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 第69章

作者:紫玉轻霜 标签: 因缘邂逅 古代言情

  卧榻上的曹经义拖长声音道:“呵,我看看这是谁?怀越啊,这是有多久没见了?我这老眼昏花的,差点都认不出你来了……”

  “您也知道,我在西厂里成天跟囚犯打交道,一身血腥味,到您这里不是怕有妨害吗?义父向来注重静养,最近脸色倒是红润了不少。”

  曹经义用鹰眼盯了他一阵,才道:“行了,别光说漂亮话,你那点伎俩我还瞧不出?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您老人家。”

  “看我?看我还能活多久?”曹经义冷笑。

  “义父真是误会了,我这段时间忙不过来,如今想来探望,怎么还落个不是了?”江怀越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取出锦缎包裹,递到他近前,“前几日去呈锦轩闲逛时候看到了,觉得义父会喜欢,就买下了。”

  曹经义瞥一眼,没伸手,也没言语。

  江怀越笑了笑,替他将锦缎打开,里边是一个手掌大的弥勒佛,以润白无瑕的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他素来知道曹经义喜爱各种佛像,尤其是精致小巧的,果然曹经义皱着眉头,将弥勒佛接了过去,仔细赏玩起来。

  江怀越不失时机地叹了一声:“义父应该也听说了惠妃流产之事吧?万岁爷近来精神不济,郁郁寡欢,余德广为此着急坏了,到处请高僧为小皇子超度。”

  “哼,我会不知道?你小子差点被杀,以后还不得小心点?宫里头的门道,一辈子都摸不透!别以为自己聪明,说不定哪天就掉了脑袋!”

  “义父教训的是,儿子牢牢记住,不过今日却又差点惹了事端……”他有意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我受朋友之托,想请万岁开恩为一对姐妹消除乐籍,怎料使得万岁愠怒……”

  曹经义啧了一声,阴笑道:“你还关心起乐妓了?万岁是觉得你多事?”

  “我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江怀越道,“因为惹了万岁爷生气,又知道那往事和义父也有关,所以想来请教一下,以免以后再无意中招惹麻烦。”

  曹经义一皱眉毛:“和我有关?你说的是……”

  “云岐。刚才说到的官妓,就是他的两个女儿。”

  曹经义脸色一变,两颊都绷紧了。“谁叫你去求万岁的?”

  江怀越怔了一下,赔笑道:“义父,这就不必说了吧?人家也是不便自己出面,才……”

  曹经义却瞪着他:“是不是你自己跟那两个官妓有瓜葛?”

  他心下一震,忙道:“怎么会是我?您也知道我对女人没那份心思,是镇宁侯看那妹妹可怜,又碍于身份不好直言,才让我想办法给她们谋个自由身……”

  “真是色胆包天!”曹经义斥责道,“我可告诉你们,这两个官妓玩玩可以,千万别对她们动真情,更别想着让万岁松口。”

  “儿子有点想不明白的是,云岐不是挺清高端方的吗,怎么也会和临湘王走到一起?他到底图什么?”

  曹经义撇了撇唇,抚摸着玉佛像,阴恻恻地道:“图什么?人哪有满足的时候?他云岐只要是活人,就会有缺点,人生在世,怎么可能真的毫无错漏?只不过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死于非命,也是自己糊涂罢了。”

第94章

  江怀越听曹经义这样讲了, 心内不由隐隐浮起寒意,但曹经义说完之后,似乎也不愿再谈及此事, 将那尊羊脂玉佛像搁在了手边:“你也是从小就进了宫的人,什么该问, 什么不该问,难道还不清楚?万岁爷既然不想放云家的女人, 那你也不必再多探听,镇宁侯就算再没脑子, 会强迫着你非要办好此事?”

  江怀越笑道:“义父说的有理, 我之前也是欠了他人情, 想着尽量还了, 但如今看来确实办不成。”

  “他也真是心思野了, 不怕家里那个母老虎去掀翻淡粉楼?”曹经义哂笑道。

  “想来只是一时兴起, 并没真打算把那对姐妹接回家中。”江怀越顺势问道:“对了, 说起来之前义父不是也为她们说过情?当时因为高焕的事情,我将她们留在了西厂, 您还专门发话让我放人……”

  曹经义一挑眉毛:“怎么, 还记着这茬?”

  江怀越微笑道:“倒不是有意记得,只不过后来听五城兵马司的盛经历说是他来求您出面, 我心里有些纳罕, 以前好像也没听您说过与盛家有故交。”

  曹经义的神色有些难看,语气也冷硬起来:“你小子到底要打听多少?别以为自己是西厂的提督,就理所应当地到处探听消息!”

  “义父切莫妄动肝火。”江怀越见状, 随即转换了话题。说起宫廷中的其他事来。

  然而无论怎样,刚才的那个话题似乎触及了曹经义的心思,此后他始终阴沉着脸,说话也更加不耐烦起来。江怀越倒仍是心平气和,坐了许久才起身告辞。

  才出房间,恰好曹经义的妻子吴氏从院中进来,江怀越谦恭向其问好,见她脸色苍白,不由道:“义母近来身体可好?”

  吴氏一怔,低声道:“还好,只是有时容易晕眩,不碍事的。”

  “义父这边,还需要您多加照顾,义母也要保重身体。”江怀越淡淡说罢,向她再度行礼,便往院门方向行去。临出院门时无意间一回头,却见吴氏并未进屋,而是背转了身子面朝墙角,竭力捂着嘴,神情痛苦。

  他微微一蹙眉,本想回身询问,然而心念一现,又很快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悄悄出了院子。

  *

  曹府门外,等候着的杨明顺迎上前来,跟着江怀越进了马车,迫不及待问道:“督公,打听到钥匙的事情了吗?”

  江怀越白了他一眼:“我能直接问这个?”

  “那……您在里面那么久,难不成就跟曹公公闲聊了?”

  江怀越没搭理他,抬手撩起窗帘一角,回望曹府紧闭的大门。过了片刻,他才道:“等会儿你再回来一次,打听清楚最近曹府有没有请郎中入内。”

  “郎中?曹公公身体还是不好吗?”

  他摇了摇头,吩咐车夫启程。马车缓缓远离了南薰坊,行驶到半途时,杨明顺跳下了车子,转而又朝着曹府方向奔去。江怀越坐在马车内等了一会儿,杨明顺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爬上车道:“问了好些人,都没看到有郎中进曹府。”

  江怀越凝望着车窗,忽而道:“即日起安排人手潜藏在曹府周围,看到有人去药房抓药,就暗中跟随,并且一定要及时通传给我。”

  “……是。”杨明顺满心诧异,但也不敢多嘴,只好应承了下来。

  *

  从东厂再到曹府这样兜转了一大圈,江怀越回到西厂时已经过去了半天时间。他埋头处理起繁杂的公务,待等告一段落抬起头时,才发现日光渐淡,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近黄昏时分了。

  一天就这样匆匆而过。

  满院萧疏木叶瑟瑟,原本见惯不怪的景象如今却引发淡淡思绪,他兀自出了一会儿神,想要再抄录书写,却在点亮了油灯之后觉得兴味索然。

  火苗灵艳舞动,好似袅娜少女跃动的心。

  心绪仿佛被人牵动着,不可遏制地想到了那个巧笑流盼目的相思。

  而她的笑影一旦在心上浮现清晰,思恋的感觉就越发明显,即便自律如他,也觉心思渺远,不受约束。

  提起笔,又放下笔,最终还是将卷宗合拢,默默叹息了一声,起身出了房间。

  *

  淡粉楼内华灯高照,满厅堂宾客宴饮谈笑,衣着靓丽的乐妓们穿梭周旋其间,或浅笑或戏谑,有些甚至倒在了宾客怀中,恣意娇嗔卖弄。

  相思刚刚演奏完一曲,从台上下来,便被一名油光满面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相思姑娘,好久不见越发出挑了啊!”男子端着酒杯凑上前来,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相思淡淡道:“石大官人,今日怎么有空又来这里?”

  男子嬉笑道:“还不是为了你?我昨天才从外地回京,想到快两个月没见到你,心里就躁得慌!”

  近旁的同伴起哄道:“这一趟出远门他可赚了大笔银子,相思你要好好敲他一次!”“对对,让他给你赎身,哈哈哈!”

  相思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笑容,与旁边的春草低语几句,便往楼梯处走去。那富商见状,连忙抢在她身前:“怎么一见我就要走啊?快跟我入座好好聊聊,那么久没见,可把我给想坏了!”

  “真是对不住,我等会儿还得弹奏数曲,想先上楼补一下妆容……”相思说着,便要举步。然而那人却一步不让,拖长声音道:“怎么,两个月没见,你出名了就把我这老客人给抛到脑后去了?当初我经常找你的时候,你可没现在这样摆谱啊!”

  “我……并非有意怠慢……”相思还待解释,坐在旁边席间的一名官妓瞥了她一眼,笑嘻嘻地向那富商道:“大官人你也真是的,应该打听打听,咱们相思如今结交的可都是官场中人,寻常商贾哪里会放在眼中呢?我看你呀,还是赶紧出钱捐官,混成个什么翰林学士啊什么侍郎啊,再来找她吧!”

  男子本就有些不满,被她这样一挑,更觉挂不住脸面,朝着相思愠怒道:“你是不是喜新厌旧攀高踩低了?!没想到当初看你可怜巴巴的,原来也是个势利眼!”

  相思心中烦闷,一旁的春草看不下去,朝那个官妓冷笑道:“自己没本事留住客人,还怪到别人头上来了?人家又没到你房中抢人,你倒是争口气,别让什么李大人穆大人都往相思这边来啊!”

  那官妓本来正在向身边客人献媚,听得春草这般尖刻,顿时涨红了脸,将杯子一砸骂道:“狗眼看人低的小贱婢,你还没□□呢就学着奶奶们骂街,仗着身后有人就要爬到我们姐妹头上来了?淡粉楼是你一个人的?没了你就要关门歇业不成?!”

  “就是没□□才比你强!”春草毫不示弱还击起来,原本在楼上的严妈妈听得下边吵闹,忙不迭扶着栏杆训斥,“都喝多了撒野是不是?没得叫恩客们笑话!相思,还不把春草这个小东西给带上来?!”

  相思拽着春草就要往楼上去,此时门外小厮又匆匆进来通报,说是有车马来接相思出去赏玩夜景。那名官妓听了更是连连冷哼:“瞧瞧这马不停蹄的,石大官人,你还是趁早死心另寻所爱吧!”

  富商怒极,大声道:“相思,你叫那人进来,他请你出去一次给多少钱,我双倍扔出!”

  宾客们鼓噪喝彩,相思忙道:“大官人,我与人有约,凡事要讲先来后到……”

  “我认识你的时候,这人也在淡粉楼?!”那个富商吵闹起来,死活不肯放她出去。严妈妈奔下楼来劝和也无济于事,相思被缠住了不得脱身,正心急之时,自门外阔步进来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见相思便厉色道:“我家大人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见你,你却磨磨蹭蹭是什么道理?!”

  “我……我这就出来……”相思一怔,随即做出楚楚可怜状,朝着富商祈求道,“大官人,您行行好,放我出去吧,不然大人一怒之下可能真会叫人进来砸了大厅……”

  “什么大人,难道是强盗?!”富商不悦地喊起来,却被那男子猛然抬手掐住咽喉,一时间憋红了脸,险些活活闷死。

  “嘴巴放老实点!”男子怒斥一声,将手收回,那富商才浑身瘫软坐在了地上。众人面面相觑,男子又瞪了相思一眼,她战战兢兢地看看严妈妈,又含着眼泪向富商道别,这才低着头跟在那人身后,出了一片寂静的大厅。

  淡粉楼前还是停着一辆墨黑的马车。

  她细声细气地向那车中人问候:“相思见过大人……”

  车内沉寂无声。

  她整整鬓边珠花,这才登上了马车,才一入内,车子便缓缓驶离了淡粉楼门口。

  青帘晃动,光影斑斓,映在江怀越侧脸,尤显得眼眸深黑浸润。

  相思哼了一声,拧腰坐在了他身旁,轻轻掐住他咽喉,道:“这次又演什么戏?京城一霸抢夺教坊少女么?”

  原本还一脸淡漠的江怀越被她这言行一下子惹得笑起来。

  他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那你想怎样?被那个富商缠着不放?”

  “命令他不准纠缠就是,干什么还对我凶巴巴的?”她嘟囔着,顺势趴在了他肩臂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心口。

  他拍了拍相思,道:“好歹也让大家知道,你是被迫出来的,是不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耀眼了也容易招惹是非口舌,我又不能时时处处在你身边护着。”

  她心里微微发暖,抬起脸看着他的轮廓,道:“大人,我能保护自己的,你不用担心。”

  他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马车徐徐而行,相思伏在他肩头,说的都是零零碎碎的琐事,江怀越不由道:“以前你给我探听讯息时,密函上写的也都是这些闲话。”

  “什么叫闲话?人家到我这里来喝酒取乐的,还能正儿八经讨论国家大事?”她耍赖似的扳起他的下颔,“大人你每次来淡粉楼,好像也并不正经呀?”

  “……我怎么不正经……”他话还说完,她已经轻轻笑着,用温柔封堵住了未出口的话语。

  于是马车内忽而静谧无声。

  只有彼此的呼吸,缱绻绵长。

第95章

  对于亲吻这件事, 江怀越在认识相思以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年少时有几次偶然撞见别人腻腻歪歪耳鬓厮磨,结局都是对方惊慌失措落荒而逃, 留下他自己站在那里发愣。

  回味?是没有的。

  最初的时候会有点讶异,两个人搂在一起做什么?不觉得尴尬吗?只要一想起这场景, 少年时期的江怀越就浑身不舒服。

  自从被净身之后,他一直都不喜欢甚至抵触别人靠拢亲近。被曹经义从南京发现, 并收养成为干儿子之后,虽不用和其他同伴挤在一处睡觉, 却因为大大小小的错误, 时常被义父拧腿掐脸地教训。

  曹经义掐人有一套, 让你疼得钻心, 肌肤上却不留任何青肿痕迹, 你便是找人哭诉也没有证据。小时候的江怀越每次看到曹经义或是阴阴笑着或是铁青着脸走过来时, 总是不由自主发冷往后退, 可是背脊抵住的最终都是坚冷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