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禧公主 第67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佛像里再次传来声音,还伴着一道沉重的推拉声,“啊?今日已经过去了吗?”

  班第一愣,不敢置信的回过头。

第62章

  银河璀璨, 星光普世。

  班第钉在原地片刻,然后猛地拔腿,循声绕到银佛背后。

  凌乱脚步最终停于佛像足下, 比人还高的莲台边。

  此处因暗影混黑, 莲台底部雕刻精细的莲瓣不显分明。

  班第等不及在附近寻人的侍卫掌灯赶过来,弯下腰, 凭着直觉伸手在莲台上摸索, 不出意料,手指果然触到一条约摸半指宽的缝隙。

  顺着那道缝隙望进去, 黑幽幽阴森森的,不见亮色。

  可此时,这密密实实的黑暗之于班第, 等同无上星光。

  “玉录玳!”班第喉头一哽, 厚实的大掌抵住那道缝隙,猛然推开。

  一个大小仅约成年人通过的昏暗洞口,完全展露。

  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气息与潮湿凉气, 熏得班第目眦欲裂,深邃的眸瞳底下,暴戾之色尽显。

  他刚要俯身钻进去, 里面先传来一把轻轻浅浅的嗓音,“额驸,我没事。你别进来, 里面没地儿了。”

  班第动作顿住, 只得半蹲在原地, 目不转睛盯住黑漆漆的洞口。

  容温在从午时过后,便屈身藏在这阴冷狭仄的洞里保命,水米未进。

  费力拖着已蜷缩到麻木的背脊与双腿,慢腾腾挪到洞口。

  探出大半个脑袋,忍住鼻尖酸涩,笑目弯成新月牙,冲那道熟悉人影半真半假玩笑道,“还是第一次听你唤我玉录玳,故意嘲笑我是不是?”

  玉录玳,本意是碧玉鸟、金丝雀,很是金贵的品种。但任凭它多金贵,也不过是笼中物罢了。

  容温眼下被困这逼仄之地保命,当真有几分囚鸟的意思。

  明明是蛮不讲理的胡扯,但经由年轻姑娘柔软的嗓音出来,更似劫后余生,故作坚强的无措撒娇。

  ——倦鸟投林般的真诚欢喜,无处掩藏,煞是动人。

  “殿下并非笼中鸟。”

  班第认真答过,目光近乎贪婪的盯住那张半隐在黑暗中,依然笑意清浅,生机盎然的笑脸。

  他九岁时,第一次随长兄达来往西,绕过整个漠南蒙古,一直到漠西之地,避丁偷入关中。

  烈日灼灼,黄沙漫漫,四下除了烟沙还是烟沙。

  极目远眺,那最高处的沙丘顶上却赫然傲立着一株柔韧小野花,野蛮扎根生长。

  时至今日,班第已记不清那株小野花究竟是何颜色,只记得贫瘠土地上野蛮滋长的坚实信仰。

  直到后来,他遇上了一个处境堪忧,仍凭一身傲骨,顽强生长的姑娘。

  他忘却的小野花颜色,都一一绽放在了姑娘那双鲜活澄澈的小鹿眼里。像千里苦难碧色中,浇灌出了难能一见的绚烂春天。

  这般鲜活的姑娘,不是笼中鸟,而是以另一种姿态野蛮扎根在他心上的花儿。

  只是他未守好,险些让这株花,经风沐雨,摧花折茎。

  班第喉结飞速滚动,才勉强咽下堵了他大半日的煎熬绝望。

  一只大掌递到容温面前,另一只则牢牢护在洞口顶部,哑着嗓子含糊又用力的吐出一个字,“来。”

  容温习惯性要伸右手,又被手心异样的温度唤醒,连忙把右手缩回袖子里,换了左手。

  班第略一用力,扯住那只凉意沁骨的纤手,把容温与她身后的幽邃黑暗,彻底分离开。

  臂弯中软绵绵携带寒气的触感告诉班第。

  ——他弄丢的姑娘和绚烂春天,一起坠回了他怀里。

  可他的心,并未因此彻底安定下来,反而不受控制的狂乱如鼓。

  鼻尖闻到的是刺鼻的血腥气味,指尖触及的是她衣裳上浸出来的湿润。

  她可能一直在流血。

  看惯杀戮的男人,这一刻,脊背不可抑制的抖了抖。

  班第慌乱松了紧搂容温的双臂,唯恐勒着她的伤口,唇角翕动,脱口而出的急问已变了调,“伤到何处了,为何衣衫上全是血?殿下,哪里疼?”

  此处背光阴暗,哪怕容温趴在他怀里,这般近,依旧不能完全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但他急促的喘息,早已把慌乱愧疚暴露无遗。

  他把她被魏昇泼了水的湿衣裳,误认为是她受伤流的血了。

  如今虽是六月天,但她藏身的佛像莲台位处背阴,又是纯银所造,不接地气,内里阴凉得很。之前魏昇倒在她身上那壶茶水,一直没干。

  明明这般浓重的茶香残留在衣衫之上,以他的敏锐,却只注意到了血腥味——关心则乱啊。

  容温毫无征兆的抬手抚在他脸上,指尖凭直觉慢慢划近眼角,触到一片掩于黑暗下的润泽。

  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容温好笑又酸涩,摸黑细细拭掉他眼角的湿润,忍着干哑的嗓子解释,“别担心,这是茶,不是血,并无大碍……”

  容温话说到一半,忽然听见许多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是察哈尔的声音,兴奋大喊,“找到了,在银佛背后!”

  周遭因这群手持火把或灯笼的侍卫快速涌来,越来越亮。

  借由火光,班第飞快扫过容温那袭散乱狼狈的绯丽衣裙,素来沉静自持的男人,如今满脑子被血腥气息包围着,心乱如麻。

  一时间竟辨不得她这身艳色衣裙,是本色还是血色。

  更分不清,她嘴里的并未受伤,是实话还是安慰。

  但身体,已潜意识做出反应。

  班第一把把容温脑袋摁进自己怀里,“闭上眼。”

  一边扭头朝察哈尔他们奔过来的方向高斥,“先别过来!”

  容温起先不知班第这举动是何意。

  直到他利落从袍角撕下一方布条,要往她眼上缠。

  “不必,我已经不晕……”容温到嘴边的话忽然顿住,任由男人粗糙的指节蹭过自己腮颊。

  对于她今日遭难,班第的愧疚自责,显而易见。

  如果此时,班第再得知她因这番折腾,连晕血的毛病都好了,怕是会愈加自责。

  容温捻了捻先前拂过班第眼角湿润的指尖,配合闭眼,让班第把布条扎在她眼上。还强打精神往他颈侧蹭了蹭,语气如常夸道,“五哥真细心。”

  姑娘温软的呼吸喷在脖颈,激起一股微妙的身体反应。班第闭闭眼,此刻方有了几分安心。

  情难自抑,低头吻了吻容温泼洒如云的长发,顺手把甲胄后赤黑披风解下来,小心翼翼把纤细的姑娘裹在其中。

  “此处昏暗,先带殿下出去。”

  说罢,班第打横抱起容温。

  容温酸麻不适的双腿,猝不及防被一只大手穿过膝弯移动,当下难忍的冷嘶一声。

  班第面色大变,脚步猛地顿住,“殿下……”

  “只是腿麻,佛像莲台后那洞隐秘逼仄得很,本是多年前林丹汗被太|祖皇太极逼得走投无路之际,挖出来藏匿幼子的。”

  容温及时截住他将要扩散的慌乱担忧,耐心解释道,“老福晋先辈乃太|祖皇太极心腹,熟知往事,无意中向老福晋透了口风。多日前我随老福晋来寺中游玩,老福晋又顺口告知了我。”

  班第神色略松,旋即疑惑,“殿下一直藏在莲台里?那先前侍卫寻人,怎不应声?”

  “我担心有诈。”早间出城门时,有人假扮班第背影,引她折返回城,居心叵测。

  她逼问过魏昇,这并非出自魏昇手笔。

  那便证明,这城中除了魏昇,还有人想对她不利。

  既然如此,她自然不敢因几声来意不明的陌生寻人叫唤,轻易暴露藏身之所。

  如此谨慎,说白了就是惊恐未消,不敢轻信。

  班第粗喘,自责愤懑不自觉从锢紧的双臂流泻。唇角翕动,却半天没挤出一句话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只能双臂越收越紧,似要把失而复得的宝贝揉进自己血肉里。

  “你别逼自己,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容温能察觉到他情绪怔然,碍于这在人前,并不好过多劝导。左手无意摸到他腰间的皮囊,顺势打岔道,“我好渴,这是酒还是水?”

  “是酒。”班第大梦方醒一般,打起精神,扬声吩咐,“取水来。”

  察哈尔亲自去了。

  班第俯身把容温轻放在银佛的白玉前庭上,扬手无声示意侍卫们都退于石阶之下,灰眸迅速划过容温这一身狼狈。

  诚如容温所言,她衣衫上的濡湿痕迹大半来自茶水。

  余下的……

  零零散散沾染全身裙裳,污了春眠海棠的,是已凝成深红的未干血迹。

  烈火一般,时时刻刻在灼疼班第的眼。

  月色清朗,给银佛像披了满身的月华轻霜,无数细腻光影映得这白玉前庭,静谧祥和,譬如白昼。与佛像背面昏沉阴冷相较,恍若两个世界。

  静坐佛前的年轻姑娘,气度容颜,能与珠玉争辉。那怕一袭狼狈,乌发散乱,亦然风姿从容,婉约动人。

  愈是美好,愈是脆弱。

  班第终究没敢开口对容温这一日的经历寻根究底。

  飞快敛下目中杀意与复杂猜测,替容温把披风裹回去,顺势把人重新搂回怀中。

  大手摁上容温依旧酸麻的腿,循住穴道缓缓揉捏、舒活经络。

  容温秀眉一拧,“疼……”

  脑袋无意往班第怀里钻,披散的乌发因这动作,似天际随意泼洒开的团云。

  散着浅淡兰犀香气的乌发与风一同,拂过班第挺直的鼻梁,柔软馨香,把他积攒满腔的肃杀,都浸软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