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 第58章

作者:樱桃糕 标签: 爽文 甜文 强强 古代言情

  混齐与桑多那利亦起身相送。

  出门时,混齐低声与周祈说了一句什么,周祈眯眼一笑,亦低声回了一句什么。送出主院,混齐和桑多那利停住脚,双方再行礼,许由、谢庸、周祈三人便往鸿胪客馆东门走去。

  这鸿胪客馆不小,住着各国使节,一路行来,颇遇见些相貌各异的外藩人。嘿,那个白脸高鼻蓝眼睛的藩客长得挺好看啊……周祈又看一眼谢少卿,恰与他的目光对上,周祈微笑点头,谢庸神色严肃。

  周祈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谢少卿这种长相,威严中有温润,就跟酥皮乳糕一样,一层层的脆皮儿,中间夹的乳酪又香又软……

  除了藩客,路上便是忙忙碌碌的客馆官员和仆役们。一个青袍官员领着几个仆役匆匆而行,那仆役们有的背着粮袋子,有的担着菜筐子,还有一个手里捉着几只活兔,青袍官员皱眉催他们快点儿。

  见有穿绯袍的高官过来,青袍官员叉手立于路旁。

  许少卿、谢庸、周祈都微点下头,走了过去。

  许少卿有感而发,摇头轻叹:“这客馆的客人们不好伺候啊。前阵子京里鱼虾少,不好采买,供应不及,就有藩客找到我面前来……”说着,无奈地笑了。

  谢庸亦微笑。周祈同情地看看许少卿,想来这藩客中不少像桑多那利这样儿的,跟他们打交道着实不易……

  出了鸿胪客馆,再次谢过许少卿,谢庸周祈便一起告辞走了。

  已近午时,两人出含光门,往西市走,去吃周祈说的羊肉饆饠。

  “看来不只和亲公主艰难,便是公主的子嗣们也不容易啊。”周祈与谢庸道。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聊的还是回鹘使团的事。

  “自古公主子少有能继承汗位的,若有异变,他们又常常是最先遭殃的。或许这些胡人觉得他们是公主之子,非其族类吧。胡人一般不会对公主如何,对公主子却从不手软。”谢庸道。

  周祈点头,“这混齐是个小可怜儿……”

  谢庸扬眉,“混齐莫不是遇到了麻烦?我看他出门时与周将军说了几句什么。”

  周祈笑道:“嘿,那倒不是。他与我解释,说桑多那利心眼儿直,见了我,觉得这般貌美,便猜定是公主来了。”

  若是唐人这般说话,周祈得觉得他轻佻,但混齐这般说,周祈只觉得他率直,还生出些得意来。

  谢庸看周祈。

  周祈亦扭头看他。

  “你——”谢庸正过脸去,舔一下嘴唇,片刻道,“喜欢吃什么饆饠?外面卖的饆饠虽好,到底不如自家做的讲究。唐伯尤擅做樱桃饆饠,等再过阵子,就能吃到了。”

  周祈立刻眉开眼笑,“我最爱樱桃饆饠了!”

  谢庸微笑点头。

  周祈偏又使促狭,“刚才我还以为谢少卿也要夸我貌美如花呢。”

  谢庸垂着目,轻咳一声,“是很美。”

  周祈嫌弃:“忒言不由衷!我算知道谢少卿为何至今未娶了。谢少卿,我教你,日后若有看中的女子,你要夸她……”

  周祈又停住,觉得以谢少卿的性子 ,估计很难说出什么肉麻情话。

  谢庸侧头看她。周祈挑眉,这是真等着我传道受业解惑呢?啧啧……

  周祈越发促狭起来,靠近他,低声道:“却是我说差了。言语搭讪都是那些凡夫俗子的办法,谢少卿这样的风姿相貌,何需如此?”说着颇不规矩地瞄了一眼谢少卿的腰身。

  谢庸抿抿嘴,眼中却带着笑意,“周祈!”

  周祈笑起来。不过想到谢少卿有一日开了窍儿,眉眼含春地与个女郎柔情蜜意这般那般,周祈心里就有点泛酸,比看见东市最好的刀剑被旁人得了还酸。

  罢了,罢了,清风明月,能赏得一时是一时吧。

  西市这家饆饠店不小,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客人,谢庸、周祈找了边角儿处一张胡式高案旁坐了,点了最有名的羊肝饆饠,羊肩饆饠,羊扁担饆饠等几种,等了有一阵子,跑堂的才端上来。

  这家的羊肉饆饠颇小巧,皮儿薄,煎得焦黄,肉多,以花椒、胡椒、安息茴香调味儿,香得很。案上又有食茱萸酱,客人可自家抹在饆饠上。

  周祈时常去谢家蹭饭,如今也爱食些辣。她学着谢庸的样子,抹了一大勺儿酱在饆饠上,夹起张嘴开咬,“哈——怎么这么辣?”周祈眼睛泛红,吐吐舌头,去掏自己的袖子,又忘带了……

  谢庸把自己的帕子递上,又给她盛一碗汤:“喝一口,压一压。”

  周祈擦完眼泪,又喝两口汤,才算缓过来。

  谢庸帮她把带酱的饆饠撤走,又去取一个空盘来,夹一个新的放上。

  “我是又爱吃辣,又吃不了辣……”周祈笑道,“可这酱也太辣了些。”

  “这应该是山南道的食茱萸,比旁处的味道重些。”

  周祈点头,吃着谢庸给自己夹的那个新的羊扁担饆饠,满口肉香,很是适口。周祈看看谢庸,觉得谢少卿还真不用说什么花言巧语,就这么体贴地陪着女郎吃饭,想来那女郎便无有不允的。

  从西市回去,周祈先提前写训鹰奏表。这奏表写了两天,已经坑坑洼洼的笔头上又添了一层牙印儿,才算勉强凑出来,只等明日回鹘人献了鹰,自己接敕令,再把这训鹰的计划献上,然后便可以开训了。

  谁知,收到的不是皇帝敕旨,而是蒋大将军的字条——那回鹘神鹰被人杀死了。

  陈小六一脸惋惜,“老大,那你还怎么升官儿啊?”

  周祈点点头,深绯袍子、名刀利剑都飞了。

  “我们还等着你升官儿,大吃你一个月呢……”

  周祈顺手给他一下子,陈小六胡噜胡噜脑袋。

  字条上除了说神鹰被人杀死,还命她参与调查该案。

  陈小六不免又有些担心:“老大,大将军该不会想把你调去申部酉部吧?老大,我们舍不得你……”

  “滚蛋!别肉麻!”周祈笑骂,“我且要跟你们这帮小子捆死呢。等忙完这神鹰的事,你们挑地方,可说好了,就只吃一个月的俸钱,多了没有。”

  听她如此说,陈小六笑起来。

  “走吧,去看看。”周祈把蒋大将军的字条儿揣进荷包。他命自己参与该案,想来还是因为自己熟悉鹰的缘故,之前又见过回鹘使节。

第76章 查看现场

  周祈与干支卫申、酉两支的支长何甫、尤大冈一同到达皇城内鸿胪客馆。他们到时御史中丞庞青云、大理寺少卿谢庸、京兆少尹崔熠已经到了, 另有鸿胪寺卿孙务本和鸿胪少卿许由等鸿胪寺的人以及回鹘使者, 都站在那养鹰的院子外。

  周祈等还没走到近前,便听到那位回鹘大将军桑多那利的大嗓门,一串儿又凶又快的回鹘话,又有译语人略带惶恐的传译:“神鹰是回鹘的圣物……死在了长安……明尊的使者……”

  混齐用回鹘语劝桑多那利,又用雅言道:“神鹰被害,让人痛惜,但此时我们更不能乱, 这杀死神鹰的人定是心怀不轨,想破坏唐与回鹘之宁和,我们万不能遂其所愿。”

  几位朝廷官员都点头。

  桑多那利神情激动, 并不是很听劝的样子,反复唠叨“圣物”“明尊”“吉祥”之类。

  大唐官员中虽以鸿胪寺卿孙务本品阶最高, 但他惯常是不管事的,其余品阶最高的便是御史中丞庞青云。

  庞中丞五十多岁, 个子不高, 长得慈眉善目,如今朝中几位宰相老的老,病的病,庞中丞是最可能加同平章事,补入政事堂为相的人。

  庞中丞神情肃穆,声音和缓:“贞吉可汗遣二位使者千里迢迢以神鹰进献我大唐皇帝,此鹰既是回鹘圣物,亦是我大唐之宝, 对神鹰之死,某等与二位使者所怀痛惜之情都是一样的。为今之计,我们当勠力同心,查明是谁害了这神鹰,给陛下和可汗一个交代,给神鹰在天之灵一个交代,二位使者以为呢?”

  到底是要当宰相的人,一番话有礼有节,桑多那利到底闭上了嘴,勉强点点头。

  庞中丞扭头看向三位才到的干支卫将军,对他们和蔼地点点头,“你们先去看看鹰吧。”

  周祈等叉手称是。周祈又看一眼谢庸和崔熠,谢庸也看她,崔熠则撇一下嘴。

  周祈与何甫、尤大冈一进院门,先看到两个回鹘鹰奴的尸体,院中屋门处是另外两个鹰奴的尸体,大理寺仵作吴怀仁正在院中填写尸格。

  这几个鹰奴都系利刃割颈而亡,身上没有其他伤痕,腰间刀剑都在鞘内,在墙壁、地上青砖、院中花木等处,也未发现什么打斗痕迹,估计他们都是一照面便被杀死了。

  吴怀仁陪着周祈等一起走进鹰房。这屋子并没有周祈想象得惨烈。笼子门打开着,那鹰躺在笼子里,身下流了一汪血,旁边又略有一点喷溅血,地上散着几片鹰羽。

  周祈蹲下,仔细看这鹰。鹰的伤口在胸部,拨开羽毛细看,这伤口上宽下窄,凶手用的应该是刀,也是一刀毙命。鹰爪很干净,里面并没有周祈希冀的血肉,反倒是颈背部羽毛上有擦抹血痕,估计是那杀鹰之人手上被喷了血,便在鹰身上擦了一下子。

  吴怀仁与周祈的看法相同,他据血坠推测,这鹰应该是在昨晚戌时到亥时之间被杀的。

  庞中丞和谢庸、崔熠走进来,回鹘使团的正副二使还有鸿胪寺的人没有跟着。

  “怎么样?”庞中丞问。

  吴怀仁奉上尸格。

  庞中丞看过,点点头,看看谢庸和崔熠,又看看干支卫三个将军,“如今没外人,这事你们怎么看?”他的目光转一圈儿,又放回到谢庸身上。

  “从现场看,当是凶手叫开门,随即杀了给他开门的两个鹰奴,然后走进院子,在屋门外杀死另外两个,最后进屋,从容不迫地杀死了神鹰。”谢庸道。

  “戌时亥时客馆里许多人还未休息,回鹘使团的两位使者都说未曾听到呼救打斗声,我让人与附近院子里住客打听,也说没听到什么声响,现场也没有打斗痕迹,几个鹰奴的刀剑都还在鞘里,他们都是一刀毙命,颈间伤痕偏右,长约三寸,位置长短如此一致,这凶手当是一人作案,且刀剑功夫极佳。他出手突然,动作又极快,鹰奴们既未来得及反抗,又未来得及呼救。”

  谢庸道:“从这些迹象上看,这应该是一起熟人作案,此人是个功夫高手。”

  崔熠是个心里不存话儿的,“这不就是那位大将军桑多那利吗?他既然是回鹘大将军,功夫应该挺好吧?”

  庞中丞让这直肠子逗得笑了一下,却只点头道:“熟人作案,功夫高手……是啊,要杀死这样一只神俊的猛禽,又杀得这般干净利落,确实是个功夫高手啊。”

  庞中丞问何甫、尤大冈:“两位将军,城中胡人,特别是吐蕃人可有什么异动?”

  唐与回鹘亲睦,是吐蕃人最不愿意看见的。当初安和公主入回鹘,几次遭遇吐蕃人截杀,若非唐军护卫得力,回鹘也去接应,这位公主恐怕早已香消玉殒在和亲路上了。此时代表唐与回鹘亲善的神鹰被杀死,吐蕃人自然首先被怀疑到。

  何甫、尤大冈叉手:“自回鹘使团到来,某等便加紧了对在京西南诸藩特别是吐蕃人的监视,目前未发现明显异动。今晨听说神鹰被杀,某等又加派了暗探,今日,最多明日,当便会有更细致的回报。”

  庞中丞又特意问周祈:“周将军怎么看?”

  周祈摇摇头:“下官只是觉得这鹰被杀得也太利落了些。回鹘苍鹰动作极快,又凶猛,即便被关在这大笼子里,要杀它也不是容易事。反正以下官的本事,是做不到这样利落干净。”

  庞中丞再点点头,“神鹰被杀,圣人很是震怒,这又关系到我大唐与回鹘的亲睦关系,总要给回鹘一个交代才好,此案就拜托在座诸位了。”

  谢庸等都行礼。

  庞中丞自回去向皇帝回禀,与相公们商议,何甫、尤大冈出去查在京西南诸藩的细作,这回才剩下的只是“自己人”。

  “你们真不觉得是那回鹘人桑多那利?”崔熠问。

  周祈道:“他自然有嫌疑,他能叫开门,鹰奴们不防备,他功夫也好,但他动机何在?他得回鹘可汗信重,是可汗长子颂其阿布的拳脚师父,他是使团副使,要献鹰,要为颂其阿布求娶公主,他为什么要杀死神鹰?而且,你听他讲经了吗?他是个笃信神佛的人,这鹰被认为是什么明尊神使,让这么一个信徒杀了他们的神灵……有点难啊。”

  崔熠点点头,也对,“阿周,你觉得像是哪一派的人?”

  周祈摇头,“很难说。熟人这种事,回鹘使团的人,鸿胪客馆的官员、奴仆,客馆中住的与回鹘亲善的藩客都能叫开这院门,且不被防备。谁知道这其中藏卧着什么功夫高手呢?”

  “从动机上就更没法说了,吐蕃人,混齐或者回鹘使团中其他的人,甚至——”周祈看看谢庸和崔熠,“我们朝中某些人,都不无可能。”

  想来这也是庞中丞问到,谢少卿不从动机方面分析的原因。

  崔熠看周祈,“我们朝中人?”

  “如果这鹰死了,公主极可能就不用和亲了。”

  “静安县主?”崔熠摇头,“别开玩笑了,阿周。”

  周祈看谢庸:“谢少卿知道。”

  谢庸道:“那日我和周将军来看神鹰,鸿胪寺许少卿着意打听颂其阿布为人、年龄、相貌。朝廷中,除了县主的人,想来不会有人在乎对方的年龄相貌。”许少卿要在这客馆中安排个什么功夫高手,太容易。

  崔熠皱起眉头:“难道许少卿是淮阴郡王的人?”

  淮阴郡王是戾太子之子,戾太子出事以后,与静安县主一度被废为庶人,后来大赦,朝中诸臣劝着,才被封了郡王,从被关押的一处小宅中放出,挪到百孙院教养。他们兄妹患难相守,倒也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