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殿 第69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皇帝足意儿了,点着头道:“朕信得过你,只要你答应,就一定不会食言。”

  后来月徊退出乾清宫,把皇帝召见的前后和哥哥说了,临了坐在圈椅里叹气儿:“我瞧他,又觉得怪可怜的,年轻轻的,身子骨一点儿也不健朗。”

  梁遇正批红,搁下了手里的朱砂笔道:“下半晌又烧起来,烧得浑浑噩噩的,痰里血丝儿愈发多了。我如今想想,不叫你留在宫里是对的,攀了高枝儿又怎么样,只怕不得长久。”

  他的话说得囫囵,衙门里心腹虽多,也要提防隔墙有耳。

  月徊明白他的意思,太医档他每天都要经手,那些给圣驾瞧病的在皇帝跟前讳言,在他跟前却得说大实话。

  老咳出血来,着实不好,梁遇道:“他心思是真沉,欲也是真纵。自己不知道保养,上年就夜御二女,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磋磨。”

  月徊大觉得可悲可哀,好在眼下还没入三九,总不至于坏到那种地步。

  事实也的确如此,圣躬不豫了两三日,毕竟仗着年轻,好转起来也快得很。

  终于到了冬至前,冬至对家家户户来说都是大日子,民间要祭祖,帝王要祭天地。那个圜丘,建在大而不靠边的空地上,皇帝得焚香祷告,完了还得上景山叩拜列祖列宗,有好一套的流程要走。

  贵妃所能承受的忍耐也到了极致,这是个大好时机,倘或过了冬至,再想让皇帝率领众臣离宫,就得等明年。

  宫里每天都有负责采买的小太监进出,打发个靠得住的人出去传句话,一点儿都不难。

  东厂最大的好处就是能随时入司礼监回事儿,他们算直系,比锦衣卫还便利点儿。后宫高位的嫔妃呢,只要不走出这四面宫墙,紫禁城里没有哪处去不得。尤其是梵华楼,建着六座掐丝珐琅大佛塔,里头供养七百八十六尊小铜像,冬至去那儿上柱香,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贵妃的肚子已经微微有些凸起了,她握着索嬷嬷的手哀求:“就这一回,我和他说上两句话,让他知道我的境况,往后就再也不相见了。嬷嬷,我实在受不了了,皇上只想着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每日太医院都有人进坤宁宫请脉,我这儿呢,五日才一回,我成什么了!我心里有好些委屈要和他说,只有让我见他一回,我才能鼓起劲儿来活下去。”

  索嬷嬷被她缠得没方儿,再加上已经打发人去送信了,到了这地步,索性咬咬牙,图往后安生。

  她只好和贵妃约法三章,“只这一回啊,我的主子。再有下回,奴才情愿您处置了我,也绝不能答应您了。”

  贵妃眉宇间拢了一个月的愁云,这会儿终于散开了。她说好,描眉画目换了衣裳,眼巴巴地瞧着西洋钟上时刻将近,兴兴头头出了承乾门,往北横街上去了。

  入冬后多雨水,连着下了好几天,今儿也是烟雨蒙蒙。走进梵华楼正殿,殿宇两侧点着成排的蜡烛,一阵风吹过,烛火簌簌轻摇。檐角雕花的横木像筚篥上的簧片,呜咽着,吹出了一片冬日的哀歌。

  第102章

  藏传佛教那些佛, 总有种亦正亦邪的味道,即便是普度众生的尊者,也有青面獠牙的忿怒相。

  贵妃走过一重又一重唐卡, 那些光鲜炫目的金银丝刺绣, 在烛光里发出耀眼的碎芒。梵华楼和慈宁宫花园里的佛堂不一样,这里是光怪陆离的世界, 转得久了, 会让人心慢慢悬浮起来, 说不清地,迸出隐约的恐惧感。

  然而能见心上人的希望,又冲淡了这种恐惧。自从怀上身孕之后,她更是急于找到安慰, 也许过于自私了,也许会把西洲拉入深渊, 但她还存着一点侥幸, 因为她知道就算出了事, 梁遇也不会袖手旁观。

  有时候人的感情很靠不住,有时候又是世上最无坚不摧的利器。它是无形的,像水一样渗透进触摸不到的地方,她进宫越久,便越能感受到这种威势。

  外面天地昏暗, 那巨大的红烛摇曳, 照得唐卡上佛陀的脸阴晴不定。她抚了抚肚子,开始想象西洲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总不会像皇帝一样无动于衷, 他心思多单纯,他会惊讶, 会高兴,说不定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天她悄悄离开,后来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想起那夜,她的脸颊就隐隐发烫,她知道他和皇帝不一样,差不多的年纪,身子却天壤之别,西洲是春天雨后初生的嫩芽,皇帝却让她闻见了腐朽的气味。她无法断定腐烂的根茎上能不能开出花来,但心里更愿意相信,这个孩子是西洲的。

  她有一个小小的怀表,是临行前阿玛送给她的。揿开浮雕的赤金外壳,能清晰地听见滴答的声响。

  时间越来越近了,她的心也悬起来。神殿之中续恩情……她真的有太多话,想对西洲说了。

  终于,殿外的廊庑上传来轻促的脚步声,她的耳中血潮急急拍打,一浪接着一浪,无论多少回,见他之前都是这样澎湃的心情。

  梵华楼用的是直棂窗,窗上蒙着薄薄的高丽纸,隐约能看见外面的光景。一个人影快步从廊下经过,今儿是冬至,东厂的吉服和锦衣卫差不多,朱红色的飞鱼服穿在挺拔的身形上,便显出一种公子王孙般的清高气象。

  她抿唇笑,倒没有立刻迎上去,躲在重重悬挂的唐卡后,看着那双方口皂靴茫然停在殿前。

  他不是个精于世故的人,有时候有点儿呆,可她就喜欢他的纯质,那是生长在富贵丛中的人不可能具备的。他找不见人,也不四处去寻,只看见那足尖慢慢转动,但还守在原地,如果她不出现,他会长长久久地等下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从唐卡悬挂的空隙里穿了过来。

  他大约也捏着心,所以面朝殿外望着,仿佛担心会有人进来。其实大可不必,今儿天不好,后宫嫔妃们只会往慈宁宫花园去拜佛祝祷,没有人会像她一样,费那么大的心思,到这偏僻的梵华楼来。

  一种悖德的激情油然而生,她咬住唇,屏住呼吸慢慢靠过去。近了近了……这个傻子没有发现她。

  她走到他身后,只要一伸手就能够着他了,原本想去拽他的衣袖,可临时忽然又换了主意,举起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她笑得甜美,这是在皇帝面前从未展露过的一种笑,因为向来吝于施舍给皇帝。

  果然这次又是这样,当殿门上冠服俨然的人忽然出现,她脸上的笑瞬间就褪去了,从稚气的喜悦,一下子变成惶然的恐惧。那张精致的脸也扭曲起来,皇帝从不知道她会这么丑陋,脸色变得煞白,那双眼睛瞠得又大又圆,像死不瞑目的悬望。

  皇帝迈进佛堂,贵妃私会男人的愤怒,此刻却被另一种无边的恨取代了。他死死盯住面前的人,“你是谁?”

  那人的腿倏地软下来,跪地磕头不止,“皇……皇上饶命……”

  贵妃骇然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跪地的陌生人,“你是谁?”

  这可能是皇帝和贵妃唯一一次同样惊诧,说出同样的话。跪在地上顿首不止的,是彼此都没见过的一张脸。

  皇帝是设局之人,他怎么能不知道月徊的养弟弟,那个和贵妃走影的傅西洲长得是什么模样!然而眼前这人压根儿就不是傅西洲,怎么会凭空冒出这么个人来,几乎不用多想,必定是梁遇安排的无疑。

  这梁遇,竟是有这么大的胆儿黄雀在后!皇帝忍了几个月,好容易到了收网的时候,没想到他一个轻巧的举动,就这么把人择出来了。

  皇帝笑起来,真是个好哥哥!他记得上月,梁遇曾有心在他面前说起月徊流落在外时的不易,那个叫小四的孩子,是她幼年时候相依为命的亲人。他明白梁遇的意思,请主子顾念月徊,放小四一条生路。只是那么隐秘的提醒只能点到即止,皇帝并不打算放过他,因此就算听出话锋来也未表态,这件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翻篇了。

  本以为梁遇不会再管傅西洲死活,谁知竟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偷天换日。虽说换个男人,一样能达到皇帝预先设想的目的,但傅西洲闯了这么大的祸后,没有道理全身而退。他贵为天子,绿帽子戴了便白戴了吗?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身后的内阁官员交头接耳,锦衣卫扑过去,把人押了起来。

  贵妃失魂落魄站在那里,也许是想起外头替她把风的救兵了,仓惶朝外看。皇帝哂笑了声,“你在找谁?找你的奶嬷嬷,还是傅西洲?”

  那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贵妃就知道大势已去了。可她不甘心,在她还能说话的时候,好歹再替自己挽回几分。

  她一边颤抖,一边强挤出笑容来,“主子,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皇帝身后那些内阁大臣们隐晦地交换了眼色,心道怪事年年有,皇帝带着臣工来捉奸,却是八百年没遇见过。听这话头儿,皇帝早就知道这件事,并非今天偶然碰上,那么贵妃肚子里的,还算是龙种吗?南苑王府原本红得很,岂知转眼就没了指望,亏得皇上早前这么抬举贵妃,晋位晋得史无前例,结果宇文氏就是这么回报圣宠的。

  贵妃装傻充愣,皇帝的笑意更盛,这招儿是他早年玩儿剩下的,他能走到今儿,靠的不就是扮猪吃老虎么。

  “场面上人多,说出来不好听也不好看。来人……”他凉声道,“把人压下去,交梁掌印看管。不许他死了,朕还有话要亲自审问。”

  锦衣卫应个是,粗暴地把人拽出了佛堂。

  皇帝四下打量,不无嘲讽地说:“贵妃太不忌讳了,挑在这清净地,不怕冒犯了神佛?”

  贵妃抿唇不语,半晌才道:“我来这里参禅拜佛,没想到惊动了皇上,竟带着这些臣工来瞧我,我罪过大了。”

  皇帝闻言哼笑了声,这女人不见棺材不掉泪,眼下既然已经挑明了,她认不认账,都不重要了。

  “朕有私事要处置,你们且去吧。”皇帝偏头吩咐臣工。

  那些机要大臣们并不愿意看这样的热闹,见皇帝发话,如蒙大赦,忙长揖行礼,匆忙退了出去。

  梵华殿里只余皇帝和贵妃两个人,皇帝慢慢走到她面前,垂眼看着她道:“珍熹,朕对你不够好么,你为什么要自甘下贱,和猪狗一样的人搅合在一起?”

  经过了最初的惊魂未定,贵妃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她算是看明白了,皇帝织起了一张网,就等着她扑进来,否则冬至这样的节气,怎么会不前不后地,领着众臣闯进梵华楼!慕容家对宇文氏的提防,百余年来都没有停止过,到如今再看,南苑处心积虑送人进宫侍主,其实都是枉然。皇帝贪图享乐是不假,步步为营也是真的。难怪她未有孕时对她百般宠幸,一旦她遇了喜,他就不闻不问,再也不理会她了。

  “皇上对我很好,我也常想着,要报答主子的恩情。”虽说山穷水尽,体面还是要维持的,贵妃平了平心绪道,“皇上也有相谈甚欢的朋友,譬如月徊姑娘。彼此间说话不必端着,也没有那么多的尊卑之分,有时候开开玩笑,说两句松散的,似乎也不为过。才刚您看见的……不过是我遇见了旧友,一时孟浪了,并不能说明什么。您如此兴师动众带领满朝文武前来,到最后折损的是您的颜面,这又何必呢。”

  她果然还要狡赖,皇帝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即便早就五内俱焚过千百遍,但她如此轻描淡写的时候,他还是恨不得撕碎了她。

  可他有好教养,帝王不该气急败坏,他必须控制住杀了她的冲动。只是胸口忍得阵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凭你,也配和月徊相提并论?”他漠然看着她道,“你不过是个娼妇,朕瞧你有几分姿色,受用受用罢了。你要是安分,这宫里有你一席之地,可你偏不知足,背着朕做尽偷鸡摸狗的勾当,打量朕不知道?你对不起朕的抬举,也对不起你的母族,南苑王府要是知道你怀了野种,只怕会悔青了肠子,懊恼当初不该送你进宫来吧!”

  他一字一句像尖刀剜心,贵妃的脸红了又白,就算再心虚,也绝不能承认孩子来历不明。

  她尖声道:“皇上慎言!您怎么辱骂我,我都认了,可您不能怀疑我肚子里的龙种!”

  “龙种?你不是夜夜侍寝却怀不上,这才趁着朕十五回宫,跑到外头借种去的吗?”皇帝微微偏过身子问她,“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怀不上吗?”

  一种大厦将倾的预感从脚底心儿里窜上来,贵妃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帕子。

  “因为朕从未想让宇文氏的女人怀上朕的皇子,这大邺江山,也绝不可能容南苑的子孙来坐。宇文氏蛰伏百年,不就是图一道恩旨让你们走出封地,自由出入京城么。朕这一辈儿若是开了这个口子,那再过两辈儿,坐在金銮殿上的人就会是姓宇文的,朕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他轻蔑地笑着,抬起手指在她唇上抹了一下,如同每回临幸完的最后那步,口中喃喃自语着,“那药能杀龙精,你存不住。若你一直无子,朕反倒会让你在贵妃位上一直坐下去,可你忽然怀上了身孕,岂不是不打自招,证明你对朕不忠,与人私通了?”

  他那种阴冷的声调,像蛇一样钻进贵妃的耳朵里。她惊惧地退后了两步,“慕容深,你竟然这样算计我!”

  皇帝道:“彼此彼此,你要是不算计朕,又怎么会弄出这么个假子来。只是朕不明白,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进宫之初就心心念念,一时不忘。”

  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从来就没能躲过皇帝的眼线。贵妃撑着供桌才勉强站直了身子,嘲讪道:“皇上要听真话么?真话就是在我眼里,鞑靼人都比你强些。你这病怏怏的身子,每动一下,每喘一口气,都让我无比恶心。你知道自己身上有股子烂臭的味道么?你趴在我身上,我就觉得自己正和一具腐烂的尸首同房,你这尸首,又怎么生得出孩子来……”

  她忽然大笑,一旦把一切都豁出去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畏惧的了。

  这十五年繁花似锦的日子,其实早过得够够的,有时她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世上一遭,一边享着福,一边受着罪,两下里都抵消了,什么也没剩下。如果说快活的时光,可能就是从南苑来京城的路上,这一路有她喜欢的人相陪,那时候睁开眼探出头,就能看见他在她舱门前站着班儿。

  贵妃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皇帝却被她的话触及痛肋,恨声斥责:“你给朕闭嘴!”她还在痴痴笑着,他恨极,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朕只问你,你的奸夫,是不是刚才那个人?”

  贵妃的那双妙目呆滞地转过来,望向他,眸底浮起一丝遗憾。可怜自己终究不能再见到西洲了,早知如此,就不该一厢情愿地把他拖进来。如今自己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连累他。

  她徐徐长出一口气,说是,“就是他。皇上不必觉得不平,凭你天下第一尊贵,在我这里也什么都不是。你今日这么待我,看来我是不能活了,无所谓,生死不过一口气罢了。你呢……”她眉眼弯弯,云淡风轻说着恶毒的话,“反正你也活不长。机关算尽,临了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皇帝因身子不济,最忌讳听见这种话,当即便气得脸色骤变,猛地y下了一条幢幡,在手上绞成绳,套住了贵妃的脖颈。

  佛堂里灯火晦明,唐卡上慈眉善目的佛像被吹得翻过一面,露出背后眦目欲裂一口獠牙。

  第103章

  雨还在下, 簌簌打在园中半枯的芭蕉树上,激起一串轻颤。

  梵华楼常年燃着藏香,那种幽深浓烈的味道, 让人产生微微的晕眩感。

  皇帝从佛堂里迈出来, 脑中一片空白。没想到女人的脖子那么纤细羸弱,他才稍微使了一点劲儿, 隐约听见“喀拉”一声, 贵妃便软软瘫倒下来, 就这么死了。

  殿门内善后的太监和锦衣卫无声地往来,其实宫里死个把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他原本也没想让她活下去,唯一疏漏之处, 在于不小心脏了自己的手――这件事本可以交给底下人去办的,谁知自己这么沉不住气……双手掩在宽大的袖笼下, 哆嗦得愈发厉害了, 他咬牙紧紧攥起拳头, 疾步走出梵华楼。身后响起索嬷嬷的哭喊,“主子……我的主子……”皇帝闭了闭眼,细密的雨丝飘拂在脸上,像一层轻纱。

  毕云很快撑伞上来接应,低低道:“万岁爷辛苦了, 奴婢伺候您回宫歇着。这头的事儿自有司礼监操持, 万岁爷就别过问了……”

  皇帝没言声,脚下一步步走得沉稳,神色瞧着也如常。

  毕云暗松了口气, 微呵着腰,引皇帝迈过随墙门。宫里对太监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眼神, 都有严格的定例,你不能盯着主子的脸混瞧,瞧久了就是犯上,要受杖刑的。于是毕云将视线落在皇帝的玉带上,今儿是冬至,皇帝的衮服为大绶大带十二章,腰上系着金镶白玉的革带……忽然,一滴赤红的液体落下来,渗透进玉片镂空的雕花纹理里,毕云吃了一惊,慢慢将视线移上去――皇帝的唇角蜿蜒流淌下细细的血线,脸上的血色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变得煞白,不似活人。

  “主子……”毕云骇然叫了声。

  皇帝的目光呆滞地落在夹道的另一头,脚下顿住了步子,人微微一晃,便倾倒下来。

  毕云眼疾手快接住了,身后跟随的一干内侍全乱了方寸,“皇上、万岁爷”叫成一团。

  “快、快……快通知太医院和梁掌印……”毕云狂乱地喊。

  皇帝恍惚听见那些人乱哄哄的叫嚷,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远,后来便陷入无边的黑暗里,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冬至是大日子,皇帝中途撂下的事儿得有人接,梁遇陪同众臣上景山拜祭完了历代帝王,方才返回宫里。刚在值房坐下,就听外面传来纷乱的步伐,秦九安气喘吁吁从门上跑进来,说不好了,“老祖宗,皇上在梵华殿亲手勒死了贵妃,回去的路上忽然口吐鲜血,晕过去了。”

  梁遇顿时一惊,站起身问:“太医院派人过去没有?”

  秦九安道是,“御前惯常伺候的太医都往乾清宫会诊去了,老祖宗也快去瞧瞧吧。”一面说一面从墙角取过伞来,“还有一桩,那个顶替了傅西洲的人,已经奉皇上之命押解到司礼监大牢了。皇上特特儿吩咐,叫把人交到您手上,这回怕是气大发了,老祖宗防着回头万岁爷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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