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 第96章

作者:樱桃糕 标签: 爽文 甜文 强强 古代言情

  周祈点头:“行,多谢,椎髻就好。”

  周祈有些担心,这兄弟不会梳完头还给我换衣吧?好在等到来人说押她去紫云台,这衣也没换。终于被解开腿脚的周祈踢踢踏踏地往外走去。

  紫云台下,周祈遇到了蒋丰。

  蒋丰看看周祈:“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吗?”

  周祈想了想:“有点多……塞上、江南、黔中……樱桃肉、船家罐子鸭、手把羊肉……罢了,都是些微末小事,没什么心愿了。”

  周祈对蒋丰微笑道:“虽是养猪,也多谢大将军这些年养得好,让祈能走出宫门,看看外面的天地,过了人过的日子。”

  蒋丰避开眼:“去吧。”

  周祈接着踢踢踏踏地走上楼去。

  在大殿门口,周祈的双脚又被绑起,从殿中出来两个道士把周祈抬进殿内,禁军侍从们都退出楼去。

  周祈被平放在殿中,扭头,不远处站着两个老者,一个穿衮冕,一个着法袍,是皇帝和太史令陈先。

  两人都只是扫了周祈一眼,便转过头去。

  周祈亦转头打量这大殿。这殿果然是皇家气派,极大,自己所在的是殿中央,旁边应该是一个圆形法坛,法坛高出地面约一尺,这样躺着看不到坛中是什么样儿。殿里除了皇帝、陈先还有刚才抬自己的那两个道士外,没有旁人。周祈固然知道这种见不得光的祭祀人不会多,可也没想到会只有这么几个人,皇帝可是那啥的时候都有人在帐外伺候的……

  陈先看一眼刻漏,登上坛去。

  过了一会子见没人理自己,周祈悄悄坐了起来。

  坐起便能看清坛上情景了。这法坛足有普通人家院子大小,上面用不知什么石头镶嵌出漫天星斗,闪闪发光。中央是一个约八·九尺大的太极阴阳刻图,图周有槽,图上刻着符文。白发白须的陈先坐在太极图正中阖目念经。有那星光映衬,此情此景竟仿佛真有几分玄之又玄的神仙气。

  周祈扮了这些年道士,却着实没什么道根,她微眯眼睛,只顾辨认那太极图中的符文,目光又再次扫过那图周沟槽和静坐念经的陈先。

  另两个道士站在坛上太极图外护法。皇帝则站在坛下,面上带着兴奋,殷殷地看着陈先。周祈冷冷地看皇帝一眼,又看回坛上,轮回咒……

  陈先这经一念就是个把时辰。周祈弓腰蜷腿鹌鹑一样,坐得极老实。皇帝也耐着性子等着。

  刻漏咔哒一声,已是申正。一个护法道士回头透过窗子看南边,并没有预计中的火光。皇帝亦看向窗外,与道士一样都皱起眉头。陈先依旧在念经。

  那个护法道士走下坛来,皇帝从袖中取出北衙信符给他,道士走了出去。

  蒋丰接了令,派人出紫云台往玉清观查探。

  紫云台的门一开,却闯进许多兵丁来。

  蒋丰神色一凛:“关门!围杀!”他想不到时隔二十年竟然又有人围攻紫云台,且无声无响地除掉了外围守卫。

  门一旦开了,岂是那么容易关上的?越来越多兵丁涌进来。紫云台从年初就开始重修,其中最主要的便是加固围墙,修建箭楼、门闸、雉堞等,甚至安放了弩车,紫云台门墙比许多府城的门墙都要坚固,想不到会这样被打开。

  蒋丰看向乱军领头的谢庸及禁军将军宋楷。

  听得外面杀声,陈先倏地睁开眼睛,皇帝面上浮现出怒色,咬牙道:“这帮乱臣贼子!”

  陈先闭上眼接着念经。

  皇帝却有些站不住,在法坛旁踱起步子。

  周祈叫他:“陛下——”

  皇帝扭头看她。

  周祈笑道:“臣有一事相禀,与陛下所求之事有关。”

  陈先依旧在念经,另一个护法道士看一眼周祈,皇帝犹豫一下,到底走过来。

  “陛下,你怕是不认得那太极阴阳图中的符吧?”

  皇帝皱眉。

  “我认得,”周祈吊儿郎当一笑,“那可不是什么长生符,而是轮回符。陛下这是想着借天地鬼神之力早入轮回吗?”

  陈先眼皮抖动一下。

  皇帝变了脸色,怒斥道:“胡说!”却又不由自主看向太极阴阳图和陈先。

  周祈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图周之槽中间有隔,应该不是放我一人之血的吧?陛下以为这殿里,除了我,还有谁的血会灌进那槽子?反正不会是郡公身后那弟子,他不够分量。恐怕也不会是郡公本人吧?”

  皇帝脸上带着犹疑:“你莫想挑拨离间!你本是罪臣之后,郡公说你许还有用,蒋丰便把你带入宫中。你老老实实待在掖庭也就罢了,竟然混入朕的干支卫,果真是个奸诈之徒。”

  周祈懂了,他给自己升官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当年养的“年猪”,如此说来真的要谢谢蒋大将军。

  “可陛下告诉我,你为何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是郡公不让带吧?我听着他们甚至没在殿外,而是出了楼。永远莫要把自己置于孤身之地啊,陛下。”周祈颇有忠臣样地劝道,“你想想原先那些死于阴私之事的帝王们……”

  皇帝脸上犹疑之色更甚,看一眼陈先:“朕去看看外面那些乱臣贼子!”说着便往殿门快步走去。

  陈先再次睁开眼。

  周祈绷紧身后的绳索,看向陈先:“二十年前便是这般吧?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等二十年了。”

  陈先微咬牙,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沉声道:“不等了,动手!”说着站起,以双脚转动身下太极阴阳刻图,那坛上“星”竟然变了,其“北天”一片如雨星光。陈先抽出腰间七星剑割破食指,把血滴在太极阴阳图正中圆心。

  陈先身后弟子飞身下坛去擒皇帝。

  周祈微睁大眼睛,竟然赌对了!

  陈先抬步去提周祈,却听“崩”“崩”两声,周祈绷断了只连着一点的牛筋绳子,手中拿着藏于靴底的刀片,不待陈先去找她,她已先跃上了法坛。

  陈先虽已五十余岁,却极灵活,功力不弱,举剑与周祈战到一起。

  殿门处皇帝一声惨叫。

  周祈只管去扣陈先肩膀。

  厚重的殿门被撞开。

  周祈眼睛余光扫过殿门,大喝:“护驾!”

  陈先亦看一眼殿门,微闭眼,“天意……”挥向周祈的剑竟中途变招刎向自己的脖子。

  周祈抬脚踢在陈先手腕上,剑擦着他前额飞出去。陈先额头登时流出血来。

  “自杀?”周祈扣住他另一边膀臂,抬腿狠狠踹在他膝窝上,“你这种人,只配在众目睽睽下被斩首。”

  谢庸举着剑的手垂下来,肩膀也松下来,只觉得悬着的五脏六腑也回到了原位。

  周祈抬头对他咧嘴一笑。

  谢庸大步向她走去。

  皇帝胸口被刺了一剑,面色苍白,抓住宋楷的手:“救我,救我啊……”说着呛出一口血来。

第133章 何其荒唐

  大明宫皇帝寝殿。

  李相站在皇帝床榻旁:“圣人该立储君了。”

  “朕不想死, 朕……千秋……”皇帝张张嘴, 声音细微。

  几位重臣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长公主把手搭在崔熠胳膊上一言不发,另两位老亲王亦只是沉着脸站着。

  李相抿抿嘴,再道:“圣人该立储君了。”

  “朕……不死……”

  李相微叹一声,扭过头去,看淮阴郡王:“圣人问郡王,为君者, 最当做什么?”

  淮阴郡王沉默片刻:“孙儿不知道最当做什么,却大致知道最不当做什么——最不当折腾。只要不折腾百姓们,他们自然会劳作生息、养活自己。”

  李相有些感慨地点点头, 又看一眼出气儿多进气儿少的皇帝:“圣人嘉赏郡王,郡王所言恰是为君正道。”

  看看两位老亲王和长公主, 李相对三省官长道:“拟敕旨吧。”又吩咐去传几位大王进宫侍疾。

  是夜,星陨如雨, 皇帝崩于亥末, 享年六十九岁。再有一个多月就是皇帝诞日,他不但没能长生不老,甚至连准备了几个月的七十岁千秋节都没过上。

  长安城很是禁严了几日,城内城外都是兵丁,北衙禁军上层将领换了不少,朝中亦一片惶惶,新帝登基后,渐渐便恢复过来了。

  新帝登基还算平顺, 有圣旨,有朝中重臣、宗室长辈撑着,其故太子嫡长子的身份也很说得过去,关键,另几位大王无权势,又胆小,闹不起来。

  新帝以先帝名义下了罪己诏,诏书虽只笼统地说“宠信妖道,以致祸乱国政”“误杀忠良”,但这次参与兵围紫云台和长生楼的人都在,陈先又是经过三司推事的,这祭祀之事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王寺卿、御史台庞中丞、刑部赵尚书合审陈先,谢庸、崔熠、周祈因亲身参与,都捞了个座旁听。

  陈先虽于牢狱中被关了几日,衣衫算不得洁净,但站在堂上,风度依旧。

  “说吧,陈先,你为何谋害先帝?你那祭祀到底意欲何为?”王寺卿问。

  陈先看看三司几位官长,淡淡地道:“朕是前朝末帝。”

  众人都神色大变。

  赵尚书斥道:“胡说!本朝定鼎一百余年,前朝末帝便是当时诈亡,也活不到如今,更何况其尸体多少人见到,不可能是假的。”

  “朕是前朝末帝转世。”

  “……简直胡言乱语!”赵尚书是孔圣门徒,很听不得这个。

  王寺卿微眯眼睛:“那坛上雕刻轮回咒,你莫不是想借此重回前世?”

  “‘土木逢,紫微宫,雨蔽车,引鸿蒙;生于死,死于生,溯轮回,改天命。’于土木相逢大变之年,借星辰之力,引鸿蒙之气,南北大祭,混沌生死,便可回溯前世。”

  “这‘生于死,死于生’若说的是诸道观孕妇剖子之祭及火烧长生楼,你害先帝做什么?”于祥庆观等处救得孕妇们时,那醮坛已备好了剖子刀具等物,故而王寺卿于诸道观之祭知道得清楚。

  “他虽昏聩,到底是帝王,用他些龙气置阴阳盘中以定今生之时。”

  对他说先帝“昏聩”,赵尚书和庞中丞都意思意思地说了句“大胆”。

  “那周将军呢?”王寺卿问。

  “她是家兄后人,杨氏血脉,以她的血为引可定前世。”

  周祈懂了,合算着自己不单跟那些旁的婴孩一样,在“生于死”上出一份力,还起到个“领路”的作用,这生生世世的,他怕倒多了,万一倒回去是个畜生怎么办?周祁也知道,便是父亲不指斥乘舆,自家也不免此祸。

  “若当时无杨侍郎夫人有孕之事,你又当如何”

  “于普通婴孩外再寻个杨氏后人便是,只是没这般好罢了。”陈先看一眼周祈,轻描淡写地道。

  “可末帝有正根嫡脉在世……”

  “若无杨靖等在,也只得用他们。”

  三司官长一时有些无言。

  关于诸道观位置之选,关于那紫云楼,关于那坛上星辰,那阴阳盘,又有许多讲头儿,比如他自知等不到晚间星陨如雨之时了,便转动阴阳盘,人造一个“雨蔽车”出来……

  这大概是本朝除了高宗时几起巫蛊案外,最神神叨叨的大案了。一个正经科考及第、累封至郡公的太史令认为其是前朝末帝转世,并要通过杀害皇帝及千人大祭逆转时空回溯前世,而皇帝则一信二十余年,认为这场号称借天地星辰之力的千人大祭可使其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