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户侯 第38章

作者:风储黛 标签: 甜文 励志人生 古代言情

  魏大公子亲自下厨?这事在临江仙引起了轰动,厨房的窗台上趴了三五个彩衣丫鬟,小声雀语着。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魏赦的河豚好了,用大盘盛起,胡乱搁在灶台上。

  小厮俨然酷刑完毕,大汗淋漓,忍不住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嘘了一声,魏赦挑眉,冷眼指着他:“你过来,尝一口。”

  “额?”小厮惊呆了。

  “过来!”

  魏赦不欲再重复。

  小厮深感今日倒了血霉了,竟没看看老黄历。

  一箸子下去,挑起一块似乎还带有青色涎水的鱼肉,咬入了嘴里。没敢硬吞,用唾液包裹了,嚼碎了,艰难地忍了又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没有味觉,终于把这块鱼肉咽了下去。

  魏赦信手慢慢悠悠从容不迫地去解围裙,扬眉道:“可口么?”

  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它的鲜美柔韧,魏赦是一见不忘,纵然没有竺兰那种好手艺,但只要能做得入味,魏赦也一向是来者不拒的。

  小厮哭丧着一张脸,心道公子爷你这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到底哪里的下厨的自信哪,“……可口。”

  说完,一股白沫从口中涌了出来。

  魏赦一怔,道:“你可能中毒了。”

  “……”

  扑通,一声砸了下来,小厮花钿委地。

  外头的女侍们还没见人河豚中毒,个个玉容失色,抱头鼠窜。

  魏赦厉声道:“回来!叫白神医过来!”

  用了一番功夫,那小厮被救了回来,漱口十遍,气息奄奄地靠在白神医臂弯里头,人中上还有一个针刺留下的血洞,一见魏赦仍在,顿时伤感不已,呜呜地哭了起来,“公子爷,小的跟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公子爷想要小的性命,小的也是无怨无悔,但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总得交代一番后事,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呜呜呜……”

  魏赦沉住了气,看着脸白如纸的亲信,花了大力气聚拢的精神又似被什么抽去了一般。他泄气地背过身去,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碗还散发着热气的河豚羹。

  他在这方面,是真的很无能。

  同样的河豚,她能做出美味,他能熬出毒药。

  本来就帮不上她的忙,所谓的安排,她更是看不上。也许……也许宣卿就是一个出色的伙夫呢?他在这点上岂不是被宣卿比到了泥里?

  魏赦也不知心头什么滋味,沉沉地吐了口气,“辛苦了,赏银五十两。”

  小厮一听,立刻亮了眼角,磕头拜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完全忘了方才魏赦用河豚谋害他的事儿,如孝敬祖宗般连磕了十几个头,直至魏赦皱眉走了出去。

  献宝的心思也没了,魏赦回了寝屋,重新躺回了自己卧榻,当自己的咸鱼。

  眉双和素鸾两个办事可靠的,已将他的行李收拾了出来,在外间询问他可还有需要的,魏赦答了一句不要了,将她们挥退了,闭上了眼睛,连连叹气。没过一会,翻了个身,枕着臂膀,酸水咕哝咕哝往外冒。

  那个小气的竺氏,在她忙着拿到结海楼匾额的中途,可曾有一时片刻会想到自己?

  没有吧。

  一点都没有。

  他发烧了几日了,她问也不问。魏赦,这还不够明显么。

  魏赦的心又灼痛了起来,这一次的热症来势汹汹,似乎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心火伤肺,双目发红。他仰靠在榻上慢慢地喘匀呼吸,自嘲地笑了一下,什么也不想了,闭目,静静装作睡去。

  次日一早,魏赦在老太君、孟氏和高氏等人的目送之下,登上了马车,魏修吾偷偷地跟了上来,叮嘱了他许多话,少年面庞鲜红,含羞似的,眼中都是小儿女欢喜情意,魏赦似被什么刺了下,他皱眉呼了口气,一向是兄友弟恭的,一向是棣萼情深的……他忍不了了!

  噗——魏修吾被大哥一脚踢了下去。

  他愣住了,捂着屁股,看着魏赦的马车呼啸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今天的生活也是格外地苦涩!

第56章

  小休日, 竺兰将阿宣接了回来。

  这一路上, 竺兰也算是过关斩将, 杀入了百围,愈往后则愈难,准备的时间也愈多, 竺兰想很久没见到儿子了, 上一次的小休阿宣听话地留在了书院里, 没有回话。竺兰为表愧疚, 领阿宣去买了他最爱的糕饼, 一路说说笑笑回了别院。

  阿宣疯玩,满身汗留下的泥垢,书院搓洗的嬷嬷做事也不尽尽心, 竺兰将他前前后后好生清洗了一遍, 搓得他皮肤微微发红,揉出了二斤泥巴。

  洗完澡阿宣就被勒令不许再吃了,乖乖地爬上了床榻, 看娘亲整理食膳的方子,顺便再补一补衣裳。

  “娘亲。”

  阿宣的两只小手拽着帘帐,夹住脖颈, 只留一只滚圆的小脑袋出来,一瞬不瞬地巴巴望着竺兰,欲言又止。

  竺兰的膝上堆着针线簸箕,右手翻阅着食谱,闻言信口回了一声。

  阿宣忽道:“娘亲怎么不替干爹补衣裳?”

  上次小休阿宣没有回去, 却不闹,不非要娘亲,竺兰不知道,是干爹偷偷地过来,把他带出了书院,拎到了城外。夜晚有露水,湿气颇重,魏赦搭了一只足够大的帐篷,令阿宣钻了进去,在满是萤火虫的夏夜的晚上,魏赦燃了簇簇篝火,父子俩抵足谈话,说了很久很久。阿宣困得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依稀记得,干爹的衣裳让什么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极不和谐。

  那种破洞出现在阿宣的裳上,是很平常的事,但干爹外表光鲜,衣冠齐楚,阿宣便觉那口子极是惹眼,破了干爹身上的风雅俊致。

  竺兰愣了愣,指尖停在食谱上,回头望向阿宣:“谁教你说的这话?你干爹让你问的?”

  那倒像是魏赦能做出来的事。

  阿宣摇了摇头,水灵灵的大眼眨巴眨巴,过了一会儿,见娘亲面露愠色,灰溜溜地窜回了帐内。

  竺兰想或是又在哪个她不知道的时候,魏赦偷偷摸摸去白鹭书院见了阿宣。一想他答应过自己不会再招摇,竺兰心头便隐隐然郁闷着恼了起来。

  帐中忽传出阿宣可怜兮兮的小嗓音:“娘亲,干爹明天真的要走了。”

  “我知道。”

  竺兰走了过来,一臂扯开罗帷,将活泼乱跳的身子摆正,捞起被褥搭在他的身上,道:“先睡。”

  见阿宣还睁大了眼睛,露出依依不舍的渴求之状,竺兰心中不知为何又不安地跳了起来,她叹了一声,俯身,摸了摸阿宣的肚子,哄道:“你的干爹不过只是离开一两个月罢了,又不是不回来。”

  阿宣嘟起了嘴,有点不信任:“爹爹离开好多年了,也没回来,娘亲,是不是你不喜欢干爹,所以他走了,都不来看我了。他是不是也不会回来了?”

  竺兰一怔,被儿子问得手足无措起来。阿宣那双初见端倪的漂亮桃花眼,噙了蜡烛桔光的颜色,蕴了点点水珠在里头,有着不逊于他生父的昳美,他可怜唧唧地嘟着嘴,强忍着什么,让竺兰心里头也愈发地滋味莫名,“没、没有,娘亲没不喜欢你干爹,也没赶他走。何况他那样的人,是赶不走的。”

  要走也是她们母子被扫出江宁,她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阿宣仍不放心。

  竺兰又哄了他一下,低低地道:“娘亲明天一早去送送你干爹,行了吗?”

  阿宣这才满意了,拉上了小杯子,心满意足地睡去。

  也不知他这小性子似谁。

  竺兰睁眼无眠,第二天才亮,竺兰便起了身,与阿宣一道梳洗,预备走一趟魏府。

  但未及出门,小厮已回来,对竺兰道:“大公子交代过,魏府多事,易遭人嫉恨,竺娘子若无要紧的,就不要再回了。”

  顿了顿,于竺兰又要开口时,小厮叉手恭敬地道:“大公子天不亮便已上路,前往宿州去了,若竺娘子有任何事,只管同我等下人们交代,小的们领了大公子的命,自是不会不敬。”

  竺兰不会真听不出他的假恭敬,皱了眉头,“天不亮便走了?”

  这么早。

  掌心微微一紧,她忙俯身,阿宣也正仰起了脑袋,虽失望但犹存有一丝希冀明亮的目光望着自己。

  竺兰抿唇,艰难地沉默了一会,又道:“他的热症好了么?”

  小厮道:“劳竺娘子记挂了,已好了大半。”

  好了大半,那便是还没好。

  “一路迢迢,可知不会有事?”

  小厮神色变得微妙,看了眼竺兰,垂目叉手又道:“这便是大公子的事儿了,小的们也插不了手。”

  这小厮摆明了是对她心头有怨,竺兰喉间如被哽住,一瞬间作声不得,蹙眉盯了他半晌,微微地呼出了口气,牵着阿宣的手往外走,“阿宣,你该上学去了。”

  阿宣于是知道没机会了,很是失望,一路颓丧无比,也不跟竺兰说什么话了。

  竺兰咬着唇,忍着与儿子亲近的愿望,胡乱地想着,她只是一个丧夫多年的孀居妇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与魏赦有着种种的不匹配,但这里的人连同阿宣在内,都好像明里暗里欲施压予她,让她真的待魏赦好些,不若就此从了他。

  可她不是二八少女,亦不再待字闺中,更无法对魏赦承诺任何。

  如果她笃定地告诉魏赦,他这一辈子永远替不了宣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他还会如此热忱么?他会不会彻底地清醒过来,便抽身而去?她发现自己竟在恐惧着这一点。

  她固然不愿意成为一株攀援而生的菟丝花,但哪个女人,不渴望能有一个真正体贴自己,照顾自己,能够带给自己足够的信任和依赖之感的人呢?她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人。

  她才二十岁,这辈子还有太长的路要走,阿宣终将羽翼丰满,也会有他自己的人生之路要走,到时候,她若还是孑然,又该去与谁举案相对?卧榻之冷,谁人能温?她从前没有考虑这一点,但自从来了江宁,自从阿宣入了书院,自从她心里已开始不知不觉地为他所动摇以后,这般的念头,便总是电光火石般跳到自己脑海里头,令她无法集中心力再去做别的事。就连煮饭,这一两日,想着他起了热症,亦会担忧得烫伤了手指。

  这种久违了的陌生的情绪,一如五年以前,第一眼在河岸之上瞥见宣卿。第一眼的惊艳为她带来了长久的温情,也带来了无尽的痛楚……

  这一次,她也不知还能不能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再去拥抱另一个男人。但是,她或许不该轻易地放弃了。

  “阿宣。”

  竺兰忽然用力拍了拍车门,让人停下来。

  小厮停车,阿宣睁开了眼睛,望向娘亲,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竺兰羞于启齿,但还是将阿宣抱下了车,母子俩退到了一旁的垂丝海棠树下。

  春红殂谢,炎夏的骄阳炽热而暴躁,焦烤着玉河两岸无数的海棠树影。水面舟楫轻泊,群鸟翩飞。四际溟蒙,天水一色。

  阿宣等了一会儿,看见无数的同窗乘小船往书院而去,渐渐有些心焦,也不知娘亲要说什么,支支吾吾半日了也还不说,扁了扁小嘴。

  竺兰矮身蹲了下来,双臂搭住了阿宣的肩膀,“儿子。”

  她抿了抿唇,秀靥之上挂上了一丝艳丽的霞红,“如果,娘亲要离开江宁一段时日,你能不能好好地待在书院?等娘亲回来?”

  阿宣吃了一惊,眼珠瞪得更大了,继而哇的一声:“娘亲,你是不是也不要阿宣了!我就知道!娘亲是个坏人!”

  他今日因为魏赦受的委屈,全发泄了出来,一时哭得止也止不住,竺兰尴尬不已,抱住了他哄,又咬唇,难为情地道:“娘亲……正是要去找你的干爹。”

  “呃?”

  阿宣这泪便像六月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立马就不哭了,只剩一道一道忍不住的细细抽噎。

  竺兰哭笑不得,望着儿子红红的眼眶和鼻尖,揉了把他的小耳朵,温柔地道:“娘亲有话要干爹说,说完了就会回了,用不了几日。可不可以?”

  阿宣点了点头,茫然无比,一时想不通娘亲有什么话要对干爹说,但还是道:“你早点回来。还有,还有干爹。”

  竺兰颔首,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将阿宣抱入怀中,双臂拥得更紧了许多。

  一些更难为情的话,再阿宣无法与她面对面的时候,便更敢说了:“儿子,你想不想要……一个真正的爹爹?”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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