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 第83章

作者:紫玉轻霜 标签: 因缘邂逅 古代言情

  “你会放过我吗?怀越……”她的眼里都是惊恐的泪。

  江怀越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你都听到了,我不能留你。”

  她木呆呆地看着他,憔悴的脸上渐渐浮现苍凉笑容。“是了,你和他是一类人,你们,都不会有慈悲心。”

  她近乎木讷地望向管家的尸首,又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哭泣着向他不住叩首道:“怀越,我害怕……我怕痛……下不了手!求你,放了我,我会逃出京城,找个穷乡僻野待着,再也不会出现!”

  先前对曹经义的憎恨让她似乎耗尽了力气,此时的吴氏又如风中枯叶,瑟瑟伶仃。

  江怀越望着她孤瘦的背影,从地上捡起原先捆绑她的那段绳索,慢慢走到她背后。

  “干娘,忍着些,很快……就不难受了。”

  手臂一扬,粗重的绳索套住了吴氏白皙的颈项。她惊慌间不及回首,已被江怀越一发力,收紧了绳套。

  绳索不断拉紧,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在空荡荡的隔间里尤其清晰。

  吴氏在极度痛苦中,抓住了江怀越的手。

  长长的指甲掐进了他的手背。

  她竭力挣扎着,在他双臂间,咽喉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最终,归于平静。

  摇曳的灯火忽而熄灭。

  一片黑暗中,只剩他独自一人的呼吸。

  过了许久,浑浑噩噩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喊,他才恍然回神。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书房口,打开房门,原来是杨明顺一脸焦急地在外面,余德广则站在一旁。

  “督公,办妥了?”杨明顺不安道,“过了那么久,我们担心……”

  “没事,都处理完了。”江怀越平复一下情绪,又用以往的镇定语气说,“曹公公因为目睹妻子和管家偷情,一怒之下杀死两人,又引发咳喘重症,不幸亡故……走,回宫复命吧。”

第111章

  江怀越回到大内时, 已是夜深人静时分。更漏声声, 敲人心魂, 他站在乾清宫外,犹如置身于苍茫深海, 寂寥压抑。

  余德广先进去禀告, 随后又悄然探身出来, 呼唤他入内。

  江怀越躬身进入寝宫,灯火微明,满室悄寂。承景帝披着斗篷坐在案几旁, 神情有些木然,似乎是等待已久。

  “听余德广说, 你义父他, 已经去世了?”承景帝看着跪在近前的江怀越问道。

  江怀越神色黯然:“是……万岁赐予义父药酒,可惜余公公和杨明顺赶到曹府之前,义父因为发现了义母与管家的私情而狂怒不已, 非但杀害了两人, 还引得旧病发作。臣心急之下给他饮下药酒, 可惜没多久, 他还是支撑不住,就此离世……”

  承景帝皱紧双眉:“那你去到曹府时, 难道没有阻止他?”

  “臣去的时候,义父已经杀害了他们,甚至还持着利剑追杀出来,神志都有些不清楚了。余公公和杨明顺都亲眼所见, 还有那些曹家的仆人,也在院门口看到此景。”江怀越始终郁郁寡欢的样子,“臣若是早知如此,就应该尽快赶到曹府,也许还能挽回一切,可惜……”

  承景帝面色亦很是凝重,沉声道:“曹经义也是宫中的老人了,居然遇事如此冲动……死者已矣,不再多言,你既然是他的养子,就该为他安顿后事。还有,你义父之死不太体面,吴氏与管家私通之事休要外传,只说曹经义是旧病复发而亡故的就可以。至于那些目睹此景的家丁,你需得让他们不可泄露才是。”

  “臣明白。”

  承景帝又传口谕拨给银两为曹经义治丧,江怀越叩谢皇恩之后,想要起身离去,却听他又道:“之前你曾经说,东厂暗室内存有云岐案件的卷宗?而且最近曹经义可能去过那里?”

  江怀越一怔:“是。”

  “云岐之死已经过去十年,朕听你说了此事,才有所念及。”承景帝淡淡道,“明天一早,你去将那些卷宗都拿来,”

  江怀越心头震了震,看着承景帝,却也不敢贸然询问。只应诺一声之后,告辞离开了寝宫。

  *

  在赶回西厂的路上,杨明顺忍不住问起后续,江怀越将承景帝最后的话告诉了他。杨明顺讶然,又转而喜形于色:“万岁要看卷宗,那岂不是说明他对这案子也有了疑心?说不定从中发现了蛛丝马迹,就能为云大人翻案了!”

  江怀越却沉默不语。

  杨明顺疑惑道:“督公,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要是云大人能翻案,相思不就能顺理成章 脱离乐籍?那往后,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您也不必总是偷偷去楼下等她了……”

  “万岁是真的要翻阅旧案记录?”他撩开帘子一角,望着外面的沉沉黑夜,只说了这样一句。

  杨明顺愣神了。

  马车辚辚,驶回到西厂时,街面上都已经不见一个人影。江怀越快步步入,径直去了锻造坊后的小屋。黄百户与匠师果然还守在那里,见他进来,不由站起:“督公,难道现在就要取走?”

  “明日一早,我要带着进宫。”江怀越面无表情道。

  黄百户与匠师对视了一眼,面露尴尬。之前说最早也得过一个晚上,如今督公果然清早就要,两人在心里哀叹一声,今天晚上恐怕是没法睡觉了。

  江怀越叮嘱过后,回到了自己在西缉事厂僻静的住处。

  漆黑无光的房中,帘幔低垂,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想要去点亮烛火,可走到桌旁,却又觉得此事似乎多余。

  他慢慢地走到床铺前,默无声息地坐在黑暗里。

  手背上被吴氏临死前抓破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

  他握紧了手,掌心冰凉。

  很奇怪的感觉,他早已不是第一次亲手了结别人的性命,十五岁的时候,就跟在曹经义后面,听从他的指令,在东厂诏狱里,以同样的方式勒死了一个年轻的官员。

  后来,又夺取了不少的性命。

  区别只在于,有些是他亲手杀害,更多的则是运用各种计策而已。

  随着年纪增长,看到别人因自己而死,竟也渐渐麻木,甚至只当做完成了某项事务,丝毫不起波澜。只是现在……

  他身处黑暗,脑海中全是曹经义被灌下药酒时的狰狞面目,以及吴氏最后挣扎不已,青筋暴现的那双手。

  从温凉至冰凉,手的触感还是那么清晰可辨。

  ——你是什么身份自己还不知道?不过是被人玩了就丢弃的东西!她的心她的身,永远不会满足。就算是对着你笑,也都是在演戏!

  ——我偷情,可我又有什么错?是个女人,都忍不了!

  尖利的咒骂声在脑海盘踞,像利刃像细线,来回割裂了他的心魂。

  连杀人都不怕的他,居然坐在黑暗里,自心底泛起了阵阵寒意。这寒意很快侵袭全身,甚至连呼吸都带着冰凉感觉。

  怨偶。

  他很早就看得出义母与义父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可是少年时期的他,曾经还以为,他们相处久了,哪怕义父也是太监,义母会像家人一样跟他生活下去。

  可是那些年过去了,他们之间非但没有增长出一丝好感,反而在仇恨深海中沉溺戕杀,最终死得惨烈。

  当初义父娶她,带着她进入喜堂时,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幕。

  时间是粗粝砂石,能磨伤本就脆弱不堪的灵魂,吞灭曾经期待的梦想。

  手掌间那种冰凉湿滑的感觉始终还在,江怀越仓惶起身,走到桌旁,将双手一下子浸入了盛着冷水的盆里。

  他站在那里,一遍又一遍洗着自己的双手。

  眼睛却直视着前方晦暗的墙壁。

  许久之后,他才木然回首,又来到书桌前,凭着印象打开抽屉,从最深处取出了一个银质的小盒子。

  没有光亮的地方,是看不见盒子上缠绵华美的花纹的,但是他能感知到。

  他慢慢地走回床榻前,脱掉了繁复厚重的外衣,随后在黑暗中,握着这个银色盒子,躺了下去。

  *

  次日清早,江怀越起身后,将银盒重新收回原处。

  他先去了锻造坊内,随后再离开西缉事厂的时候,忽然停顿了脚步,向杨明顺道:“你先去为我办件事。”

  “什么?”杨明顺愣了愣。

  “去一趟宝庆斋,叫老板准备这些东西。”他从袖中取出封好的一封信,交给了杨明顺,“里面的宝钞,算是订金,具体还需要多少,叫他准备好以后,拿到这里给我过目。”

  “……哎?是。”杨明顺还没完全想明白的时候,江怀越已经快步走出了大门。

  杨明顺捏了捏信封,掂量着督公刚才说的话,怎么感觉有点不同寻常?

  *

  江怀越入宫后,将从东厂密室重新取出的云岐案件所有卷宗都呈上,也包含云岐与临湘王的来往信件。

  承景帝慢悠悠翻阅了数页之后,将案卷搁置一旁,道:“朕抽空会看一遍,没别的事,你先忙自己的去吧。”

  江怀越见他未曾多留意那两封信,心略微放松了一些。于是叩谢辞别,悄悄退出了南书房。

  才下台阶,余德广带着司礼监另一位公公前来找他,说是太后寿宴在即,之前选进宫的那群乐女舞姬却害怕紧张起来,总是弹奏得不在调子上,舞蹈也慌里慌张不甚潇洒。他既然负责当时的选择供备,自然要尽职到底,只得跟着两人去了排演之处。待等此事处理完毕后,先派去曹府料理曹经义后事的手下又派人来传,通禀了不少事项,件件都要他决断。

  江怀越本来以为忙到傍晚能稍有喘息,然而贵妃那边又叫人来唤,他无法推辞,只能赶去了昭德宫。

  荣贵妃本也并没什么急事,无非是询问曹经义如何病故了这类问题,江怀越依照与皇帝的达成的共识,将半真半假的内情告知了贵妃,随后又被拉着陪同下棋。待等从昭德宫出来时,放眼望去,天幕暗蓝,寒月初升,竟然已是入夜了。

  他慢慢走在寂静宫道上,浅淡的影子与之为伴。

  从这条宫道穿过一座偏殿,前方就是通往御马监的方向了。江怀越正独行,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望去,是数名宫女神情紧张地奔向这边。她们望到了他,连忙又敛声屏气止住了脚步,纷纷小声问候行礼。

  “慌里慌张的,干什么?”他沉着脸,不怒自威。

  为首的宫女急切道:“惠妃娘娘发了梦魇,怎么叫都叫不醒,奴婢们想去告知万岁。”

  江怀越眉间一蹙,挥手让她们过去,没过多久,才往前走了一段路,迎面又撞上了背着药箱匆匆赶来的金玉音。

  “督公。”金玉音忙而不乱,向他行礼。

  “这是去看惠妃?”

  “是,娘娘最近其实一直睡眠不宁,身心憔悴……”金玉音叹息一声,“之前的打击太过严重,伤身又伤心。”

  江怀越没有回话,金玉音匆匆走了几步,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对了督公,今天我熟悉的宫女还说,贵妃向身边人打听,想知道您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家室呢。”

  江怀越心口一顿。“娘娘怎么没在我面前说起?”

  金玉音讶然道:“直接询问多不好意思啊,想来是娘娘感觉到您近来对她的关切少了一些,因而产生了疑惑。不过督公……”她抿了抿丹朱薄唇,眼里清亮如山泉,“您以前一空就往昭德宫跑,近来似乎是去的不多了?”

  “我很忙,刚才又跟娘娘解释了一次。”江怀越审视了金玉音一眼,“金司药,您也应该赶去景仁宫了,我身上的事,都是小事……”

  “是了,多谢提点。”金玉音这才背好药箱,快步朝着景仁宫而去。

  *

  朝阳穿透厚厚的灰色云层,投射出万道金芒。

  尽管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但淡粉楼内始终都是笑语欢歌,不见半分悄寂萧条之意。笙箫声如凤舞长空,吹动满厅堂暖意如春。

  相思抱着琵琶正在台上演奏,已有数名熟客步入大厅。她遥遥颔首行礼,一曲既罢,才款款下台,就已被那一桌点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