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 第66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爽文 平步青云 古代言情

  张老太太也是悚然一惊。

  在莱州时,有怀孕妇人不能参拜佛祖的规矩。传说是因为孕妇腹中的胎儿有胎灵,这胎灵必须要有母体精血供养。鬼神嗜好血食,见血起贪发嗔,孕妇身上的胎灵就容易被冲撞,因而带来灾难。

  张老太太的性子向来有些护短,就拉着顾瑛的手道:“那个什么鸱吻是佛家护法的镇火兽,用来驱凶避邪的,有什么好张望的?更何况咱们莱州离京城这么远,这边也许不时兴那边的规矩,也许孕妇可以参拜佛祖也说不定呢!”

  让张老太太不悦的这位怀孕妇人正是端王的正妃俞氏。

  俞氏十七岁时成了端王正妃,除了子嗣一途一直算得上是顺风顺水。自打生了端王长女之后再无动静,这些年一直在慢慢的调理身子。喝了成堆的汤药终于怀上了第二胎。为了肚子里这个不知男女的孩子,她是小心了又小心生怕有所折损。

  昨日午睡时,俞王妃影影绰绰做了一个极凶险的噩梦,睁开眼后胸口还在蹦蹦乱跳,做什么事都觉得堵得慌。在失手打碎一盏惯用的素地白釉茶碗后,俞王妃终于决定到谭柘寺烧香还愿。

  也许境由心生,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后,俞王妃觉得心口的闷气消散许多。就扶着郑嬷嬷的手笑道:“刚才那个小姑娘看着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瞧见过似的。这两年我也不爱在外走动,这些世家的姑娘一转眼就长大了!”

  郑嬷嬷也在想刚才那位姑娘,梳着乌黑长辫子俏生生地站在廊下,一层金辉笼罩在海棠红的褙子上,一双杏眸灵动异常,左边脸颊上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听到王妃的话,她就顺口答了几句,“我也觉得有些面善,多半是从前见过的。可恨我这脑子如今成了浆糊,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

  俞王妃扶着郑嬷嬷的手小心上了两个壮健婆子抬的软轿,这里离山脚下还有两三里地,以她如今的体力已不能自个儿走下去。

  鲛纱车帘缀着一排打磨得极圆润的玉坠脚,随着微风相击出悦耳的声音。帘外是一列列高大整齐的银杏树,在车厢内投射出大片的阴影。俞王妃靠着软软的宝蓝缂丝大迎枕,一边摩娑着肚子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

  前些日子因怕周贵妃胡乱指一个侧妃进门,自己赶天赶地地将书房侍候的女史李氏请封为王府侧妃。谁知到了最后,周侍郎府自个闹出将女伎冒充族女的乌龙事,这指侧妃之事也不了了之,倒让李氏捡了一个天大便宜。

  端王在女色上向来不看重,自己做的这份手脚终究还是落了下乘,只怕也让他心里有了想法。若不是有肚子里这块肉撑着,以王爷那个冷心冷性的性子,只怕一朝面就会给自己没脸。

  这叫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俞王妃心中有些苦涩。

  还有范庶妃那个贱人,仗着早早生了王爷的庶长子,竟敢明里暗里地给自己上眼药。这些年为了她生的谡哥,自己受了多少冤枉气。谡哥晚饭少吃一块糕饼少喝一口汤,那贱女人都能阴阳怪气的牵连到谋害皇嗣上。

  原先自己年纪轻气又盛,每件事都爱顶个青红皂白,倒叫外人看了不少笑话。幸好王爷处事公正,在外头一向维护自己这个王妃的体面。搬到城外别庄后,虽然日子清贫一些却是事事顺意。

  俞王妃满心感激地摸着略微鼓胀的腰身。

  整整十年终于又怀有身孕,她无限畅意的同时又有些惶恐。肚子里这块肉千万要是个男丁,那自己这辈子就再也无欲无求了。若是菩萨能达成这份心愿,就是减寿十年,也是心甘情愿的。

  轿子忽然晃动了一下,半睡半醒的俞王妃就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肚子上轻微掠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无声无息的陷入黑甜之中,带着羊脂玉戒圈的手无力地垂在一边。

  顾瑛扶着张老太太下山时,天色已经有些晚。她心头不免有些着急,没想到潭柘寺里有这么多尊菩萨,一个一个地拜过来就耽误到了这个时候,不知道回去时城门关了没有?

  旁边有一队抬着软桥下山的人,看那小心翼翼又极体面的模样,轿中多半是位极尊贵的人。顾瑛扶着张老太太避在一边,心想这些富贵人家的女眷拜佛烧香都要人抬着来抬着去,菩萨见了会不会责怪他们心不诚?

  青帷盖的软桥错身而过,一股夹杂了铁锈腥气的奇怪味道扑面而来。顾瑛猛地转身,一时也顾不得唐突扯着一位仆妇的胳膊急问道:“轿中可是一位孕妇,你们多久前检视过她的情形?”

  被抓住胳膊的仆妇正是俞王妃身边的郑嬷嬷,她莫名其妙地盯着两刻钟前才见过的小姑娘。心里却在不屑感叹,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些人为了攀附富贵竟是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张老太太是老成精的,一眼就看到了郑嬷嬷脸上的不以为然。不禁勃然大怒啐骂道:“我孙女儿好心提醒你当心些,你还把我们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快些瞧一眼轿子里头的人,这么大的血腥味儿,只怕里面的人早就出事儿了……”

  潭柘寺的香火旺盛,各个大殿日夜都有浓重的檀香味儿,人在里面呆久了根本就闻不出别的味道。顾瑛却是长于此道,闭着眼睛也能判断出病患大致的情形。

  郑嬷嬷终于后知后觉的面色大变,抢前一步一把掀开绣了五子登科纹的靛蓝鲛纱轿帘。就见俞王妃斜斜地委顿倒在轿里,宝蓝色缂丝大迎枕一角已经被一股细细的血水污成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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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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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施针

  

  饶是郑嬷嬷历经世事, 也忍不住惊骇得双脚发软。

  这才一错眼的功夫王妃娘娘就出了事儿, 随侍的仆从包括自己都少不了一顿大挂落, 挨打受责骂算什么,一顿板子下来只怕被撵出府都算是轻的。

  张老太太没想到这几个仆妇如此不顶事, 看见主家的模样不妥竟然只会骇得发抖。心急之下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多事儿,抽身上前一步将那晕倒的妇人抱在怀中,一边死死摁住中极穴,一边将家传的苏合香酒放在她的鼻边。

  郑嬷嬷见状一双眼睛立时瞪得如同铜铃, 抖着手指颤着声音道:“哪里来的疯婆子,竟敢冒犯……”

  张老太太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指尖,“这里离城有二十里地, 你就是快马加鞭把你家夫人送回去,只怕也只能操持她的丧事了。我家的苏合香酒里掺了秘制的药材,人一会儿就能清醒。我看你也不是个能当家作主的人, 到时候就听她自个儿安排吧!”

  郑嬷嬷的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好在张老太太的话语刚落半会儿, 就听见俞王妃微不可闻地哼唧了两声。

  郑嬷嬷哭天抢地的扑了过来, 满脸的鼻涕泪水,“娘娘,你可吓死奴才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半点声息都无地就晕倒了?我一直在软轿旁贴边站着,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张老太太和顾瑛不安地相视一眼。

  这声带了哭腔的“娘娘”两个人都听得真真儿的, 心头都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 多少明白今日多管闲事兴许还会管出祸事来。但是见死不救, 好像也不是祖孙两人一贯的做派!

  俞王妃刚才半晕过去的时候, 非常奇异的心里却是非常明白。

  天边微风掠过树梢,几个人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感受身下细微的温热在流失,就是眼不能视口不能言。直至闻到苏合酒浓烈呛鼻的药香才幽幽醒转过来,一眼望到先前在毗卢殿前见过的小姑娘。

  郑嬷嬷满眼戒备地望了一下张老太太,微微附耳过来悄声道:“娘娘刚才实在太过凶险,不但人事不醒下面还见了红。这两个人也不知什么路数,上来就开始用药酒。我有心想阻拦,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别庄都还有十里路……”

  俞王妃精神虽然有些不济,但心里却是明白的很。自己顶着五个月的身孕到潭拓寺进香,实在是个贸然的决定。但是这时候拿了名帖请人过来看诊,却是更加不智。

  庚申年冬天宫中大祭,皇帝以端王殿前失仪大加斥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故意找茬,要不然皇子加宗室十几个人站在一起作揖伏讫,怎么就单单盯着他?

  性情执拗倨傲的端王一个字都不愿意辩解,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在空旷的太庙里整整跪了一夜。即便这样皇帝还不依不饶,剌令端王闭门思过,且将《地藏菩萨本愿经》上中下三本总共二十八卷,一字不漏地抄写千遍。

  从那天起,心灰意冷的端王就搬出了涌金门外什锦胡同的王府,选了西郊一座偏僻别庄作为自己的居所,不逢召唤绝不进城。不但将《地藏菩萨本愿经》抄写了千遍,还将《妙会法华经》也抄写了千遍。

  虚虚一晃,小十年的时间就这么流淌过去了。

  别庄上的日子虽然清苦些,但也少了些权贵豪门之间的迎来送往。作为端王的正妃,自然要和端王同进退。要是让别人知道,一直蜗居在别庄上的自己,竟然巴巴地跑到潭柘寺去上香求子嗣,势必要引起有心人的计较。

  俞王妃知道端王素来低调不喜张扬,所以这时候万万不能不想也不愿引人注目,她深吸一口气后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这位老太太,像你所说此处天高地远,难以请到宫中太医,只得另谋他法。听你的言辞应该通晓医术,可否先帮我止住下红,等我回到府上必有重谢!”

  就是再无知的人,也会明白怀着身孕的妇人突然见红,其实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要时不及时处理,腹中的胎儿只怕就要有大~麻烦。郑嬷嬷左看右看,又不敢死拦又不敢苦劝,深恨自己身边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

  张老太太虽然一直居住在乡下,但这时候也隐约明白眼前的这位年轻妇人身份只怕极为贵重。若是出手将她医治好了,必然会有丰厚的赏赐。但若是医治不好出了什么纰漏,只怕转头就是杀头的死罪。

  一旁站着的顾瑛知道见死不救有违道义,可是哥哥说过京城最不能干的事就是当烂好人。她脑子转的飞快正在想怎么妥当回绝,就被祖母一把拉到身后。

  老太太重重拍了下大腿,声调高昂道:“实不相瞒,我在乡间替那些乡下农妇接过几回生。只是她们身子粗健,比不得夫人你这般尊贵。我这几记三角猫的功夫,别没救着人反伤了您的根本……”

  这却是明目张胆地要打退堂鼓了。

  俞王妃丝毫不为所动,苍白着一张脸难得坚持己见,细着声音道:“……老太太你刚才也说了,如今我这副身子坚持不了多久。你要是再不出手,我就只有留在这儿了。到时候一尸两命,你同样逃脱不了见死不救的罪名!”

  此时的香道上空无一人,本来祥和无比的气氛骤然冷滞。

  郑嬷嬷这时候醒过神儿来,要是王妃娘娘真有个万一,这里的奴才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尽数陪葬!她有心想说两句狠话,却知道不是时候。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张老太太面前,“求您出手救救我家娘娘,只要平平安安回了府,我给您老立长生牌位!”

  张老太太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闭着眼睛调匀气息,终于缓缓将食指搭在了俞王妃的手腕上,结果越诊那脸色越一点点往下沉。

  最后一甩手气呼呼地道:“这位夫人从前多半生产过,只是产后恶露不绝。这么多年没有用对方子调理干净,又心急火燎地怀上了这一胎。大概也用了无数的保胎药,强行将这一胎保住。结果稍一遇刺激胎相便有些不稳,血不归经导致下红!”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张老太太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不但让郑嬷嬷心服口服,也让俞王妃眼前一亮。

  郑嬷嬷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您老真是高人,我家娘娘自从生了大郡主后,身子一直不好。用了无数大夫吃了成堆的药,遇着天冷天热一准病倒。偏偏那些太医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把那些温补的阿胶当归之类的药丸子当饭吃!”

  张老太太装作没有听到她话中的娘娘、大郡主之类的言辞,又低头细细诊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这位夫人素体阴虚,必定是当初生产时阴亏虚热内生,产后又过服辛热温燥之品。怀上这胎后肝郁化热扰冲任,迫血下行排出余血浊液。”

  郑嬷嬷见这边在诊治,忙让人拿出厚帷子,勉勉强强围成半个挡风挡雨的处所。

  张老太太终于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儿,缓缓沉吟道:“杂浊浆水宜露不宜藏,初为暗红继之淡红。若是任由为之,不但胎儿不保大人只怕也会缠绵病气。宜取气海、中极、血海、三阴等穴,再加石门、地机,先把这个下红止住为上!“

  宫里擅长妇科的太医不是没有,但从来没有哪一位像张老太太这般说得翔实叫人信服。

  郑嬷嬷伤心地躲在一边抹眼泪,“京里到处都是看碟下菜的人,咱们王府不受人待见,连娘娘面前都敢轻忽。偏偏我们也不懂这些调养之道,硬是让娘娘吃了大亏!”

  张老太太看了一眼即将陷入昏睡的妇人,心想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荣华富贵也不是人人都能安享。转身从黄香袋里取出一个细长的匣子递给顾瑛道:“还是你来下针,我在旁边看着!”

  怎么还要下针,况且还是这么个年轻小姑娘?郑嬷嬷欲言又止,随即闭紧了嘴巴。

  王妃已经是这般生死攸关的模样,不准这不准那又有什么益处?说个不好听的,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娘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条命跟着舍弃掉也就是了……

  顾瑛倒没觉得眼前的人有多金贵,听到祖母的嘱咐后,立刻上前一步将长短不一的金针一只一只地用上。这趟闲事不管也管了,眼下只有倾尽全力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夕阳正好,穿了海棠红褙子的年青女郎神情专注而坚定,黑鸦长睫似扇低垂,雪白面颊上的眉目如漆如墨。甚至可以看清她耳际颜色浅淡的绒毛,还有手背上隐约浮现的青色脉络。

  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一道令人旌动的佳景。

  张老太太颇为赞许郑嬷嬷等人的知趣,就多解释了几句,“你家夫人产后胞脉空虚,寒邪乘虚入胞血气寒凝。又因产后胞衣胎膜残留为瘀,瘀血内阻新血难安。像这样其实不宜再有身孕,因为稍遇不妥新血不得归经,可以致血下行如同恶露不净。”

  顿了顿又道:“等回去后,让人到药铺里给她抓十副举元散喝。这症候看着凶险,其实若是好生调理,未尝没有反转的机会。这回下红也不是没有好处,反倒把她胞宫内的淤血逼了出来。”

  从那姑娘开始下针起,郑嬷嬷就悬着一颗心。却看见俞王妃的脸色人眼可见地慢慢缓和,那淅淅沥沥的血水也渐渐止住。听到张老太太的话后如奉纶音,千恩万谢之余忙一字一句地记住。

  当大夫的最喜欢听话的病人,张老太太脸色就变得更为和煦。

  “放心吧,我孙女下针极准,我们老家的人都说她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家夫人……以后千万动不得气,仔细调养个三年五载后,兴许还看得到她儿子娶媳妇儿。”

  虽然已经有大夫说娘娘怀的是个小子,但从这般朴实耿介的老太太嘴里说出就格外让人信服。郑嬷嬷喜得眉眼抖动,若不是时候不相宜,真想爽爽快快地大笑几声。

  等俞王妃的情形稍稍稳定之后,几个仆妇不待吩咐已经又快又稳地将软轿抬起,以平生从未有的速度飞快奔回西郊别庄。

  这起子妇孺惊惊慌慌的尽皆走干净之后,遍布高大银杏树的林丛密处忽然刺啦一声钻出来几个人。一个身手利落的黑衣人跪在地上回禀,“属下没有完成任务,还请主子责罚……”

  身穿暗青紧身箭袖的人缓缓抬起头,正是当今二皇子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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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配角们纷纷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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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玉髓

  

  今日的潭拓寺之行是敬王一时兴起, 本来是想见一位不好在京城露面的朋友, 没想到转角就遇到了相熟的人。

  端王的正妃俞氏轻车从简连护卫都没带一个, 在各个大殿虔诚叩拜。敬王在这个敏感的时候遇到了敏感的人,就不由多了几份戒心。

  地上跪着的随从丝毫不敢动弹。

  良久, 敬王才微眯着眼睛望着远处喃喃,“大概是意外碰到一处,我也只是让你瞅准时机悄悄试探一回,看他们到底所为何来, 算不上正经任务。只是端王妃已经有了数月的身孕,宫里竟然不晓得确切音讯,老二这是在防着谁呢?”

  他眼神闪烁, 嘴角缓缓挑起丝丝笑意,“还有……那位穿红衣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路,竟然闻着气味就知道端王妃情形不对, 真是有意思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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