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禧公主 第72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用计破局这一招暂时是没指望了。

  班第也不嫌容温懂得浅显,耐心分析道。

  “殿下有所不知,人数瞧着差不离,但实则实力悬殊天差地别。土默特王与大清驻归化城都统手下这九万兵马,有三分之二往日里是养在归化城这座富饶平静的草原名城附近,乃是太平兵,无能又窝囊。这几日噶尔丹大大小小进攻无数次,我方折损的,多半是这批人。”

  噶尔丹手下的兵将,乃是随他从漠西一路征伐过来,出了名的彪悍之师。不仅吃下了曾经的漠北之王喀尔喀部,还能严重威胁大清,可见凶恶。

  归化城的太平兵对上他们,形如兔子给老虎送菜。

  说是十三万兵马,实则战力可能只八|九万左右,还不足噶尔丹一半。

  “再有,达尔罕王他们远在漠北,率兵赶至归化城增援,起码得七日过后。”班第定定望向容温,面上一片阴霾,沉声道,“我们不一定能撑到援军来。”

  若是城破了,这座草原‘青城’便会沦为‘血城’,一场屠杀在所难免。

  容温对上他饱含深意的眼,坚定摇头,笑意纯粹天真,“我不走,你是我的额驸,可不管是在京中还是在科尔沁,你一日都未随我住过公主府,我太没面子了。这次,我得把你带回家去。”

  班第怔忡,他事无巨细对容温说这许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希望她知晓厉害,尽快离开这危险之地。

  可是……

  她说她不走,因为要带他回家去。

  家。

  班第只觉得胸腔被一团柔软击中,心念一动,起身凑过去,轻吻过容温鼻尖,手顺势摸了摸容温垂在颊边的黑亮长辫子,似安抚又似承诺,“好,我一定随殿下回家。”

  方才进来时他便发现了,她今日没有梳妆,只简单结了两个长辫子柔顺垂于两颊边,以样式歪歪扭扭的奇怪暖黄发带束成蝴蝶结,瞧着很有几分稚气。配上这一身利落的月白色骑装,像个年纪小小的牧羊女。

  出于好奇,班第手无意往容温辫尾去,指头还没碰到她那条蚯蚓发带,方才还和他海誓山盟的容温瞬间变了脸色,凶巴巴的一巴掌拍他手上,着急道,“别碰别碰,我花了好大功夫才编好的。”

  “……”班第目光从她纤长白皙的左手,移到包成粽子的右手,不确定问道,“这,你用一只手编的?”

  难怪丑得这么奇特,歪歪扭扭像蚯蚓。

  班第默默在心里补充完后半句,便听容温兴致勃勃的向他讲,“对啊,这叫凤尾结,扶雪教我打发时间的,比打络子难许多,好看吧。”

  “……好看。”班第面无表情的想,原来是凤尾不是一团蚯蚓。随手翻了翻容温搁在膝头的蒙语《归化城地方志》,问道,“殿下待在此处,很无聊?”

  “还好。”前方交战,容温实在不想用‘无聊’这么点小事烦他,“这地方志颇有趣味,而且察哈尔还给我找了许多话本。”

  两人细细碎碎闲话间,扶雪忽然从外院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放了两碗药,“公主,该用药……”

  看清与容温对坐的那人是班第后,扶雪面色一慌,一时间不知该是进是退。

  额驸回来了,察哈尔将军为何没派人去厨房知会她!

  公主病了这事是他们所有人一起瞒着额驸的,可此时,她端了两碗药进来,这是摆明在拆穿真相。

  其实这事不怪察哈尔,因为班第图省事,直接从围墙翻进来的,没走正门。守在围墙外的侍卫脑袋慢,根本没想起来得知会扶雪。

  关键时候,还是容温比较沉得住气,“端过来吧。”

  “病了?”班第扳过,仔细打量,嗓音发紧,追问,“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容温面不改色应对,“一碗是帮助恢复手伤的;另外一碗是宫廷秘方,祛痘养颜的。”

  容温头一次,这么庆幸自己因老蒙医开的治寒病方子药性太猛,脸上冒了痘。

  班第也不是好忽悠的,似信非信,“当真?”

  “骗你做什么。”容温从托盘里端起药汁颜色偏浅那碗,舀了一勺凑到班第嘴边,四平八稳道,“不信你尝尝。”

  班第又不懂药,尝也尝也不出什么。但看容温这般坦然,他还是张嘴喝了。

  然后,皱着脸不可思议瞪着那碗黑幽幽的药汁,“这药为何是咸的?”

  还齁咸齁咸的。

  “说了是宫廷秘方,算不上正经药。”容温微微一笑,想起自己第一次喝这药时,反应与班第如出一辙。遂很是大方的又舀了一勺怼过去,“还是不信,那再尝尝?”

  班第避如蛇蝎的往后仰,躲开。总算是信了容温的话。

  其实这两碗,一碗真是助手伤恢复的;另外一碗,则是治寒症的。

  察哈尔虽特地交代老蒙医用药温和些,但老蒙医依旧拿捏不好,容温每次服完药,仍是头晕脑胀,昏沉得很,偶尔甚至会呕吐。

  “这药里加了安神的药材。”容温担心自己露出破绽,喝完药后,略一洗漱一番,便自发躺到床上。抱着被子往里面一滚,留出大半位置来,问班第,“你几时走,可要歇一下?”

  “不能歇。”班第指了指自己回来前随意用水冲洗掉血污的甲胄,颇为惋惜的拒绝了容温的同|睡邀请,“身上脏。”

  “噢。”容温失望的滚回床外,眼巴巴看着班第,“你要走了?”

  班第颔首,替容温掖好被角,“睡吧。”

  在他转身离开时,一直柔软的小手,不安分的拉住他的大手,嗓音软软的,带了几分试探不安,“可以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吗?”

  “可以。”班第转身,勾唇坐在脚踏上,“以后要我做什么,直言便是,不必客气。”

  容温闻言,委实不客气了,红着脸提了下一个要求,“那你再亲亲我。”

  班第一顿,含笑倾身,吻还未落下去,容温忽然滚到床最里面去了,皱起鼻子,颇为嫌弃道,“你身上好臭,我反悔了,睡啦!”

  先前在院子里只知道他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脏,这会儿在屋内凑近了,才发现不仅脏,还挺臭。

  “……”班第想去床里面捉容温,又担心把床弄脏,这骄傲又讲究的小孔雀翻脸,只能退而求其次,扯过她手作势咬了一口,佯斥道,“言而无信。”

  容温哼哧一声,闭眼笑开。不久,意识便昏昏沉沉,沉入梦乡。

  班第听闻耳边呼吸变得绵长,灰眸涌起几分促狭,悄悄伸手,慢慢抽掉了容温的枕头。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原本睡得像只安详春卷的姑娘,睡梦中无意识在床上翻滚,很快到了床外沿。

  班第聚了满眼笑意,抬手捏住姑娘小巧的鼻子,一个缱绻轻吻,落在姑娘微启的樱唇上。

  偷完香,班第把容温往床里挪了挪,把枕头塞回去。正好瞧见她那两条黑黝黝的长辫子从被子里跑了出来,班第略一挑眉,飞快捋下那两根丑得像蚯蚓的凤尾结发带,扔到帐子顶上,笑得像个成功调皮捣蛋的孩子。

  片刻之后,扶雪见班第一脸正经的从屋内走了出来。

第65章

  容温一觉醒来, 发现自己散着两条辫子,辛辛苦苦编好的凤尾结发带不见了。

  被子褥子、床上床下翻来覆去找了个遍,也没找到。

  扶雪见她还不死心, 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寻寻觅觅,无奈劝道, “许是被……咳……借走了, 公主歇歇,也许明日你转个身它便出现在桌上了。”

  发带而已, 容温不见得真有多看重,她这般不厌其烦的寻,泰半原因还是想给自己找些事做。

  先前班第告知的那番关于归化城危矣的话, 多多少少让她不安了。

  “借走……”容温第一反应怀疑班第趁她睡着偷她东西, 无意间对上扶雪那避讳的眼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莞尔道, “你也信鬼神?”

  偶尔东西忽然寻不到,又忽然出现,许多人便会说这东西是被鬼神借走稀罕完了, 又还回来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扶雪笑道,“在世人眼中, 这坐落银佛圣寺的归化城与西藏朝佛圣地一般神圣, 到了这地界, 多信一分也是好的。”

  容温笑笑,歇了继续寻发带的心思,“对了,樱晓这几日,可有说要见我?”

  “没有。”扶雪摇头,“公主不许有人对她用刑,只是关在屋子里。她没受皮肉之苦,如何会服软求饶。”

  容温不置可否,面朝那本《归化城地方志》怔神片刻后,眼中有狐疑一闪而过,示意扶雪去把樱晓带上来。

  昔日熟悉的主仆不过几日未见,再见却恍若隔世。

  樱晓定定望向慵懒倚在圈椅里的容温,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连发髻都懒得绾,只静坐在那里,却自成一派矜贵尔雅。

  无端的,令人自惭形秽。

  近些年,这幅情景樱晓见多了,却是第一次坦坦荡荡展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嫉妒。

  “公主可还记得,当年我与桃知第一次被嬷嬷送进寿康宫偏殿伺候你时,你在做什么。”樱晓站在门槛边,天际残阳泼洒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格外窄长。

  容温盯着地砖上的暗影,恍然间像回到了寿康宫那间背光的偏殿,不确定道,“抄经诵佛?”

  她幼时因萨满批命,道,“命格贵重,有利皇嗣”,才被抱养进宫养育的。

  为此,不少宫人在背后戏谑她为‘送子娃娃’。

  后来宫中皇嗣果真遂人愿昌茂了起来,她这失去效用,又占了皇帝长女名头的‘送子娃娃’,处境也日益尴尬起来。

  宫中是惯会捧高踩低的地方,反正,越是往后,她的日子越发过得江河日下。经常有奴才借着宫中养孩子‘不宜过饱,不宜过暖’的规矩,克扣她的份例。

  为此,她无师自通学会了投太后所好,引其为靠山。

  太后爱礼佛,她便风雨无阻的去寿康宫的长乐敷华殿陪太后诵经,敬孝心。跪到膝盖淤青,晚上回来还要点灯熬夜抄佛经。

  以至于一提起幼时的寿康宫,她便想到抄不完的经、诵不完的佛。

  “不对,是偷偷在调都夷香。因为公主无意在贵妃处看了本名为《洞冥记》的杂书,书上说,都夷香香如枣核,吃了不会饿。”

  樱晓勾唇,笑意几多讥嘲,“当时我便在想,皇室公主,也不过如此,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这几日被关在暗室里,樱晓无数次反思,自己为何会那般轻易出卖主子。

  因为黄白之物?因为主子冷落苛责?因为桃知被逐,唇亡齿寒?因为主子行事悖逆,恐牵连己身?

  都是,又都不是。

  直到她无意间想起第一次入寿康宫,见到容温时的情形。

  七|八岁的小公主,模样生得倒是不错,但瘦瘦小小,面色惨白,整个人透着风能吹倒的孱弱。

  明明是乍暖还寒倒春潮的冻人天,却只能穿件单薄袄子,缩在半灭的火炉旁,弄什么传说中能填饱肚子的都夷香。

  天真又可怜,毫无身为一国公主的尊贵派头可言。

  樱晓想,她的不屑与轻狂,大概是在初入宫时便种下了。

  乃至于后来,小公主渐渐长大,褪去一身孱弱天真,出落得清丽婉约又聪慧机敏时,她仍下意识把她当做昔年任人轻贱的小公主看待。

  所以,冷眼看着公主自出嫁之后,似拭干净了积尘的明珠。

  一日比一日耀目,一日比一日主意大,甚至敢公然违背皇室,与些粗鲁不通礼数的蒙古人沆瀣一气,远不如从前依赖信任她时。她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反省,而是愤怒怨怼。

  也顺便唤醒了,压抑在她心内多年的不屑轻狂。

  明明是个父不疼母不爱,毫无依靠的可怜虫。为何能一朝咸鱼翻身,光鲜美好,不就是比她多个公主身份吗。

  魏昇使人暗地里接触她欲对公主不利时,她也曾犹豫过。

  但所有的犹豫,都抵不过她把人交给魏昇那一瞬间,打心眼儿里升起的畅快与安心。

  可怜虫,都应留在泥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