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第25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古代言情

  汤殿中早已备好了沐浴的香汤,以屏风和绣帐隔开内外。

  公子照例不要人服侍,入室之后,自顾走进了殿内,将我和青玄留在了外间。

  沈冲和桓瓖则走到屏风前,伸开手臂,任由侍从将汗湿的衣服宽下。

  我假装为公子准备干衣,目光偷偷扫去,欣赏沈冲的胸膛和臂膀。

  “霓生,”入殿之时,桓瓖忽而回头,道,“我正好少了个女婢。你要是闲得无事,便来与我更衣,如何?”

  “霓生。”公子的声音从殿内缓缓传出,“你且出去,不必管他。”

  来汤殿里沐浴的都是皇家贵戚,除了公子等三人之外,寥寥无几。我在廊下等候着公子,百无聊赖。外面很安静,能偶尔听到汤殿里说话的声音。说得响亮些的是桓瓖,低沉些的是沈冲,而不紧不慢的则是公子。

  每到此时,我都特别羡慕青玄。我肖想着,他现在大概就站在汤池边服侍,或许正正站在沈冲身后,为他递巾帕,再为他搓背,咳咳……

  正在我神游之时,回廊那边忽而传来些脚步声。我看去,一人正朝着殿前走来。

  待得看清那容貌,我愣了愣,是秦王。

  殿前的內侍见到他,忙上前行礼。我不料会在此处见到他,站到一处偏僻的柱子下,跟着垂手低头。

  “何人在殿中?”只听秦王问道。

  內侍答道:“是桓氏与沈氏的三位公子。”

  秦王没答话,忽然,那脚步声踱了过来,未几,一双脚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听闻这汤殿附近有一处凉亭,乃前朝时留下,你可知在何处?”

  我说:“奴婢不知。”

  秦王道:“孤知晓,带你去看。”

  我:“……”

  他没有等我应许的意思,说罢,便往另一头走去。

  我并不打算跟从,道,“殿下,奴婢正服侍主人,恐不得走开。”

  “嗯?”秦王看着我,毫无愠色,却道,“有一事,你想来还不知。”

  “何事?”我问。

  “那日凌霄观上的璇玑先生谶言,乃是伪作。”

  “哦?”我毫不意外。

  “京兆尹当日即在城中搜寻驯鹤之人,在慈孝里查到一个近日新到的养鹤人,口音是南方人士,举止甚为古怪,只有一人一鹤来京,平日也不到街上杂耍。”

  我点头:“确实古怪。”

  “可惜在府吏去到之前,他就不见了,房中物什杂乱,当是闻风而逃。”秦王道,“雒阳驯鹤之人大多住在大市周围,当日,京兆尹在周围布下重围,携带货物活禽之人,一律细搜,然一无所获。”

  我说:“百密一疏,亦是常情。”

  秦王笑了笑:“不过有一事甚是有趣。据一个搜人的伍长说,当日,一位大长公主府上的内侍从慈孝里驾车出来,被拦下时甚为张狂,硬是不许搜查,闯了过去。孤听他所述,觉得你兴许认得,若让那伍长与你见一面,兴许有所收获。”

  我看着他,只觉此人像个鬼魂。

  “不想殿下这般热心,竟还插手京兆府之事。”我说。

  秦王神色自若:“孤从前曾在长水校尉营,赵绾乃司马,尚算熟识。”

  我瞅一眼汤殿,心中叹口气。原想着就坐在这里,听着沈冲洗澡的声音想入非非也甚为愉快。现下看来,不跟秦王走一趟,他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第26章 远遁(下)

  汤殿附近确有一处凉亭, 就在十几步外的园子里。

  秦王脚步缓慢, 仿佛真的是在赏景。我跟在他的后面, 一语不发。

  “此亭的来历, 你可知晓?”秦王忽然道。

  我心如乱麻,对他的花招毫无兴趣:“不知。”

  “此亭乃前朝时,章帝为窦后所建。”秦王道, “传闻当年武陵侯云晁曾在此劝窦宪领兵外出,莫回雒阳。”

  听到这个名字,我一怔。

  “窦宪听了他的话, 不久即领兵外出。和帝欲铲除窦宪党羽,然忌惮窦宪身在兵营, 迟迟未敢动手。可时日久些,窦宪终舍弃不得雒阳荣华,班师回朝。待其入城之后, 和帝即发诏拘捕,云晁身为党羽, 亦下狱诛死。”秦王看着我,“此事乃幼时, 宫中老人所述。孤在外多年, 每思及此事,皆以自省。”

  “哦?”我笑了笑,“不知殿下为何自省?自比窦宪么?”

  秦王道:“窦宪乃死于麻痹自大, 虽有贤人提点, 亦难免覆灭, 此乃你我之鉴。”

  我说:“殿下可是糊涂了?璇玑先生前几日已重现,而奴婢的祖父早已去世,奴婢与璇玑先生毫无干系。”

  “璇玑先生?”秦王看我一眼,反问,“与他何干?孤与你说的只有云氏。”

  我气结。

  事到如今,我只得见招拆招:“殿下所言,奴婢实糊涂,不知何鉴之有?”

  “于孤,乃危墙之鉴。”秦王道,“于你,则错投之鉴。”

  我说:“奴婢错投何处?”

  秦王反问:“元初连你是何人都不知晓,使你埋没于奴婢之属,怎非错投?”

  我不想与他纠缠这些,道,“殿下所言危墙,不知危墙在何处?”

  秦王眉头微微扬起:“天下最大的危墙,不正在雒阳?”

  “殿下明知此乃危墙,不也是回来了?”

  “彼时非此时。风雨未至,仍可一立;而当下之患,乃众人不见罢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殿下此番离京,想来不曾告知朝廷,殿下不怕奴婢去揭发?”过了会,我说。

  秦王的神色毫无波澜,唇角弯了弯:“你大可试试,看看消息能否传到廷尉署十步之前。”

  我知道这并非玩笑之言。秦王这样杀伐多年鲜有败绩的人,必不会一时头脑发热来与我说这些。

  “与你说这些,不过是告知你,孤上回所言,仍未过时。”秦王接着道,“今日酉时三刻,孤在西南门外雒水渡口,过时不候。”

  说罢,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

  回到汤殿的时候,我心事重重,以至于差点与走出殿门的沈冲迎面撞上。

  他看着我,有些诧异:“霓生,你面色甚查,可是身体不适?”

  若在平时,我大概会借机胡诌一番头疼脑热,蹭一点他的关怀。但是如今,我兴致缺缺。

  “霓生,”这时,青玄看到我,招呼道,“霓生,怎到处不见你?公子要回府了!”

  我应一声,忙谢过沈冲,快步走回去。

  回府的路上,公子一直跟我说秦王。他在别人面前不多话,却喜欢在我面前念叨不停。今日,秦王两个字总在他口中出来,特别让人厌烦。

  “霓生,今日之事还未说完。”他对我说,“不想秦王竟对太子这般不客气。”

  我说:“嗯。”

  心里仍想着秦王刚才的话。

  “……风雨未至,仍可一立;而当下之患,乃众人不见罢了……”

  “也不知传到圣上耳中会如何。”公子摇头,“太子那般性情,必不肯善罢甘休,”

  我点头:“正是。”

  “……今日酉时三刻,孤在西南门外雒水渡口,过时不候……”

  酉时三刻。

  我不禁望了望车窗外的光景,现在申时刚过,还有一个多时辰。

  我当然不会跟着秦王走。

  他比那个人人诟病的太子自负多了。我在桓府待了三年,他凭着一句空口许诺的好处,就想让我在一个多时辰内前功尽弃,跟他逃跑。这简直天大的笑话。

  不过此事让我思虑的并非这点,乃是他这番动作背后的原因。虽不知他为何这般着急,但我隐隐感到不简单。

  “……霓生!”

  公子的声音将我的思路打断,我回头,他不满地瞪着我,“你在想何事?从方才开始就心不在焉。”

  他有时候就像个被宠坏的小童,绝不肯被冷落。

  我无奈,只得先把心事放一边。

  “我在想下月雅会之事。”我说。

  “雅会?”公子不解,“甚雅会?”

  “便是豫章王府中的雅会。”我说,“听说谢公子也去。”

  提到谢俊,我又想起秦王那话。他既然今日就要走,那么谢浚兴许不会赴宴。

  “嗯?”公子道,“有这事?我怎不曾听闻?”

  “豫章王府的仆人两日前送了帖来,公子兴许朝中归来太迟,不曾看见。”我说。

  这当然是我胡诌的。我当初料想豫章王的雅会,秦王兴许也会去,所以我把那帖子塞到了公子看不见的地方。

  公子微微颔首。

  “你方才说,谢公子也去?”他问。

  “正是。”我说,“听说豫章王也邀了表公子。”

  他忽而看着我:“你想去?”

  我说:“我自是随公子。”

  “那便去。”公子道,“霓生,你备礼便是。”

  我笑了笑,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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