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第119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古代言情

  范景道神色亦是怆然,少顷,对沈冲道:“某虽也期望皇太孙重新主事,然太子妃之言亦句句是实。某入东宫为少傅时曾立誓,必全力辅佐皇太孙,以利天下。可如今之事,皇太孙性命尚且难以顾及,又何以利天下?”

  沈冲看了看公子,二人皆默然。

  “可我不愿。”片刻,皇太孙忽而道。

  众人一惊,看向他。

  只见他神色依旧平静,道:“我为储君,如宵小之辈般流窜逃避,我不屑为之。”

  “陵!”太子妃皱眉,低斥道,“不可胡言。”

  “我不曾胡言。”皇太孙看着她,“母亲,我自幼受教,岂曾不明事理。母亲方才所言,容儿问一句,母亲所言的远遁,不知要远遁到何处?”

  太子妃张了张口,片刻,道:“自是无人可寻之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太孙道,“母亲就算带我远走到象郡交趾,亦非化外之地。母亲与儿即隐姓埋名,便不是太子妃与皇太孙,无籍无名,亦身无长物,不知那日后,母亲欲以何为生活?”

  这话乍入耳中,我吃惊不已。

  这一席话中,太子妃和沈冲等人滔滔不绝,说的都是天下和性命,而皇太孙这人人为之计议之人,问起的却是那最为实际的生计之事。

  不料这个沉默寡言,总让人觉得可作傀儡摆布的孩童,想的东西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

  太子妃显然被问住了,看着他,片刻,答道:“到得那时,我等自有办法。”

  “母亲若想离开,现在我便可随母亲上路。”皇太孙却继续道,“此事,我等今夜歇宿时便会遇上,母亲现下便要考虑。”

  “臣虽家资微薄,但若殿下与太子妃用得上,必倾囊相助。”范景道即刻道。

  沈冲亦道:“臣亦可为殿下解忧,钱财之事,殿下可不必担心。”

  “就算有众卿资财,我与母亲二人,须跋山涉水以避时世。我在东宫时,常闻如今天下水旱不调,流民匪患肆虐州郡。更有甚者,我曾闻数起奏报,皆雒阳富户携带资财出了司州,才到豫州,便被流民土匪打劫一光,便是带上家人护卫也无济于事。”皇太孙看着沈冲和范景道,“如此之势,不知众卿又有和计议?”

  听得这话,我不由地看向公子。

  他虽一直不曾插话,但豫州之事,他是知晓的。果然,他也看了看我,目中皆是了然之色。

  “这……”范景道竟是一时语塞。

  皇太孙道:“从前在东宫时,少傅常教导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成大事者,皆事无巨细思虑而为。如今我与母亲已无性命之虞,日常生计则为头等之事,自不可轻率而为。”

  我越听越觉得有趣,这皇太孙看着年纪小,倒是个过日子的人。

  太子妃一脸无奈:“以你之见,又当如何?”

  皇太孙毅然道:“母亲,儿方才已经说过,必不流窜逃避。儿既是储君,则当堂堂正正存于世间,俯仰无愧天地。”

  太子妃双目倏而通红,少顷,声音微微发抖:“便是搭上性命,你也无所在乎么?”

  皇太孙沉默片刻,道:“我必不连累母亲。”

  太子妃正要再言语,皇太孙道:“母亲莫忘了,外祖与曾外祖一家如何惨死。若儿离去,谁人来为他们寻回公道?就算将来他们得以正名,我与母亲连名姓都不敢为人知晓,又有何面目到他们坟前祭拜?”

  太子妃已是泪流满面,片刻,转开头去,掩面恸哭不已。

  众人目光相对,亦是感慨,但此时心中皆是明白,他们不会走了。

第91章 入宫(上)

  太子妃和皇太孙的去向既定下,商议后续之事便容易了许多。

  不过这也只是暂定,公子、沈冲和范景道一致认为,如今朝廷局势未稳,变数颇多,还须待一切定下才好决断。故而二人且留在这田庄中为宜,待得局势明了再行商榷。

  皇太孙无异议,太子妃则一直无所言语。

  诸事议定之后,公子和沈冲也不再逗留,向太子妃与皇太孙请辞。

  在他们行礼之后,皇太孙忽而道:“桓侍郎,云霓生可留下么?”

  公子一讶。

  “不知殿下欲将其留下,所为何事?”他看了看我,片刻,向皇太孙问道。

  皇太孙道:“云霓生行事甚为可靠,我欲以其为辅佐。”

  我想,皇太孙不愧是跟秦王、平原王和宁寿县主他们一家里出来的,都打着一个算盘,不过倒是比他们直白,至少敢在公子面前当面说。

  公子向皇太孙一揖,道:“殿下明鉴。云霓生乃臣贴身侍婢,若无故失踪,只怕要引人猜疑。且殿下与太子妃在此宅中可安然无虞,霓生留在此处,亦无大益处。不若允其随臣返回雒阳,若雒阳生事,臣等还须与其商议对策,以成大事。”

  皇太孙看着他,颔首:“如此。”

  临走之前,公子、沈冲和范景道三人又往宅中四周查看了一番,对雒阳之事再往细处商议。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立在马车旁等候,忽而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圣上将要康复之事,是真的么?”

  讶然转头,却见皇太孙不知何时来到了我旁边。

  “自是真的。”我说,“殿下为何问奴婢?”

  “我觉得你定然知道。”皇太孙道。

  他一副大人般的老成模样,我已是见怪不怪,笑了笑。

  “云霓生,”他说,“待得我日后安稳了,你到我身边来,如何?”

  这样的话我最近听过不少,不过出自于一个十一岁的孩童,还是第一次。

  “殿下要奴婢到身边来做甚?”我问,“奴婢人向来伺候不好。”

  “我方才说的是辅佐。”皇太孙道。

  “如何辅佐?”

  “你教我本事。”

  我讶然:“什么本事?”

  “便是你那些翻墙下药之术。你昨夜来去如风,行事全然神出鬼没,我那时便想,将来定要学到。”皇太孙道。

  我愣了愣,忍俊不禁。

  跟他那些同族的人比起来,皇太孙倒是单纯得特别。

  “有甚好笑。”见我神色,皇太孙陡然有些不高兴。

  “奴婢绝无不敬之意。”我忙把笑容收起,忽而好奇地问,“殿下方才说储君当堂堂正正存于世间,不知何意?”

  皇太孙看着我,目光倏而一闪。

  “什么何意,便是字面之意。”他说着,见公子他们已经说完了话,正在作揖道别,道,“我方才所言,你莫忘了。”说罢,自往堂上而去。

  公子和沈冲那些正经的车驾,都在淮阴侯在雒水边上的一处别苑里。他产业众多,这是前两年修的一处园子,可观水景,夏日时亦可避暑。

  驾着马车往回走的时候,范景道沈冲同车,而公子仍与我一道驭车,往那别苑而去。不过既是到了熟人多的地方,他也不再任性,待得距离近了,便坐到车里去,由我驾车,安安稳稳进了宅中。经历了昨夜那番大事,沈冲显然也学会了些偷鸡摸狗的要领。他将更衣之处设在一处有侧门同往宅外的院子里,并严令家人不得入内打扰,又让人取来酒食,分给桓府和沈府的随从们享用。

  我们回到宅子外面的时候,沈冲敲了几下门,未几,门打开来。开门的是平日给他驾车的老余,见众人回来,老余露出解脱之色。

  “我不在之时,可有甚事?”沈冲问他。

  “无事。”老余道。

  “那些随从无人问起?”他又问。

  老余笑笑,道:“他们得了公子的酒肉,又有暖房休憩,偷懒还来不及,怎会来问?”

  沈冲颔首,与公子及范景道一道入内。

  我没有跟上,对公子道:“公子,我驾这车马自回雒阳去。”

  公子讶然:“为何?”

  我说:“我先前不曾跟随公子来此,若突然出现,则甚为突兀。不如我先回雒阳,此事可周全。”

  公子皱了皱眉,正要说话,沈冲道:“霓生所言有理,元初,我等做下这般大事,总要防着万一,谨慎些绝无坏处。”

  公子思索片刻,终于颔首:“如此,你先回去,路上小心。”

  我笑了笑:“我知晓。”说罢,坐到马车上,打马低叱一声,往雒阳的方向赶去。

  回雒阳的路上,我将马车赶得飞快。

  天色已是午时,一日已经过半。

  方才我与公子说的那些话,自是实话,不过我赶回雒阳还有一事,便是曹叔。

  今日我带太子妃二人出城时遇到的那队嚣张的庞逢家奴,他们出城至今,已有两个多时辰。那一长串车驾从我面前经过时,我很是仔细地观察的一番,只见都是箱子,上面都挂着大锁,且四周都绑得严严实实,一看就知道里面的物什绝非寻常,且十有**就是曹叔要的。

  庞逢是个爱财如命的人,听说他就算是去外地小住两日,也必然会把珍爱的财宝带在身边。因得我对平原王说的那些鬼话,这些日子,庞圭、庞宽等人也跟随皇后去了明秀宫,庞逢许是家大业大,如今还未听到他离去的消息,但一旦离开,定然是辎重颇多。既然曹叔在他府中已经有了耳目,必然是将他的动向打听得明明白白,动手不过迟早。

  可惜我亦诸事缠身,不得去帮忙。庞逢的那些家奴虽恶行恶相,但看身形和与路人冲突时的举动,当是蛮横居多,打斗未必了得。但庞逢是养有死士的人,那些人却是有些功夫,如果藏着其中,只怕不好对付。上次跟曹叔见面时,我与他说过此事,他当有所防备,只是结果如何却不知。

  我心里担心着曹叔,幸好城门的守卫只查出不查入,进城时并未遇到阻碍。我一路赶着马车,到了槐树里。

  果不其然,那宅前的门上挂着锁,里面的人都不在。这是从未有过之事,我心中明了,他们必是去下手了。

  这样的事,无论成败,只怕他们一时都不会回槐树里,在此处久留却是无益。我只得离开,回去等消息。

  路上,我仍然留意了街上的人谈论之事,路过一处闲人聚集的街口时,我故意将马车停下,在路边拴了,装作去一处热闹的茶棚里买烧饼。只听里面的人正说得兴起,仔细听来,却是慎思宫之事。

  一个专在茶棚里卖艺的俳优,一手抱鼓一手执槌,正滔滔不绝地说着故事,仔细一听,却是绘声绘色地说着杀人。

  “……那王孙虽年幼,亦是心高气傲之人,如今虽困于囹圄,却岂是任人摆布之辈。那匪徒还未近前,他已喊将起来。”俳优用槌“咚”地击一下鼓,双目圆瞪,“我乃嫡传世子,虽被奸人诬陷受拘至此,然若要定罪,唯圣上下诏!尔等何人,竟敢无事国法,弑君谋逆!”他又击一下鼓,“那些匪徒岂听他的话,未待说完,一人已箭步上前!只见白刃进红刃出,那王孙捂住腹部口吐鲜血,须臾,即倒地不起!”他再敲一下鼓,长叹,“可怜那王妃,白发人送黑发人,抱着尸首哭得肝肠寸断,已是无力回天!”

  众人一片欷歔。

  我放下心来,给了店主人两个钱,拿着烧饼走开。

  才到桓府门前,扫地的仆人看到我,即道:“霓生,你可回来了!长公主那边遣人来问了好几次,让你一回府立即过去。”

  这并不出我所料,我应了声,进了门,往长公主院中而去。

  长公主看上去甚为坐立不安,看到我,抱怨道:“你怎现在才回来?”

  我赔着笑:“奴婢闻得慎思宫之事,往附近探听了一圈才回来。”

  长公主道:“如你所言,皇后真的杀了太子妃和皇太孙。”说罢,她冷笑,“这个蠢妇。”

  从这话里,我知道桓瓖没有给长公主透风。

  我说:“此乃天意所示,如此一来,梁王动手亦乃定局。只是他不可再拖,否则皇后若是因慎思宫之事被逼急了先下手,大事要乱。”

  长公主道:“此事我自有办法。”

  我又问:“不知豫章王那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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