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 第100章

作者:米兰Lady 标签: 古代言情

未待家仆上前,公主已扬声喝道:“想死的只管过来!”

面对宅中奴仆,她向来说一不二,家仆有顾忌,便未敢动手。而公主怒视杨氏,又道:“你若敢动怀吉一分一毫,我就……”

“你就入宫告诉官家,说我们欺负你,给你下药?”杨氏拔高音量,堵回公主的话,然后衔着她那一丝永远旋不进目中的冰冷笑意,对公主道,“你以为,官家会觉得,这是天大的罪过?从把你嫁到我李家的那时起,他就盼着你们圆房呢!家始调教调教新妇,有什么错?等你跟驸马圆了房,就会明白,这选男人可跟吃白切鸡不一样,不能不要公鸡要阉鸡!”

她这句话像一柄飞来的利刃,扎得我可以听见心底血流的声音。我不知公主此时作何感想,但见她睁大眼睛瞪着杨氏,而摁在案上的手正在用力地向内收缩,指甲在桌面上划出了细微的声音。

转瞬间涌起的堆乌云蔽住了天际明月,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庭中光影变得如我此刻心情一般晦暗,而杨氏心满意足地将我的表情尽收眼底,随即又继续催促李讳:“让他们快动手呀!再不管教这无法无天的东西,满院被骟的猫儿狗儿都要跑到树上去叫春了……”

后来回应她的,不是李玮的答复,而是一件迅速飞来的瓷器撞击她额头的声音——“砰”,有些沉闷。那飞来物旋即坠下,“啪”地一声,四分五裂,这次声音很清脆。

那是公主掷出的酒杯。

杨氏硬生生挨了这一击,似有短暂的晕舷,未作及时反应,只愣愣地盯着公主,直到额头上的血流下,她以手摸来看了,才“啊”地叫出来,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公主怒骂:“你这贱人……”

公主再不多话,直接冲至她的面前,一拳击歪了她的下巴,此后犹不解气,在杨氏目眩耳鸣立足不稳时,又左右开弓,给了她两三耳光。

此举太过迅速,又大出所有人意料,起初的一瞬无人有劝阻的举动,后来我回过神来,立即过去隔在公主与杨氏之间,一面抓住公主尚在挥动的手,面以身做屏障,为公主挡住杨氏的反击。

公主不听我劝解,用尽全力挣脱我的掌控,又朝杨氏冲过去,但这一次,她撞到了李玮身上。

李席张开双臂箍紧她,不让她有接近杨氏的可能,而他此际目中也泛着泪光,激动的情绪让他变得有点结巴,反反复复地问公主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你要打我妈妈?为什么……”

公主哪会有心思回答,只是在他怀中拼命地挣扎着,像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挣扎许久都未挣脱李玮,公主怒极,又开始挥舞双手劈头劈脸地打他。

杨氏气急攻心之下已坐在了地上,重重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后,面对儿子,拍着地面又是哭又是骂:“老娘怎么生下你这个窝囊的儿子,娶个新妇七出之条都犯全了,你还这么纵容她,任凭她和个连男人都不是的奸夫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你竟然哼都不敢哼一声,现在可好,她连你娘都敢打了……不知老娘是造了什么孽哟……要早知是这样,当年生块烧猪肉都好过生你……”

这一声“烧猪肉”话音刚落,公主又有一掌劈到了李玮左颊上,声音极响,可见出手之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李玮那浮起指印的脸上,李玮愣怔着看公主,眼圈逐渐红了。在公主即将开始新的攻击之前,他猛地扬起右手,向公主的脸挥下,也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9.宫门

(由 2000)

此前喧闹的世界立即安静下来,李玮垂下手,公主也只是徐徐捂住被打的那一侧脸颊,没有再动,杨氏停止哭骂,旁砚的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从出生到如今,公主从未领受过任何体罚,就算是她的父亲,大宋至高无上的皇帝,在最恼火的时候,也不过是对她稍加呵斥而已,从不会舍得打她下。被人劈颊这样的事,对她来说,一定想都未曾想过,所以她全然怔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表情来应对这奇耻大辱。

须臾,杨氏磔磔的干笑声响起:“好,好儿子……”她边笑边说。

李玮并不因母亲的夸赞而喜悦,起初那一瞬的愤怒退去后,他凝视公主的眼神显得有些惶恐,交织着一些焦虑和忧伤,他嘴唇颤动着,似乎想解释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能说出来。

公主苍白着脸,转身面朝我,还如原先那样轻声唤我:“怀吉。”

之前那些恶毒的攻击,刺耳的咒骂都无法如这声呼唤一样,令我痛彻心扉。我再也不顾众人眼光,上前一步,拉她入怀,轻抚她背,低声道:“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我维持着温和的表情,心里却只想放声哭泣,无比愤恨自己的无力,让她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代我承受这种空前的折辱和痛苦,而此时我所能做的,只是给她这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回哪里?”她很平静地问。

“公主寝阁。”

她抬起头,盯着我眼眸,清晰地表达她的意愿:“我要回家。”

“回家?”讶异之下我不敢确定她语意所指。

她颔首,继续点明:“我要回宫。”

现在回宫?我蹙眉看了看户外那酽酽夜色,对她道:“公主,现在宫城诸门已经关闭。”

“我要回宫。”我的话,她恍若未闻,斩钉截铁地重复道。

就在我们对答时,天际电光一闪,转瞬间已有闷雷滚过,沉沉地开始洒落一层冷雨。

“公主,下雨了,不如待明日天亮再……”我这样劝她。但未及说完,她一手推开了我,转身即朝雨中奔去。

我大惊,立即扯下衣架上一袭外氅,追了出去。在庭中追到她时,她已泣不成声我拉住她手腕,引她回转身来,错落的电光映亮她的素颜,但见其上尽是水痕,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泪。

“带我出去!”她紧抓住我一双手臂,浴着夜雨幽风,凄声对我道:“怀吉,我要出去,我要回家,我不想被困在这里!”

她在我面前痛哭,悲伤得像看不到明天。而这个“困”字,是一个隐秘的咒语,在我多年的宫廷生涯里,常听人提起,此刻公主以如此绝望的神情说出,越发激起了我心底一波悸动。

我残存的理智承受不起她泪滴的重量。宫规是什么?律法又如何?刹那间这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了,我可以将它们与我的生命一起抛诸脑后,只要能给她一点呼吸的空间。

“好,公主,我们回宫。”我对她说,展开外氅,披在她身上,尽量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搂住她肩,让她隐于我庇护之下,为她蔽去一半风面,就这样带着她匆匆赶住宫车停泊处。

当我们的宫车驶出宅门后,李玮冒雨踉踉跄跄地追来。

“公主 公主……”他奔跑着,朝车行的方向伸出手,失魂落魄地连声呼唤。他是害怕了,想劝止公主入宫么?我回首看,犹豫之下放缓了车速。

“快走!”公主哭着催促,不肯对李玮稍加顾眄,一双泪眼也没有弱化倔强的神情,“再多留一瞬,我会死在这里!”

我旋即挥鞭,让犊车拉开了与李玮的距离。他眼见难以追上,两膝一软,跪倒在积水的地上,竟也像一个孩子般嚎啕痛哭。

“为什么会成这样?”他望着车轮激起的两卷水花失声泣道,“我尽力了,为什么你却不肯略看一眼?”

西华门前,我向守门的禁卫说明她的身份:“兖国公主。”

他们惊讶不已不,敢相信这个狂扣宫门的“疯妇”会是那位著名的皇帝的爱女,犹疑的眼光逡巡于我们脸上,最终发话让我们在此等候,再回到城门下,扬声向城楼上的监门使臣讲述了此间情况。

监门使臣是内侍省中官,远远地仔细端详我们片刻,终于确定我所言不虚,在楼上施礼向公主告罪,随即迅速进入宫城内,向今上报讯。

数刻之后,我看到了一个此生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宫门夜开。

金钉朱漆的皇城宫门沉重而徐缓地自内开启,在大门内外拉出几朵交错变幻的扇形光影,门前禁卫高举火炬分列两行,门后内臣手提宫灯,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令门轴发出的嘎嘎声格外清晰。

宫门大开后,公主缓步入内。这是第一次,公主踏着火光灯影出入宫城。

门后捧着一排镀金铜钥匙的监门使臣立即率众向公主躬身行礼,那些匆忙赶来的内臣仿佛尚在梦中,行礼的节奏并不整齐——以如此简易仓促的形式迎公主中夜入宫,对他们来说,也是第一次。

上一篇:正始十一年

下一篇:凝脂美人在八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