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户侯 第25章

作者:风储黛 标签: 甜文 励志人生 古代言情

  渐渐地,连儿子翻身的动静都没有了,想是真的已经睡熟了,而她依旧睁着一双眼,对着空荡荡的帐顶,始终睡不着。

  今天又发生了一些事,令她隐隐不安。

  魏赦又救了自己一次,这一次算是救命之恩了,纵然他举止有些轻浮放荡,说了那些让人听了去脸红心跳的话,她也不能真的如同对待调戏她的登徒子一般凶恶回绝。

  夫君走了以后没两年,她就又惹上了桃花债。尽管她克己自持,又带着一个儿子,但那男人却如狗皮膏药般阴魂不散,见了她,便色眯眯地用那一双看起来因纵欲过度眼泡疲乏青肿的恶心双目盯着她,露出一口镶了大金牙的血盆大口,像是她活吞她似的。若是等闲未嫁小姑,只怕要吓破了胆,但竺兰没有,她刻意引他到闹市去,他还不知收敛欲轻薄她,竺兰就拿起剪子,当街捅伤了那个贱男人。

  事后就闹到了官府那儿。

  但闹到官府竺兰也不怕,横竖自己是清清白白为夫守孝,加上她常出入市镇,始终一身缟素,对人对事无比端庄守礼,静容自好,在民间颇有赞誉。本朝为彰寡妇之节义,会赐予贞节牌坊以示嘉奖,并享十户食俸。竺兰有数十人证,再对比那登徒子素日一贯作风,府衙清明,当即断定登徒子受杖刑二十,而竺兰无罪,非但无罪,反而为正清明怒斥狂徒,实为妇人之表率,得了县官赞扬立传。当时,竺兰还在她们的县镇小赚了一个好名声,也为后来顺理成章地入魏府有了一个机缘。

  可以说,她从来就不怕登徒子的闹事。

  但是这个魏公子……他是个例外。

  第一,他家世显赫,绝不是闹到府衙就能管的。

  第二,他是她的主人家,又对她屡屡施恩,作为被施恩的人,不能以怨报德。

  若还有,便是魏赦那人,真的生得一副好相貌,她有时会无法控制地想到宣卿,若教她也拿剪子对他狠狠扎一下,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看到那张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一点也不。

  即便不把对夫君的爱慕转嫁给魏赦,她也不希望看到他皱眉的样子。

  竺兰懊恼地砸了下脑袋,黑夜里头无比清晰,便就此睡了过去。

  她本以为魏公子脸皮既厚如经书,想必不会立刻就知难而退的,但从那日以后,她竟足足有两三日没见着魏赦了,也听说,这两日他常常不在魏府里头。

  老太君一如既往地让她每日准备早膳清粥,这日用膳毕,老太君单独留了白神医下来,连金珠也避着。白神医精明着,知道是大事,先立了毒誓不会把这事说出去,老太君这才稍安,开了口。

  其实这两日,老太君也想过把那小孩儿面容抛下,只不去管,但心头实在耿耿,又打听到魏赦对那小孩儿的种种维护之处,前不久竟为了他警告了千户李玄礼,老太君怔愕地想道,恐怕不能继续放纵下去了。

  她召了白神医来,起头:“你可知,有什么验亲的法子?”

  白神医行医多年见多识广,也曾熟读各类医学典籍,老太君对他十分信任。

  当下,他便摇了下头:“尚无确凿之法,可证亲缘。”

  见老太君张口似欲说什么,白神医想了想,又道:“民间所谓滴血验亲之法,其实不可尽信。小人就曾经见过二妇争子,血皆相融的奇事。”末了,白神医又觑了老太君脸色,小心地道,“若真是有,二十五年前,不是……早该试了么。”

  “住口。”老太君突然色厉内荏地命他打住。

  白神医晓得这事戳破不得,在魏家便只能永远是个秘密。他佝偻着腰,将药箱子往肩上又挎上了少许,再度说道:“老太君如果有什么想不破的,不妨直接去问,或许可得出什么呢,这也说不定。”

  老太君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

  她看向那白神医的目光带了一分自责:“当年,我就该劝着大老爷,拿命也得把赦儿护住了。他却不明白,如果赦儿有什么闪失,魏家也是一损俱损的!淮阳那几年,赦儿常常失踪,又曾与莽山那群人鬼混,险些便真从一个官家子弟落草为寇,每每思之,我老婆子真是既心痛如绞,又怒其不争!我怕他在淮阳惹出什么事端来!就算没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也怕他为美色所累,自己贻误了自己。要他真是个乖觉的,在淮阳面壁六年,我倒没这么担心了,就怕是……在外头,惹了什么出来……”

  说着说着,老太君面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阿宣那张俏生生的,与魏赦幼年时生得一般粉雕玉琢的脸蛋,心下是既惊且恨。

  倘若猜测无误呢,那就是魏赦连她这个奶奶也瞒在鼓里,暗中生子,偷偷借着孟氏的手把相好竺氏弄到了魏家里,是为了给她一个名分?如此大费周折也就罢了,他瞒着她这个一心为了他的奶奶,老太君实在太恨!

  “白神医。”她扭过头,道,“你去走一趟淮阳,把大公子这几年的起居注给我拿来。”

  “小人这就去。”

  白神医去了。

  但令老太君烦心的事却依旧没有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宁忽多了一阵风言风语——魏家的长公子魏赦,原来已有相好,并与他的外室私下已育有一子!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老太君闻讯,豁然大惊,立即变了脸色,猜想这是竺氏要借舆论行逼宫之事,要犯上要位分了,当下便要发落竺兰。

  “金珠!去把那妇人给我叉到这儿来!”

  眼见得玄陵王就要给答复了,这个节骨眼上,竟闹出了这事!

  她决不允许有人耽误魏赦的终身,若有人行绊脚石事,那便是与她老太太过不去。

  “奴婢这便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们往往更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尤其是朱门里头见不得人的阴私,魏府这般高门大户的私隐,立时便如千里走马,不出一日,已是传得满城沸沸扬扬。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今天的我也是神隐~

  人们确实更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老太太自己也是一样,没实证就断定魏狗子与兰儿有了苟且,阿宣是他们的儿子,没办法。

  二更在晚上~

第39章

  一大早, 消失了几日的魏大公子厚颜无耻地来慈安堂后厨房蹭吃蹭喝了, 美其名曰是为了给慈安堂的老太太问安来的, 可真真假假,谁又知道他的心思呢。

  竺兰熬了一碗蛇羹,汤羹的色泽白皙嵌绿, 浓郁, 大补, 不过魏赦这身体像无底洞似的, 无论多少补药下了肚, 于他的脉象也不改变分毫。

  他吃着,竺兰便只能在一旁架柴,一会儿迭罗带人把老太君的早膳取了, 灶台小锅上蒸着的馒头, 就着咸菜,便是她的早膳了。

  用完汤羹,魏赦掌中的碧绿青瓷小盏落在了案上, 他的桃花眸子笑眯眯的,眼周似蕴着层如调淡了的水彩般的浅浅粉色,似是精神不济所致, 但添在魏赦身上却显得分外妖异而美。竺兰愣了一下,手掌突然一暖,她猛地垂目看去,正是魏赦的一双手将她的素手捉住了,她往回抽, 他不让,捏得正紧。

  “做甚么?”

  她微愠道。

  魏赦道:“近日江宁流言四起,你没听说过?”

  竺兰奇了,她近日里在魏府深居简出,闭目塞听,什么流言,她可没听过。

  魏赦扯了下嘴角,悠悠道:“近日有一则流言传出,言你为我魏赦外室,阿宣,乃是你我无媒媾和所生之子。传得倒是有板有眼的,说实话,若不是作为当事人被牵扯其内,我都快信了。兰儿,你竟还不知。”

  竺兰微微吃惊,没有想到是哪里传出了这般的无稽之谈,且先不说魏赦了,要她做他人外室,竺兰是万不能容忍的。她是宣卿明媒正娶的正妻,纵然宣卿身份低微,可能在江宁人看来不算什么,但宁为屠户妻不做王侯妾,竺兰这一生就没想过给人做小。再加上,他们又往阿宣的出身上泼了一桶脏水,竺兰怒不能遏。

  于是魏赦便没压住,任竺兰抽回了手去,她咬牙道:“胡说八道,全是污人之辞。”

  魏赦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竺兰脸色,末了,顺从地点头:“对,他们胡说八道。”

  竺兰恼火,又乜了眼魏赦:“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话一出口,她便抿住了唇,晓得自己又犯上了,但偏偏不愿对魏赦服软,皱眉把脸转向了别处。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魏赦涌上来一阵委屈,盯了竺兰那白皙雪肤的侧颜半晌,道:“我是坏人。可流言不是我传的。”

  男人的嗓音听起来,竟仿佛有几分滞闷憋屈?

  竺兰一愣,又扫向魏赦:“若不是魏公子几次三番地那般出格地对待阿宣,我想,他也不会被人盯上,更不会传出这则流言了。”

  她语调微沉,虽面色是恭敬的,但话中之意却充满了不客气,魏赦的长眉从中一折。他知晓她会为了这桩流言而生气,毕竟,她的心里只有她那个因为死了在她心底便千好万好无一处不是的夫君。眼下她是因为这则流言对他有所迁怒而已。

  为女子者,无不在意名节二字。此二字从前能救竺兰于地痞恶霸之手,却也能害了她。他知道她在意。当下也不能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又看了她因为隐怒而浮出微微粉红,那犹如清水芙蓉般的俏面半晌,默默地念了一句什么,又道:“我要对谁好,并不需要避忌谁,或者任何名声大义,旁人若瞧不惯,是他们眼皮浅手太长管得宽,于我无损。”

  竺兰一听,秀眉更是攒了起来,有些恼魏赦怎么还不懂,非要将她们母子架在火上炙烤,正要说话,双眼瞥过去,魏赦却忽道:“但我以后会收敛。”

  不至教你为难。

  竺兰却顿住了,愣愣地望着魏赦不动,要说的话含在唇间,却到底没有说出来。

  这时,老太太身边的女侍金珠入了后厨房,站定,原本平静的眸光在扫向屋内,发觉大公子也在时,却突然冷了一冷,露出些许不快来:“竺氏,老太太命你过去。”

  竺兰心乱如麻,实不愿再继续面对魏赦,忙起身用围裙擦净了手便要去,谁料只迈出了寸步便被身后魏赦抓住了玉腕,她一愣,心头突突地跳,方才不是还说会收敛么。魏赦却将她扯在了身后,扬唇对金珠微笑:“老太太找人么,不妨找我吧。”

  “大公子……”

  魏赦挥袖,打断了金珠的话:“竺氏累了,祖母要知道些什么,问我亦是一样。”

  金珠不敢违逆,只好点了头。

  老太君左等右等,只没想到,等来的竟不是竺氏,而是魏赦。一见魏赦,老太君的面色便沉如冷霜,恨不得挥杖击之,见他迈步入内,还没见礼,老太君突然喝道:“跪下!”

  老太君老态龙钟,声音却浑厚无比,魏赦勾了下唇角,立即从善如流下拜:“祖母。”

  老太君开口便冷冷质问:“先说,那竺氏之子,到底是不是你所出?”

  这是当下,老太君最急于弄明白的事。

  魏赦弯唇:“我倒很希望是,可事实偏不。”

  老太君凹了眉,将信将疑:“但我观那幼子,与你眉眼极为相似。”

  魏赦又是一笑:“这也巧合,竺氏之夫与我便有几分相似,竺氏之子随父而已。物有相同,人有相似,这本不奇怪,奇怪的不该是有心人拿这做了文章,欲从中谋获什么见不得光的好处么。祖母一向耳聪目明,怎么这时却又想不透了呢。”

  老太太脑中豁然一道惊雷。是了,魏赦这话提醒了她。

  当下传出这般的流言,于魏赦的婚事大是不利,玄陵地处要塞,四通八达,玄陵王手眼通天,想必这个时候,那流言或多或少已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此时或是不信,但三人成虎,届时很难说假的会否传成真的。

  恶意放出这则流言的,正是这个心理,要阻碍赦儿婚事。

  而最有动机,也是最有手腕,能干出这般龌龊事的,老太君简直不作二想。

  “你先前便知?”老太君冷静了下来,狐疑地盯着魏赦。

  魏赦微笑,“我不是那人心腹蛔虫,又怎能未卜先知,不过事发以后,暗中思忖一番,大致能想到,又让人捉了几分传流言的,顺藤摸瓜,往上溯了七八人摸到了魏家的下人房里,便就此不愿再查下去了。”

  这点适可而止倒是规矩。若真翻了出来,只怕当即就要与大房孟氏翻脸。

  孟氏倒不可怕,只她如今掌着魏家的金库,背后又有被猪油蒙心的魏新亭作为靠山。魏赦一旦撕破脸去,便是犯上不敬。老太君实在不忍见到那一幕再度发生。

  老太君皱了眉:“那你既然知道了,却也不阻止?”

  魏赦笑道:“孙儿知道的时候,那流言已一日千里,早已传到该听到它的人耳朵里了,早已是来不及。何况,孙儿何必要阻止呢。”

  老太君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她瞥眸向魏赦,魏赦跽坐耸肩,混无所谓,笑得特别混:“祖母,孙儿一早就说了,无心到玄陵求婚,那永福郡主是美是丑,贤与不贤,孙儿实则没半分所谓。孙儿这一生任人摆布惯了,身不由己的事干得太多,祖母若真心疼孙儿,在婚姻之事上,就请不要逼迫。否则孙儿这一生,何处不是个悲剧呢。”

  他笑,却往老太太心坎儿上狠狠扎了一刀。

  老太君愕然半晌,忽道:“你就如此看重竺氏?”

  魏赦的笑容顿了一下,并不说话。

  “若竺氏是云英未嫁之身,奶奶心疼你,便不阻你了,可她不是,而且还与别人生有一子,如此,你竟不介意?”

  老太君微微朝前倾了身子,与魏赦挨得近了不少。老妇满面风霜,这一双无从掩饰关切的眼,却半分没有作伪的。魏赦抬目与老太君对视上,蓦然胸口一热,有什么似欲喷薄而出。

  他终归只是不动颜色,道:“孙儿自幼离经叛道,非世之俗人,于此并不介怀。阿宣尚幼,天真不知事,生来无父属实可怜,孙儿有时视他,便如窥视自己一般,实在爱怜。”

  生来无父,如视自己。老太君亦是心悲。

  “可你,赦儿,奶奶不想别的,只想百年之后,这魏家……归你。”

  她动容道。

  有一个强大的妻族作为助靠,魏赦将来即便行差踏错,他的父叔也奈何他不得,如此才能稳妥做这个万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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