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禧公主 第77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舆车里始终没有回应。

  细心雕刻,镶嵌金玉的车轱辘缓缓压过脏乱的街道,最终停在青石城墙下。

  一只细白的手撩开纹饰繁复的车帘,从车上下来一名衣着光鲜,身形消瘦的宫女。

  这宫女,正是扶雪。

  扶雪伸手,低眉顺眼扶了头戴二层金塔孔雀衔东珠朝冠、身着金线双凤正统吉服、携朝珠绶带的容温下来。

  如今的归化城,够身份穿戴这般规整庄肃的皇室正统袍服的不过两人。

  ——淑慧大长公主,与和亲到科尔沁不久的纯禧公主。

  看容温的年岁,决计不可能是大长公主。就算有那不认识她的,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容温顶着各种情绪不一的眼神,扶着扶雪的手,自顾拾阶而上,登上城楼。

  她身后,仪仗队伍乌泱泱摆了一长串,副将亲自从囚车里那人犯提出来,随后而上。

  城门守将几乎被容温那一身行头晃花了眼,见容温立在城头,也不敢阻拦,更不敢问来意。匆匆行了一礼后,慌忙告退,亲自跑去议事厅中寻班第及土默特王等人。

  容温本就是声势浩大从小院门口,踏过那群喇嘛诧异的眼,往城门来的。

  一路上,几乎吸引了大半归化城百姓尾随。

  这会儿,她不过在城门上静站了片刻功夫,剩下那一小半未尾随来瞧热闹的百姓,也闻风涌聚了过来。

  从高大巍峨的城墙望下去,众生渺渺,颇有几分意趣可爱。

  容温微不可察的勾了唇角,只是那眼神,从始至终都是冷的。

  容温略侧头对副将道,“差不多了。”

  副将闻言利索把手里提着的犯人,往城墙前凹处一推,然后抽刀,劈手直愣愣稳插再那犯人脑袋旁。

  副将样貌生得凶神恶煞,配着这幅随时要人命的狠厉举动,霎时镇住了城墙下喧闹不休的百姓与将士。

  周遭噤若寒蝉。

  容温面无表情往前一步,浑身端肃,直视城墙下众人,一字一顿郑重道,“今日我来,只为澄清一件事。”

  “三日前黄昏,银佛倒地,诸位都怪责我的额驸,科尔沁部班第台吉,称皆是他挖空莲台,兵围圣寺惹的业障。科尔沁郡王府家资不丰,确属实情。但我的额驸,却决计不会缺从莲台底下挖出来那些许白银。他若需得着,我自有偌大一个公主府拱手赠给他。”

  “那日,台吉之所以兵围银佛寺,全是为了捉拿出卖归化城,引得噶尔丹长驱直入攻城的真凶。”

  副将机灵的把那犯人的头扯起来,让下面百姓看清犯人的脸。

  有那眼神好的百姓,已惊叫起来,“是魏昇,那个魏二爷!”

  魏昇扎根归化城数年,邪|淫无礼,欺压百姓的名头可谓响亮。

  一见是他,结合容温方才的解释,百姓还真就将信将疑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魏昇先是被班第手下的人严审了好些天,折磨得浑身没一处好皮肉。

  后来,班第知晓了清军去向,整日事忙,自然也不会再在他身上费心思,任其自生自灭。

  今日容温派人去提他时,他已饿得奄奄一息,分不清黑夜白日。

  心里正盘算着,不如选个时机开了口,搞点吃的,至少能当个饱死鬼,挨饿的滋味太难受了。

  谁知根本无人再逼问他,他被弄上囚车,一路到了带到了城墙。

  这会儿,听过容温的话,他总算理清了前因后果。

  他今日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眼前这位貌似温良的纯禧公主,打算让他给自己额驸当替罪羊!

  “不是我,不是!”魏昇也不知从哪里蓄起来的力气,忽然拼命挣扎,扯着破锣嗓子大叫起来。

  副将立刻要去捂他嘴,容温云淡风轻的摆手,示意不必。

  但言语上,却是立刻提高嗓音岔断他的话,义正言辞逼问,“怎就不是了?我听额驸说过,当日捉拿到你时,你正蜷在莲台那个洞里面。你说,我可有攀诬你?”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事实全错了。明明他是被容温硬塞进去。

  魏昇浑浑噩噩望向容温,心知她是在刻意误导百姓,面上狰狞之色尽显,带着玉石俱碎的癫狂,高声冲城楼下喊叫,“我是在莲台里没错,但却是和纯……”

  一粒细小的飞石不知从何处射来,正准魏昇嘴里。

  他呕出一口鲜血,余下的话化作无数不甘心的呜呜声。

  城墙下的百姓隔得远,自然看不清这般细微的动静,也不关心魏昇为何会吐血。

  他们只记得魏昇前面那句——他是在莲台里被捉拿的。

  这是实打实承认了容温澄清的话。

  容温不动声色往城墙青石阶出斜了一眼,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只能收回目光,按计划把这场戏唱完。

  台下百姓已然动摇,争论不休,但始终没有盖棺定论。

  容温闭闭眼,忽然抬手取下头上象征皇室地位的金塔朝冠,正正摆放在城墙上。

  “我知道,仅凭言语取信于人,难如登天。所以,今日,我以公主名义对长生天起誓,若我方才有半句虚言,诸位先前咒骂额驸的所有恶言——出你口,应我身。我之结局,一如他!”

  话音落,副将的刀,毫不留情挥过魏昇的脖颈。

  乱蓬蓬的脑袋,混着鲜血,咕噜顺着城墙滚落在地,吓坏不少胆小的百姓。

  容温死死掐住手心,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仔细擦干净朝冠顶上,那颗被血迹喷涌脏污的大东珠。

  东珠采自东边满洲,清室起势的地方,被宫中所喜,用作朝服冠冕上镶饰。

  平心而论,实则南边海域里采出来的南珠,比之东珠更饱满莹润。

  但因为东珠来的地方占了所谓气运,遂享尽推崇。

  珠子如此,人亦如此。

  若没有这层金贵的公主身份加持,哪怕容温智计滔天,今日情形,也无法取信这满城的百姓将士。

  想来,有些东西,真是从出身便决定了的。

  容温把朝冠戴回头上,慢慢走下青石阶,不出意外,在缓步台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他肯定几日没合眼了,眼底血丝密布,发髻散乱,周身狼狈得紧,脏兮兮的模样与盛装打扮的容温堪称云泥之别。

  可这人不但脏兮兮,心里还很没数。

  竟然在看见容温的第一时间,气势汹汹大步上前把容温裹入了怀中。

  “真臭。”容温委屈地扯着他的发梢,把脸迈进他怀里,“可是我想你了。”

第67章

  晨钟暮鼓, 落日熔金。

  古朴青石城楼阶上,年轻男女相拥的身影被拉得格外长。

  那句想你,亦由夕阳镀了层细腻光影。

  似光阴流转后, 馈赠所有透明的温柔。

  有生的二十二个年岁里, 班第于草原上一场场或大或小的战乱中,以杀戮与鲜血成就了自己在这片碧色千里的土地上, 坚不可摧的强者地位。

  强者若想恒强, 首要便是‘无畏’二字。

  这些年,他习惯以无畏姿态, 横刀立马现于人前。

  他不在乎世人评说,更视那些或敬仰、或畏惧、或仇恨的眼神如无物。

  只偶尔战歇,闲月为伴时, 会起怔忡——他自认所作所为, 俯仰不愧于天地。

  可为何,人心向背,从无定数?

  他少时意气, 铁马金戈,也曾得过万人拥护。

  如今,同样枕戈待旦, 却一身骂名。

  牵累族人不得安宁,甚至连想拿只包子回去给喜欢的姑娘,都会惹来不少纷争。

  曾经为‘人心向背’四个字或起多少的意难平。

  在当下这一刻, 他把这个弱质纤纤, 却胆敢顶着千夫所指, 万人讥嘲,竭力维护他的姑娘搂入怀中时,都平顺了。

  世间人心,都抵不过她捧来的,这颗勇敢又透明的心。

  男人大手细细摩挲过姑娘不住轻颤的脊背,带着与落拓粗犷外表全不相符的柔情爱怜。他不会安慰人,哪怕此时感她情义,又因那句“想你”缱绻满心,也只会沙哑一口嗓子,“没事了,别怕。”

  顿了顿,又干涩道,“乖啊,放心哭出来,我给你挡着。”

  熟悉的怀抱,温柔的安抚,勿需多余言语,容温的冷静表象被击得支离破碎,压抑多日的崩溃难安瞬间无所遁形。

  容温鼻头发酸,在那股涩意涌到眼眶之前,一把大力推开班第。

  昂头,满脸倔强的与他对视,倏尔冷笑起来。

  “遇上台吉这样宠辱不惊、有担当的夫婿,我笑都来不及,有何可哭的?你明知银佛倒得蹊跷,与那中空莲台无关。却闷声不作解释,自顾扛下所有闲言罪过,不正是怕有人深挖出那达慕当日你兵围银佛寺的真正因由。”

  那达慕那日,她被归化城声名狼藉,以淫|邪荒唐出名的公子魏昇劫走了整整一天。

  和亲公主被富贵浪荡子劫走,额驸怒而领兵捉奸。不论内情,光凭这一个个响亮的名头,便全是噱头,多香艳的故事。

  这若是传出去,怕是今后几十年,坊间都不乏笑谈。

  现下世道,对女子远比男子严苛。

  班第严防死守不许消息泄露出去,说到底,还是为了护她个清白名声。

  容温早早便知晓,他看似粗犷冷戾,实则心思细腻。

  譬如这几日,他深受满城流言围困,怕牵连到她,便不再亲自回小院去,只暗地里从西边调来吃用补给小院,并把小院轮值护卫增加了两倍。

  以及方才,魏昇想玉石俱焚,坦言当日情形拉她下水时,那粒凌空飞来截断魏昇言语的小石子。

  如此种种,容温能理解,可是……

  容温板起面孔,一把拂开班第欲伸来牵她的手。

  “我尊重你对我的好。”所以方才,她敢信誓旦旦对整座城的人撒谎,把罪过全推到魏昇身上,昧着良心摘干净自己,保全他一番心意。

  “可是,我讨厌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