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 第14章

作者:寐语者 标签: 古代言情

  一夜之间,京畿九卫悉数惊动,四门戒严,金吾卫的马蹄声踏破黎明。缉捕南朝刺客的榜文赫然张遍城中各处,刺客夜犯宫禁的事,哗然传遍街市巷闾。

  于从玑当即赶回府中,顾不得换下官袍,直入东厢,见到正在书案前手把手教孙女习字的父亲。于从玑行过了礼,脸色如常,垂手等待父亲问询。

  “二叔!”小侄女见是他来了,笑容满面。

  于廷甫抬眼,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对孙女说,“你二叔有事同祖父讲,回头再与你习字。”

  “哦,那殊微告退了。”小女童乖巧端正地点头,走到侍立在侧的乳母身边去。

  待屋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于廷甫拿起笔,在孙女未写完的字帖上,不动声色写下去,眉也不抬,“尘心堂的事,有后话了?”

  到底还是父亲沉着,从玑面有愧色,略踯躅,直言道,“回禀父亲,夜犯尘心堂的刺客,已有一人被金吾卫缉拿,现在满城张榜,正在追缉其余脱逃的南朝刺客。”

  于廷甫执笔的手一顿。

  从玑望了父亲的神色,审慎开口,“大理寺问刑之后,刺客招认,夜袭尘心堂是为刺杀住在其间的……南秦旧臣,沈觉。”

  字帖上写了一半的笔画,陡然断了,毫尖在纸面留下滞重墨痕。

  于廷甫搁笔。

  苍老佝偻的身躯在那一瞬间仿佛直挺了些,复又缓缓的,朝身后椅中坐了下去。

  三年前南秦先帝猝然驾崩,权重一时的沈家一夜被黜,少相沈觉遭贬后竟失去踪迹,从此成了南秦缉捕的叛臣。

  悄然入齐的沈觉,躲过了南秦裴家的追杀,在北齐却仍是不可见光的身份。

  他是带着南秦先帝和太妃罹难的噩耗,来见皇后华昀凰的。

  彼时,今上登基,中宫册封未久,宫里正是万象始新的喜庆时候。

  更大的喜事是,合宫上下都在期盼着皇后腹中的孩子。

  若降生的是一位皇子,那便是今上登基后的嫡长子。

  北齐历来是储君立嫡,无嫡则立长。

  虽然庶长子已五岁,却不是当今华皇后所出,生母骆氏还没踏进宫门就已畏罪自裁,母族悉数受了叛乱的牵连。这位庶长子与皇位是注定无缘的。而华皇后身世非凡,恩宠正隆,她与皇上所生的第一个孩子,极有可能,便是未来的储君。

  而华皇后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昭阳宫进进出出的御医总是提心吊胆,唯恐有个闪失。在这当口上,南秦的噩耗传来,先帝驾崩,太妃罹难。

  华皇后自幼相依为命的母妃,和待她宠眷无匹的兄长,她对故国全部的牵系挂念,就这么去了。至亲身故的打击,刚强男儿也承担不起,何况她待产之身。

  非但不能让沈觉见皇后,连同南秦的消息,也被皇上严密隐瞒了起来。

  沈觉是南秦名臣,治国贤才,更是皇后在南秦为长公主时最倚重的亲信。

  皇上待沈觉以上宾之礼,秘密将他安置在京中,要他暂且忍耐,等孩子降生后再与皇后相见,再将南秦的消息缓缓告之。顾念皇后母子的安危,沈觉遵奉了皇上的旨意,潜居不出。

  从此沈觉的踪迹彻底消失。

  除了皇上,知道沈觉就在京城的人,只有于廷甫与诚王。

  宫中总有朝臣进出,是消息灵通之地,皇上不放心,又以安养为名,禁止旁人进出昭阳宫。皇后见不到外人,行宫上下戒备森严。费了这一番苦心,总算瞒住皇后,直到皇子降生。

  震动朝野的那一场变故,就在皇子降生后第五日发生了。

  有人暗助沈觉乔装成御医的随从,潜入昭阳宫,将皇上苦心隐瞒的一切都告知了皇后。更令皇后得知,南秦宫变,幼主登基,皇上已从沈觉口中知道裴氏弑君篡国的真相。却不但向她隐瞒了消息,无动于衷她至亲的被害,更向南秦发去了朝贺幼帝登基的国书。

  国书中以皇后华昀凰的名义,写下对新君的祝颂,加盖了皇后印玺。

  意味着华皇后以姑母的身份,承认了幼帝,也承认了弑杀她母亲和兄长的裴太后挟子临朝的名正言顺。来自长公主的朝贺,让南秦朝中忠于先帝的臣子,即便对裴氏兄妹心怀疑忌,也只得缄口不言。

  皇后在南秦为长公主时,杀伐决断,权倾六宫,压得裴后不得抬头。

  少相沈觉,在朝中声望极隆,沈氏乃南朝第一世家。

  以这两人在南秦朝野的分量,背后更有北齐百万雄兵的威慑,若长公主颁下檄文声讨裴家,将宫变之实昭告天下,南秦势必举国哗然。纵然裴家拥兵自雄,裴氏也无法再以太后的身份堂堂正正临朝。

  华皇后在北齐,一日不除,裴太后一日不得安枕。

  诚王寿诞之日,南秦遣使来贺,献以厚礼。

  裴后的密使,经由诚王的安排,在平州觐见了皇上,带来裴后的许诺——若是废黜皇后华昀凰,便将八百里殷川割土相让。皇上随即便密令殷川边境戍军的大将,拔营向南推进三十里,显是意在试探裴后的诚意。

  南秦军队对此的反应,是主动后撤,退避不战。

  有人在背后设计着,将这些消息一步一步传递给沈觉,再借他之手,一举发难,逼得华皇后疯魔失常。

  至恸与至恨,令性情既冷又烈的华皇后,心性大乱,竟然仗剑在手,疯了似的,散发赤足直闯御前。

  当日,恰是于廷甫被召见入宫,君臣正议事。

  仗剑闯殿的皇后,迫退御前侍卫,一路无人敢当。

  单融欲阻拦,被她挥手一剑削去梁冠。

  一挥之力,带得她立足不稳,跌在玉阶前。

  剑锋反划过她手臂,血如缕,染红素衣。

  皇上霍然起身,宽大乌沉的御案阻在身前,被他伸手一推,几乎掀倒。

  皇后以剑拄地,冷冷站起。

  殿门大敞,寒风呼啸卷入,吹得她披散的头发飞舞如罗刹。

  那双眼,红得像要滴血。

  她一步步走上来,血沿着手臂流到剑上,蜿蜒成红蛇。

  皇上直望着她走近,脸色如覆霜,霜色又结成了冰。

  于廷甫从未见过这样神情的皇帝。

  沈觉入齐之后,是他一手安置。

  割献殷川之谋,他也知道风声。

  然而皇后开口,问皇上的第一句话,仍令自认知晓内情的于廷甫,如闻惊雷。

  单手拄剑,傲立玉阶的皇后,寒声问——

  “是你,暗中助她?”

  皇上摇头,抿紧如锋的唇,血色全无。

  “是你令守边大将拒不发兵,令神光军被困叱罗城?”

  “昀凰,放下剑。”

  皇后摇摇欲坠,手中剑扬起,剑锋直指皇帝。

  “是,或不是?”

  皇上身形挺立一如剑锋。

  皇后盯着皇上的眼睛,臂上的血,剑上的血,点点猩红,坠在玉阶。

  帝后对视于咫尺。

  “是。”

  皇上应了。

  于廷甫耳中又是一声惊雷。

  皇后惨笑,“果真是你。”

  她身子一晃,手中剑无力垂地,剑尖触上玉阶。

  铿然脆响,如玉碎,如金摧。

第七章 下

  四年前,南秦长公主和亲远嫁。

  北齐南秦,两国第一次联手出兵,大破东乌桓,将称霸一时的乌桓人逐出秦齐交壤的殷川水域,失去了这片水草丰茂之地,失去了盐粮贩运来往口岸,以骑兵为傲,不事耕种的乌桓人,丢失了立足的根本,狼狈退回苦寒雪域。

  那一战,英勇击破乌桓的南秦大军,令素来看不起南人的北齐将领们,也刮目相看。这便是赫赫有名的神光军,早年拥戴南秦国主起兵复位的心腹之师。

  大战之后,横亘两国之间的殷川,以皇后陪嫁封邑的名义,成了实际上的中立之地。南秦将原先的镇北军调回,将十万神光军留下来驻守边疆。

  东乌桓王庭不存,形同亡国。

  余下的王族率领残部狼狈溃退,避入西乌桓境内。

  东西乌桓分裂多年,西乌桓接受了避难的同族,也接收了他们的牛羊车马和财帛女人,并扬言要向秦齐两国复仇。

  以北齐兵马之强盛,自是对西乌桓人嗤之以鼻。

  吞并东乌桓之后的齐秦两国,疆界推进,直逼西乌桓赖以为屏障的雪山。

  南秦神光军,更扼断了西乌桓商贾进出的要道,断绝了盐茶等物流通。

  西乌桓对此恨之入骨,无可奈何。

  单是面对南秦,乌桓人还敢一战,如今秦齐两国为盟,乌桓人只能躲在雪山天堑背后,窥伺复仇之机——这个机会,很快被他们等到了。

  北齐陷入皇位之争,波及南辕守军,大将频繁更替。

  即便如此,西乌桓人仍不敢与北齐正面交锋,而是越过雪山,在北齐的眼皮底下,偷袭了南秦的神光军。

  甫一交战,乌桓人占了偷袭的便宜,袭掠了神光军粮草大营。

  随即神光军反击,乌桓人败退。

  神光军原本只遣左军追击深入,随即朝中传令,总督四镇大军的上将军裴令显斥责粮草失守之责,责令神光军倾三军之力,攻打西乌桓,将乌桓毙于一役。

  军令如山,十万神光军不得不冒严寒,深入雪山大荒。

  南朝兵士,不耐北地酷寒,纵然阵前骁勇,也抵不住风雪相摧。

  粮草被劫之后,补给增调不力,神光军与西乌桓在雪山下交战,竟遭大败。

  狼狈后撤,退入叱罗城,闭城坚守不出。

  神光军战败的消息,传入北齐,亦震惊了宰相于廷甫。

  然而彼时的于廷甫,虽则震惊,也无瑕多顾——因为宫中的夺位之战,天家的手足父子厮杀,比起千里外的神光军与乌桓,更酷烈了千百倍。

  待宫中大局落定,今上登基,诚王复出,朝中的明争暗斗,烽火又起。

  南秦先帝驾崩,裴太后携幼主临朝,上将军兼太尉裴令显,却在此时,下令神光军撤军,召都统大将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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