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三嫁 第112章

作者:读读 标签: 古代言情

  嘉州来的亲戚第二日便走了。邢衍安说是尽早将那边安排妥当了就先过来,邢慕铮派了一些人手护送他们回去,也顺便帮忙搬家。

  钱娇娘去绣铺转了一圈,这其实不能说是一间铺子,而是一栋绣楼。足足有三层楼,屋里布置得很是典雅,内里甚至有个小景园。这不是周翠莲的手笔,而是邢慕铮的幕僚让人摆布的,钱娇娘心想,自己若还是平头百姓,她是绝计不敢踏进这样的绣铺的。

  周翠莲转达那幕僚当时的话:“这才配得上以千金玉镯换一裙的夫人绣品。”

  这是要造势了。

  只是这样能有客人来么?钱娇娘从未开过铺子,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老宅子里来了好几个美人,是钱娇娘让人去叫来的,她们都是愿意来绣铺里当绣娘,自己养活自己。钱娇娘便说是要将她新想出来的绣法教给她们,众女都吓了一跳。

  钱娇娘的刺绣大伙儿都见过,的确与寻常不同,她们有的还亲眼见过她刺绣,只是她手巧如灵蝶纷飞,便是学过的都看花了眼,哪里找得出窍门。这样的手艺她不藏起来,反而慷慨要教给她们,怎么不叫人吃惊。

  钱娇娘奇怪她们的反应,“你们是不愿意么?”

  众女忙都连连摇头。

  烟萝替她们说了心声,钱娇娘这才恍然悟了,她笑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能想得到,你们以后总能想得到,我不过是快一步罢了。”她顿一顿,“你们愿意做工,自己养活自己,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愿意教你们。”

  众美人互视一眼,心中多有感触。她们贱命如浮萍,任由主人当礼物随手送出,还以为送给了定西侯爷便是大造化了,夺得侯爷宠爱诞下一子,成了侧室姨娘就是最好的结果。岂料定西侯的目光全在他的夫人身上,连半分也不曾施舍。她们却因祸得福,得了这辈子兴许都得不到的尊敬,有朝一日她们还能身有蓄银,昂首挺胸嫁与良人,不必在小小后院与一群女子争夺宠爱。那日子,想想都是美的。那日子,是夫人给她们的。

  其中一女道:“夫人心慈,我等愿拜夫人为师,遵夫人教规。”

  钱娇娘乐了,“我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还成师门了。”

  “便是有一个徒弟,也能成师。”烟萝劝道,“夫人是一番好意,但开山立派能省去许多麻烦,尊师重道总是好的。”

  钱娇娘偏头想了想,“那成罢。”

  几个美人顿时机灵跪下了,齐叫师父。

  烟萝笑道:“拜师哪里这样容易,得选个良辰吉日送上拜师礼,还要拜师敬茶。”

  众女听了也不觉尴尬,嘻嘻笑着起身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备礼的事儿。钱娇娘笑问烟萝,“你呢,你想学么?”她发觉她这些时日总是欲言又止,恐怕是想学刺绣又怕她不同意。

  谁知烟萝却摇摇头,“夫人,奴婢不想学刺绣,奴婢想……”她欲言又止。

  “你想干什么?”

  烟萝犹豫片刻抬了美眸,“夫人,奴婢想当绣铺管事的。”

  钱娇娘略为意外,“管事的?你是说想来这绣铺坐镇招呼生意?”

  烟萝点点头。

  见状钱娇娘还未说话,山楂就已快言快语了,“烟萝姐姐,你可真有趣儿,你长得到这样美,哪里还要这样抛头露面?你只笑一笑,就有大把的公子哥娶你呢!”

  烟萝向来是温柔端庄的,她头回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她怕的就是这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不想以美色侍人,却偏偏长了这样一张脸。以往身在青楼为求自保没有法子,只能与妹妹忍辱争夺花魁之位,而事实上,她一点儿也不想看见男人那惊艳贪婪的眼神,好似她的存在只是这一张皮囊,她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取悦买下她的人。她是玩物,不是人。

  她被甄家所买,以为会侍奉甄家哪个主子,不想自己与妹妹是留着送给定西侯的,更不想会遇上一个忽视她姐妹的侯爷,还有一个古怪的侯夫人。烟萝敏锐知道侯夫人是不一样的妇人,因此钱娇娘让她做选择时,她毫不犹豫选择在她身边,并非是想趁机在侯爷面前露脸,而是她真心想接近侯夫人。她身上有她未曾有的东西。

  钱娇娘看了烟萝一眼,却与山楂道:“你烟萝姐姐美是她的事,与男人不相干。”

  烟萝猛地抬起了头。所有人看到她这张脸,就想着她该为哪个爷儿所有。可眼前的侯夫人却说,她的美是她自个儿的。

  山楂看见烟萝尴尬,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涨红了脸,急着解释,“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奴婢就是说烟萝姐姐很漂亮,应当在院子里好生养着!”

  “每个女儿家都该好生养着的,”钱娇娘道,“叫自己开心,也是养心。”

  钱娇娘这话乍听好理解,实则有些深了。山楂听得不清不楚,其余众女却各有各的想法。

  烟萝忍住心中激荡,盈盈一礼,“烟萝恳请夫人给烟萝这个机会。”

  红绢虽知其意,但也所有思量,“烟萝,你的确太美了,若是常坐绣铺,恐添生祸端。”这样曾经能叫无数公子哥一掷千金的明琥花魁,便是坐着不动恐怕都能引来一片狂蜂浪蝶。

  烟萝背脊僵硬,不愿抬头。

  钱娇娘道:“我昨儿才学了一个词儿,不想今儿就用上了。叫做‘因噎废食’。”

  “夫人,这词儿是什么意思呀?”山楂问。

  钱娇娘笑笑,“就是说呀,咱们不能因吃东西噎住了,就什么都不吃,白白饿死。烟萝也不能因几个色胚子就躲在屋子里一辈子不出来,若是有,打出去便是,咱们家是侯府,侯爷还是玉州领主呢,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她看向烟萝,“你若真想干,便就来当管事。不过,得干出名堂来!”

  烟萝本以凉薄的心涌起阵阵热浪,她的眼眶湿热,垂头再拜,“烟萝定竭尽所能。”

  钱娇娘看了一圈便走了,美人们留在绣铺里帮着打扫。

  钱娇娘坐上马车,瞧瞧时辰尚早,还想着是否要去陈幽姑娘的织造庄一趟,忽而一阵剧烈颠簸,外头马车夫急促的吁声,马车再次骤停。

  这难道又有哪个布商来拦马车?钱娇娘心想着得想想法子,否则自己这三天两天被这样一惊一乍,迟早有一日得滚出马车去。

  “什么事?”春五问。

  果然马车夫无奈地道:“夫人,又有人拦马车!”

  钱娇娘颇为无奈,正要开口,却听得外头熟悉的哭喊声,“三妹,你真就这样忍心!”

第二百五十九章

  那声音是钱丽娘的。钱娇娘陡然皱眉,她久不见她,她这又是唱哪出?

  “夫人,听声音像是二奶奶。”烟萝犹豫看向钱娇娘,她不知先前钱丽娘是因何故惹恼了钱娇娘,让她转念间就将她赶出了府外,一直也不肯见。

  “嗯。”钱娇娘神色莫名,她不解钱丽娘因何还能做出拦她马车的事来,她莫非还认为自己做得有理?她不想理她,但在这大街之上,她若无情离去,恐怕就有流言传于大街小巷了。

  外头的钱丽娘久不闻钱娇娘回应,再次哭声阵阵,“三妹,三妹,求你大发慈悲见见二姐,二姐真有紧急要事找你,不然我不敢来拦你马车的!”

  烟萝听了有些恼火,钱二姐这话看似可怜,但实际上是让夫人在众目睽睽下被误会难堪么?

  钱娇娘眸光更淡,她与烟萝道:“你下去看看。”

  春五打开车帘让烟萝出去,外头的景象顿收眼底。钱娇娘扫了一眼趴在车边神色哀哀的钱丽钱,不意看向她身后的推车,她顿时如闷雷乍耳,嗡嗡作响。

  那推车上躺着一个盖着打补丁衣裳的老妇人,只见她头发枯黄,形容憔悴老态毕现,且那发黄的脸庞上嘴唇发白带着死气,大热天的胳膊缩在衣裳下瑟瑟发抖。钱娇娘还想细看,烟萝下车的身影阻碍了她的视线。

  钱娇娘平静的心潮泛起了惊涛骇浪。那妇人与钱娇娘记忆中的妇人相去颇远。但钱娇娘认得出人,终究那是她的娘。

  她僵直在原处,春五放下帘子发现她的异样,不免问道:“夫人,怎么了?”

  钱娇娘没有回答,抿嘴撩开纱窗帘。那推车后立着一个老汉,黝黑皮肤,脸上刻着岁月痕迹,还有一名微胖白皙的青年忐忑不安在推车旁,那是她的爹,和她的弟弟。

  钱娇娘抓紧了帘子。

  她自从认下了钱丽娘,从未问过她的爹娘情况。钱娇娘对父母没有多少恨,但终究意难平。所有的孩子都希望自己是爹娘的心头宝,可她的爹娘为了弟弟抛弃了她。这是钱娇娘心头永远无法被抹去的伤。

  她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再见父母,但万万没想到竟是这副场景。

  烟萝去而复返,钱娇娘收回视线,只见她眼中略带犹豫,唤了一声“夫人”。

  钱娇娘闭了闭眼,“先让病人去后边的马车,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是。”

  路上钱娇娘从烟萝嘴里,得知了钱丽娘拦车的缘故。

  钱母不知何故身患恶疾,钱父没有银子替钱母医治,便与儿子商量着推了车上玉州来,想叫给大户做了妾的钱丽娘拿些银子出来,可钱丽娘说是孙家知道她与钱娇娘姐妹龃龉,孙白已然冷落于她,她的私房也所剩无几。她派人来侯府请见,但总也见不到人,钱丽娘担心钱母病重,只能出此下策拦了马车。

  钱娇娘没有多说什么,她让钱娘被进了侯府,请了白大夫来替她看诊。

  钱父钱大富与儿子钱宝贵缩头缩背地等在客院堂屋里,他们这一辈子从未进过这样的高门,以为村长已是大官,县官更是不得了,哪里知道自己还能进大将军的府邸,便是来当长工都怕不配。他们一路进来连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随便来一个仆从丫鬟,他们都已为是哪里的少爷小姐点头哈腰。如今坐在堂屋里,父子俩都快忘了里头的钱李氏,虽不敢乱动,但眼睛不住地四处乱瞟,只觉四周堂皇富贵,香气扑鼻,跟仙境似的。他们哪里敢想,这侯府里的女主子就是老钱家的三娘。

  钱宝贵盯着墙边置宝阁摆放的金银玉器,抖着声音小声道:“爹,咱们不是在作梦罢!”

第二百六十章

  钱大富瞪眼呲了一声,叫钱宝贵莫乱讲话。他虽也觉得飘飘乎乎的,自己的闺女当了侯府夫人,这是梦里头才有的事儿……其实他做梦都做不到这样离奇的事。钱大富这颗心呀,就像飘在云上头。只是他还隐隐有些忐忑不安。这三娘说到底是被他们卖出去的,人银两清的买卖,这么多年他们从没想过找三娘,就是怕她男人战死了,找了她认回来,还要接济她。他们家养宝贵一个男丁就已经很吃力了,实在没有多余的钱财接济嫁出去的女儿。可是哪能想到三娘这样的好福运,不仅男人没死,还成了大将军大侯爷,她住上了这样大这样好的宅子,有这样多的奴仆伺候。

  他们既从未想过要认回她,这会儿又突然闯到她面前来要她治病,有些不厚道。钱大富不安的就是这个,可他转念想想,可不就是如二娘所说,三娘现下是泼天的富贵,他们求助无门,拿不出银子,对她来讲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她总不至于不管亲生父母,听说越是有钱的人家,他们就越在意名声,断不能不尽孝。他们若是能留在侯府里,这一辈子就能不下田了。钱大富的老脸有些热,但老婆子说得对,他们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宝贵打算。宝贵若是认了二姐姐,跟着那当侯爷的二姐夫,哪里还愁前程?

  钱大富自己将自己说服了,拘谨坐在堂屋里等候。

  不出多时,钱娇娘在几个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过来了。钱大富与钱宝贵急急忙站起来,二人都有些胆颤心惊。两人都多年未见钱娇娘,明知二娘与三娘姐妹相像,但看着走进来的锦衣少妇,竟然还是觉着陌生之极,腿一软就差点跪下去。其实分明是二娘身上的金银穿戴更多,父子俩就偏偏觉着钱娇娘威仪更甚。大概是在这威严森森的宫殿一样的府邸中,又有这样的多下人的缘故。

  钱娇娘走到父亲与弟弟的面前,她望着满是风霜皱纹的钱大富,心中百感交集,干巴巴地叫了一声“爹”,钱大富听了忙迭声应了,“哎,哎,哎。”应完他心下一松,三娘肯叫他,就是还认他这个爹。

  “这是宝贵罢,都这么大了。”钱娇娘又看向钱大富身边的青年,算来钱宝贵也有二十有二了,但竟细皮嫩肉,可见从未下田劳作。

  钱大富忙道:“是,是宝贵!宝贵儿,快叫你三姐。”

  钱宝贵扑通一声跪下去了,扎扎实实磕了个头,响亮叫了声,“三姐姐!”

  钱娇娘不想他竟给她磕头,她弯腰扶他起来,“姐弟间何必行此大礼。”

  钱宝贵抬头,咧着牙笑得憨傻。三姐说他们是姐弟,他钱宝贵这就要富贵了!

  钱娇娘待他起来便收回了手,请他们重新落坐。钱娇娘让钱大富上坐,钱大富一看那位置,知道是主人或贵客坐的,那便平时是邢大将军的位置,他哪里敢坐在大将军的位置上!一时间钱大富的脑袋摇头跟拨浪鼓似的,钱娇娘见状也不再多言,请父亲与弟弟坐了下席,自己在下席另一面坐了。

  红绢见堂屋有些凉,叫人撤了几个冰桶,主爷那样在意夫人的身子,她们这些下人若连这点眼色也没有,哪里还能在夫人身边伺候。红绢让人撤了冰桶,又唤了几个丫头去钱氏父子身后打扇,自己则去钱娇娘身后站着轻晃团扇。

  钱大富生平头一回被下人伺候,差点儿手脚都不知放哪儿了。钱宝贵倒是见过村长被他买来的小丫头伺候,如今自己竟也成了被伺候的爷,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

  堂屋里安静了许久,钱娇娘不说话,钱家父子不敢说话。原是至亲相见,却比陌生人不如。

  半晌,钱娇娘才开口,“宝贵如今作何营生?”

  钱宝贵听着一开口就点了他的名儿,吓了一跳看向钱大富,钱大富道:“这孩子有出息,帮着村长干活!”钱大富为了能让钱宝贵光宗耀祖,给他吃好的,穿好的,还拿着邢家给的银子让他去书堂念书,一点农活也不叫他干。只是钱宝贵去了学堂,却是连个童生也考不上,只是会了几个大字,能算些数,在村子里就很稀罕了,村长便叫他当了个跟班,平日里记记账盘盘数。一个村本就村长最大,钱宝贵得意得很,平时走路都带风。只是这回钱母突发恶疾,治病要一大笔银子,钱宝贵问村长借了,村长给了他一吊钱,便算打发了。这事儿叫钱宝贵很掉脸,也不愿意提。并且他转念想着自己若还跟村长干事,三姐以为他愿意待在乡下那可不就糟了。于是他说道:“村长不是个好官,我不愿意替他卖命。况且这回他都不肯借我银钱给娘治病!”

  钱娇娘闻言只是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堂屋里又安静下来,安静得连一声轻咳都清晰无比。于是钱娇娘又问:“阿爹怎会带阿娘到玉州来?”钱大富一辈子与钱李氏在村子里,偶尔才到县上走走。大姐钱美娘嫁了郑二哥,在镇上学木匠,按理他们当是去找她近些。

  钱大富发黄的浑浊老眼左右转了转,舔了舔唇,“这事儿……原是我与你娘为了看病去了镇上,想去找你大姐,岂料大夫说要治你娘的病要花许多银子,家里没有钱,你大姐跟着个木匠也没有钱,我们就想着二娘嫁了孙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定是有钱,因此就上了玉州来。”钱大富此话半真半假,前半是真,可他们在镇上时,收到了钱丽娘给钱美娘带的信,说是钱娇娘成了玉州领主夫人,比皇帝老爷来差不了多少了,叫她赶紧带着爹娘上玉州来相见。钱美娘说是不妥,但钱李氏与钱宝贵心急火燎,不等钱美娘筹钱治病,就叫钱大富推着车往玉州来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钱娇娘知道她的爹在与她撒谎,但她仍是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盏茶,白大夫与钱丽娘出来了。白大夫先与钱娇娘见了礼,钱丽娘也瞅着她,轻声叫了一声娇娘。钱娇娘只当做没有听见,只与白大夫询问钱李氏的病情。

  白大夫道钱母得的是妇人病,又因常年劳作不调理,这病情就更加重了。这几日需下猛药救治,待病情缓解可再为调理。钱娇娘相信白大夫的医术,便让白大夫开方子抓药,白大夫犹豫道:“此病若想趁早治好,得添得几味名贵药材……”

  钱娇娘闻言顿了顿。钱家三人都紧张兮兮地看向她,就怕钱娇娘吝啬钱财不肯拔毛。

  钱娇娘几不可闻地叹息,“大夫尽管开方子,交给丁管家便可。”

  白大夫便与丁管家一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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