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色 第90章

作者:苏台云水 标签: 甜文 市井生活 因缘邂逅 古代言情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一只手却是下意识地就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与其说是在安慰无忧,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无忧忙附和道,“是啊,我听医官说了,陶姊姊还很年轻,只要好好保养身子,往后还会...心想事成的。”

  陶亿的唇角强翘到一半,再落了下去,她慢慢地点了点头,沉默半晌后,忽而转首向窗外望去,道,“无忧,我利用了你...你难道不厌恶我吗?”

  她目光所及的方向,似乎是对着窗外的王恬。

  无忧一怔,她忆起那医官的话,突地福灵心至,“陶姊姊,我不厌恶你。”

  “我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我明白的...那种做了母亲,所以拼命想保护好自己孩子的心情。”

  陶亿一震,她慢慢回过头来,却见无忧极诚恳地瞧着自己,“...医官说,那个孩子已经近两个月了。我想,你之所以会向陶公求助,也是知道前线战况危急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因为,你想让王郎君活着,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

  藏着得那点心思被直接道破,陶亿吃了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少倾,她轻轻抽了抽鼻子,道,“无忧...那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无忧呆了一呆,只听陶亿缓缓道,“阿兄说,阿父这次病得很重,要静卧少思,才能得以续命。然而...自从我以笛声警示他,让他发觉了这场战事后,阿父便整日歇在州府,一刻也不曾归家。”

  “结果,战事刚刚结束,大军才回武昌,阿父就倒下了...”陶亿顿了顿,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扑簌簌地便落了下来,“阿兄说,阿父纯是被这场战事耗干了心血,活活累死的!”

  “...如果我不说,如果阿父不知道,他现在就还能活得好好的,陶家也会好好的!”

  “这全是我的错,我不能原谅自己!”

  说到最后,她以帕掩面,声声悲泣,不能自己。

  ... ...

  “桓夫人!”

  陶亿的哭声才起,房门就被人从外大力地踹开了。

  无忧正忙着给陶亿拭泪,方一抬头,却见王恬大步走进,一张俊秀的面上满是凶神恶煞,“我以为你是来安慰她,而不是来惹她伤心的!”

  “我...”

  “夫君莫要如此!”陶亿拭了拭泪,却是嗔怪道,“是我自己伤心难过,和无忧有什么干系?!”

  说着,她用一双朦朦的泪眼同王恬对视,“我们女人家自说我们的悄悄话,哭了笑了,也是我们自己的事。倒是夫君,你方才不是说外面的春色正好,怎地不多转一会儿再回来?”

  王恬的一腔怒火,硬是被陶亿这三言两语说得哑火了。

  他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冷冷地瞥了无忧一眼,道,“好吧,但是等一会汤药熬好了,你就必须要歇息了!”

  “无忧,对不住。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刚才的话只是无心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王恬前脚方走,陶亿后脚就立刻向无忧致歉。

  无忧一笑,却是摇了摇头,道,“陶姊姊,又不怪你,你又何必道歉呢?!”

  “你看,王郎君一听到你的哭声,就主动赶了过来,是因为担心你的缘故;而陶公一听到你的笛声,心中惦念,也是自然而然地就将你唤了去。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关心你,在乎你呀!”

  “天下间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可放到陶公那里,却是又多了一层——那就是对他治下百姓,以及手下将官的爱护之情。陶公那般智慧,就连小陶将军都不敢保证定能将他死死瞒住。所以...陶姊姊,你就莫要如此自责了!”

  见陶亿有松动之意,无忧再接再厉,道,“而且,你是陶公唯一的女儿呀,陶公最惦念得就是你了。如果陶公在天之灵见到你悲伤至此,恐怕他也会因为难过,而不得安宁的...”

  无忧说到最后,陶亿再想起从前的种种,眼中的泪却是又无声地流过了一回。等她拭干眼泪,却是抽了抽鼻子,道,“我明白了,往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无忧松了口气,她方要再开口,那房门又是被人一脚大力踹开了,“阿亿,药好了!”

  ... ...

  出了武昌城西门,郊外驿道旁不足十里的路边,一大早就汇聚了一群兵将,好不热闹。

  “子昂,你觉得这画像刻得如何?像不像?”周光拍了拍桓崇的肩膀,问道。

  桓崇对着那刚刚竖起得石刻端详了一会,却是露出了怀念的神色,“这是那前街的张刻匠做得?”

  周光道,“当然,我可是亲眼见得,老张这些天来没日没夜把它刻出来的。你也知道,他年纪大了,所以轻易不出手,现下大多时间都是在指导他的儿子和徒弟。可是我那天一说是给陶师做像,那张刻匠和我说,不管咱们要得尺寸有多大,反正这活儿他定要自己揽下。”

  桓崇感慨道,“...也真难为他了。”

  周光叹了口气,神情也惆怅起来,“我生在武昌,长在武昌,更是亲眼见着陶公在武昌的这些年里,为了咱们武昌城做了多少事!”说着,他话锋一转,变得慷慨起来,“莫说是刻个石像了,就是...”

  “莫要再说了!”桓崇瞥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子昂,你什么意思?!”周光不悦道。

  桓崇盯着他,缓缓地,甚至是有些冷酷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陶师不在了,以后,咱们的荆州军也就等于易主了。显明,我知道你嘴上厉害,但是,以后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些为妙。”

  两人对视了片刻。见周光垂下了视线,桓崇也再不言语,他脚下一转,就要走去道路的另一侧,去看对面那刻有功绩的石碑立得如何了。

  不想,脚下刚走了两步,周光就从后按住了他的肩头,“等等!”

  桓崇疑惑地稍一回头,却听迎面传来风声。若不是他稍稍侧头,躲得快了一步,怕是鼻子都能被这迎面的一拳砸歪了去。

  饶是避开了那下重击,他的侧脸还是被那拳风给卷了一下。

  “周光,你疯了吗?!”

  周光一拳没落到实处,犹不解恨,他紧紧地拉扯住对方的衣襟,道,“桓崇,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接下来要接管武昌的,就是你那好君父。怎地,那庾亮还没来,你就先在我们面前逞起威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无妄之灾,舅舅新抱来得猫暂时放到了我家,结果就那么短短一会儿工夫,我的右手居然被它给挠了?!

  挺深的一道口子,还得打好几次疫苗,真是要气死我了!!

第89章

  新翠覆野, 暖风熏醉。

  初阳渐起, 升了有三丈余高。放眼望去, 白茫茫的日头竟是明亮得有些刺眼。

  只可怜春光无限,却是无人欣赏。因为, 此刻周围的注意力都被那两个纠缠在中央的郎君吸引住了。

  陶侃为人宽和,但他治军极严。荆州位于南北要隘,军中又多吸纳来自雍州等地的北方流民,打仗时的狠劲儿是够了,可军纪也逐渐乱了。故,为正军风,陶侃曾亲自下达军令,明文禁止将士们的私斗行为。

  可如今...陶公、甚至陶家都已经不在了...

  数日前, 随着陛下的赐谥诏书一道来得,是庾亮进号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假节,接替陶侃领江、荆、豫三州刺史, 一并都督荆、江等六州军事的消息。

  虽说那庾亮接诏之后, 便要西来武昌了, 可移镇开府, 仍是件耗费时间的大事。为确保一切无碍,就在昨日,庾亮的亲笔手书发到了营中, 信中寥寥几行,只说正式调遣桓崇回荆州,并在他抵达前的这段时间里, 暂领武昌大营的职务。

  今日来此为陶侃树碑的将官,都是昔年隶属于陶家的旧部。他们虽是不明为何一向交好得桓崇和周光会打起来,但听了方才周光那几句大声的质问,众人亦是心有戚戚,一时间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 ...

  只见二人默在原处,对峙当场。

  少倾,桓崇目光微动,一双剑眉拧起,而他眼角旁的那道伤疤亦随着他眉头的拧动,隐隐抽搐了起来。却听他猛声一喝,突然发力,一掌便将周光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重重拍落了下去,“你冷静些!”

  周光粗喘着低头,凝视着自己那只空落落的手。

  俄而,他冷笑一声,再抬起头来,暴起一拳又照着桓崇的门面砸去,“冷静?你教教我怎么冷静!”

  当年,陶侃挑中周光,就是看中了他天生力大的本事。

  此时此刻,他这一拳又是挟怒而出,重愈千钧。桓崇一个不察,将这拳生受了,而后整个人被周光硬生生得击翻在地。再起身时,他将头一歪,却是径自从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

  再是压着自己的脾气,桓崇也是彻底被激怒了,他缓缓伸手,抹去了自己唇边的血迹,道,“...也是,你我之间,也已经很久没有比试过了。”

  说罢,他一个挺身,飞起一脚就向周光的腰间踹去。

  陶侃过世,荆州军众将的情绪均是十分低落;而周光的不满,在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后,终于在桓崇方才的那几句冷言冷语里,达到了顶点。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同年入军,同在陶侃手下受训,后来又共同参与了接连十数场的战事...相似的经历,更让他们的这场争斗难解难分。

  而且,若说一开始二人之间还是颇有章法地互相攻守,那么等到了后来,便纯是搏命般的泄愤斗殴了。

  周光的力气更大,桓崇的速度更快,两人斗了大半晌,都是气喘吁吁,互不相让。直到...下一回合,周光使出浑身的气力,接下了桓崇扫来的一腿,他就势一推,两人便“骨碌碌”地往地上滚去。

  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竟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下,围观的众人也都慌了。眼看桓崇被周光压在身下,众人忙去拉架,却见瞬息之间,两人在草地上翻滚一圈,上下的位置又调了个个——桓崇挨了两拳后,竟仍能奋力翻身。

  只见他双目通红,一手死死地掐住周光的脖子,另一手则是握成拳头,高高抬起。

  “周光,你以为陶师走了,只有你一人伤心难过吗?!”

  ... ...

  伴随着桓崇的那声怒吼,意料中那迎头的一拳,竟是被他轻轻放下了。

  掐在脖子上的劲力一松,周光紫涨的面色登时和缓了许多。他瘫望着湛蓝的晴空,口中一刻不停地喘起了粗气,“你...”

  桓崇的胸口亦是高高地起伏,他瞧了瘫倒的周光一眼,却是撑着力气,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

  刚才打得激烈,桓崇眉梢那处才愈合的伤口又迸绽开来,白皙的右颊上蹭得满是血迹,更不要说那一身白衣上沾染得斑驳草汁和道道土痕了。

  纵是这般狼狈,可当他目光森然、环顾四周的时候,众人还是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周光,以及今日在场的所有人...”

  桓崇低低地咳嗽了两下,将呼吸稍稍平缓了些,沉声开了口,“陶师当年一手缔造了我们这支新的荆州军...他的离去,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但,一味的悲伤放纵也要有个限度!”他顿了顿,音调突然高昂了起来,道,“扪心自问,身为荆州军人的我们,就是这般脆弱如斯吗?!”

  “为了荆州军,陶师费了多少心血,诸位有目共睹。如今他不在了,我们军营中的将领们便又成了听不进话,将不得理的豪强恶霸了?!”

  “我们军纪呢?我们的纲法呢?我们当年入军时,对着陶师做出的承诺呢?所有这些...你们通通都忘了吗?!”

  桓崇一连数问,振聋发聩。

  围观众人,皆是呆立当场,鸦雀无声,却见桓崇目光再转,一字一句道,“一支军队,如果失去了魂灵,那便什么也不是。”

  “我们的魂灵,由陶师所铸;而陶师的精神,却要由我们一代代地继承下去。我们荆州军不会怨天尤人,却也不要自怨自艾。在新任的都督上任后...不,是无论以后谁做了我们的都督,我们都要让他们看看我们荆州军的军魂;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由陶师一手带出的军队,什么才是晋廷中战无不胜的荆州军!”

  说到激昂处,他回首向那两块高大的石碑指去,“如若不然,那么今日,连我们为陶公所立的这两块石碑,也只能算作是一场笑话!”

  毕竟都是军中老人,就算一时想不清楚,听了桓崇这一番话,也都渐次醒悟过来。周光也是个灵通不拘泥的性子,他从地上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刚歇了半气,一张脸色仍是红得仿佛一只林中猴子的屁股,也不知是被桓崇掐住喉管憋得,还是他自己为了脸面羞得。

  他轻咳两声,躬身道,“子昂...我错怪你了...”

  桓崇瞥了他一眼,却问道,“周将军,陶师当年约法,军中无故斗殴者,该作何刑罚?”

  “...鞭刑五十。”周光垂下了头,声音渐低,似是有些难堪,“...为将者,目无军纪,加罚二十,共七十。”

  “好。那我们稍后回转军营,你自去领你那七十。”

  见周光可怜巴巴地向自己瞧来,桓崇微一闭目,又轻描淡写道,“看我作甚?!我身为代理都督,知法犯法,罚得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

  “我再额外加三十,稍后与你一并回营受罚。”

  ... ...

  今日虽是桓崇的休沐日,但他一早离开时便说,自己上午需要去城郊一趟,等到了午间才能回来和她一道用饭。于是,从陶亿处回来后,无忧中途另使人问过一回厨房的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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