惊心。

  班第心头动荡不休,满目猩红,生生捏断了床柱。

  这半日奔波,察哈尔算是看彻底看明白了班第的心。

  他为了公主连兵围大长公主府这等形同谋逆的事都敢做,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

  察哈尔唯恐他因这摊血迹受了刺激,再生出什么狂乱念头来,胡乱安抚他,“魏昇与公主同时失踪了,屋里窗户又开着,明显是有人逃走。所以,这不见得是公主的血,没准儿是……”

  察哈尔编不下去了,总不能说是身娇肉贵的公主反挟持了魏昇,逃出生天。

  夜风从大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满屋血腥气息涌动。班第缓缓松开刺破满手的床柱木渣,倏然跃起,从窗户跳了出去。

  他其实比察哈尔更清楚,察哈尔这猜测简直是无稽之谈。

  容温晕血,怎么可能在满屋子都是血的情况下逃走。

  可是,比之容温已经遇害,他更能接受这个荒诞的猜测。

  班第胡乱选了条路往前奔,边跑嘴里边胡乱唤容温。

  先是殿下、再是容温、最后到玉录玳、想起什么唤什么。

  银佛寺这地儿,正是因为那座耸立入天际的银佛闻名。

  几乎每条路,都能弯弯绕绕通向银佛各处。

  班第跑到最后,也毫不意外到了银佛面前。

  他素来不信神佛,这一刻,却鬼使神差停了脚步,虔诚朝银佛行了一个躬身礼,这动作,无端勾出了高壮男人身上所有颓唐。

  到嘴边的三个字,苦涩难忍,“玉录玳。”

  他嗓音不算小,边上寻人的侍卫纷纷望过来,他依然不为所动,愣愣站在原处。

  神灵没眷顾他,他弯了腰,依然不知该去何处寻她。

  班第拖沓脚步,转身即将离开之际,忽然听见一声轻轻浅浅,微不可闻的熟悉应答声。

  恍然间,好似他的幻觉。

  班第顿住,没敢回头,也没敢再唤。

  草原上信仰长生天,有一个说法是在世亲人,如果足够心诚,便能听见逝去之人的声音。

  他就不该拜这些神佛的,她才不会死。

  班第死死攥住弯刀,扭头要走,这次又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嗓音自佛像里,隐隐传来。

  “额驸?”

  班第费劲吞咽嗓子,双目红丝密布,有晶莹自眼角闪过,愣了半晌,没忍住,满嘴苦涩的接了话茬,“对不住,殿下,我来得这般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