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三嫁 第134章

作者:读读 标签: 古代言情

  半个时辰后,钱娇娘的喊声变大。邢慕铮猛地向前一步。

  里头嘈杂不堪,稳婆大叫着“夫人用力”,忽而尖叫一声,“怎么脚先出来!”

  产儿足先出,是为寤生。

第三百二十四章

  邢慕铮听见了。他的后槽牙陡然咬紧。

  不久,秦嬷嬷汗涔涔地出来,与邢慕铮禀明险境,“小主子寤生,诸药不效。夫人有难产丧命之危,小主子恐不能出世。”秦嬷嬷存了私心,她没说出这小主子是个小少爷。虽然侯爷平日里总期盼这一胎是个女娃,但男人家总是更看重能延绵香火的男娃的。秦嬷嬷怕邢慕铮弃大保小。

  钱美娘倒抽一口凉气,周姥姥瞪大了双眼。

  邢慕铮无一丝犹豫,“尽全力保母子二人,实在不成,只保大人。”

  秦嬷嬷倒是愣了愣。她虽想叫侯爷保大人,但听他如此坚决仍是意外。秦嬷嬷知侯爷与夫人恩爱,但也未曾想过邢侯这样毫无犹豫。高门贵胄的大老爷们哪个不是看重子嗣,尤其这定西侯府,只有一位小侯爷,子嗣如此不丰,若有长辈在,夫人恐怕早就被骂得狗血喷头了。

  钱美娘和周姥姥听了,都很是动容。邢慕铮的神态与言语,都像实心的秤砣一样稳了她们的心,好像有邢慕铮在,钱娇娘与娃儿都会无事的。

  可她们哪里知道邢慕铮现下是最为慌乱的一个?邢慕铮做过许多艰难的抉择,这个仍是他心中最困难的决定。他的心头滴血,产房内的娇娘咬牙惨叫的声音闯出来,邢慕铮无法再忍耐,他大步跨进了产房。

  “侯爷!”在外头等待的人都惊呼起来。他们可从未见过有男子进产房的呀!

  可是邢慕铮已经闯进去了。产房里四周紧闭,到处摆着火盆,有两个火盆上架着汤药,还有一桶桶的热水,淡淡的血腥味伴着药鼓掌飘在空中,钱娇娘躺在大床中,四个丫头为她拉着被褥,稳婆与白大夫都弯腰对着床尾。钱娇娘嘴里咬着一块布巾,脸色异常红润,满头的大汗。

  里头的人甚至没人注意邢慕铮进来了,直到邢慕铮握紧了钱娇娘的手,“娇娘。”

  众人大吃一惊,全都不知所措,钱娇娘眼里闪过愕然,但因得知孩子逆生而慌乱的心顿时安稳下来。她拿掉嘴里的布巾,“雅正。”如今她是惟一能唤他字的人。

  “娇娘,”邢慕铮看见她心也定了,他亲她汗湿的额,“不要怕,我在这儿,倘若这个娃儿与咱们没有缘分,那便罢了。”

  稳婆与白大夫都听真了邢慕铮的话,这是要保大弃小。稳婆遇到逆生者,总是子留母死的多,因着这样生产于大人也是难留的,若留小的倒是容易些,剖开肚子便取出来了。稳婆听得侯爷大人要保大人,害怕一尸两命,不由得道:“侯爷,夫人生的是个小公子!”

  邢慕铮道:“正好,我不喜欢,不要便罢。”

  稳婆瞪圆了眼,她还从未听过不喜欢男嗣的。

  钱娇娘竟是笑了,她捏他们相握的手,“你胡说些什么,你不要,我要。”

  “娇娘……”

  “你放心。”看见他出现在这里,钱娇娘原本快用尽力气的身子像是又有了元气,她凝视他的眼里充满坚定,“我会将咱们的孩儿平平安安地生下来的,你陪着我。”

  邢慕铮涌起一阵极复杂的心潮,他紧了紧她的手,“我陪着你。”

  碎儿拿来毛巾为钱娇娘擦汗,又拿了一片老参给钱娇娘吃下。钱娇娘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稳婆与白大夫都钻进被窝里,邢慕铮皱眉道:“这样岂能看得见?还不把被褥掀开!”

  “可是侯爷,这样不洁不雅……”

  “掀开!”

  丫头们只能听命,抬起下尾的被褥。邢慕铮看见一双白嫩的小脚,他对钱娇娘道:“娇娘,娃儿快出来了。”

  钱娇娘点点头,她抓着邢慕铮的手,几乎捏进肉里。稳婆叫喊着用力,钱娇娘使出了全部的力量。

  邢慕铮见过许多求生之人为得一线生机拼劲全力,却从未见过一个母亲为了一个新生命,燃尽自己的一切力量。看着钱娇娘汗水淋漓的挣扎素颜,邢慕铮并不觉得丑陋,相反地,他感到了敬畏。对一个母亲无私的敬畏。

  钱娇娘体内的力量在流失,她害怕了,害怕自己死去,害怕自己无法生出她与邢慕铮期盼已久的孩子。她猛地拉过一样东西,张嘴狠狠咬下,憋足了劲用力一推。她眼中划光白光,流星坠落人间。

  “哇——哇——”

  邢慕铮亲眼见自己与娇娘的孩子滑落出来,带着稚嫩的啼哭,宣告着他的降世。

  邢慕铮那么一刹那屏住了呼吸。

  他转头看钱娇娘,钱娇娘已然脸色苍白气若游丝。邢慕铮的脸也白了,他的眼底闪现恐惧,“娇娘!快拿参片来!”

  碎儿连忙拿了参片塞进钱娇娘的嘴里,白大夫焦急地检查着新生的婴孩是否完好无损。一个丫头惊恐道道:“不好,夫人出血了!”

  白大夫差点应顾不暇。她转而去探视钱娇娘情形,大喊道:“快拿汤药来!”

  喜鹊早已倒好了汤药准备着不冷不热的温度,听了连拿过来,邢慕铮轻且快地扶起钱娇娘,接过药碗送到她的唇边,“娇娘,喝。”若非就在耳边,钱娇娘都听不出他的声音带了颤抖。

  钱娇娘闭着眼一口喝了大半,却因药苦干呕不止,碎儿拿了蜜饯喂给钱娇娘,这才勉强压了下去。邢慕铮紧搂着钱娇娘,一动也不敢动。

  “我不会死,你放心。”钱娇娘勉强对邢慕铮一笑,再支撑不住,头一偏晕了过去。

  “娇娘!”

  白大夫忙上前来,邢慕铮探了钱娇娘的鼻息,才肯放手让钱娇娘躺下,让出位置叫白大人探脉,白大夫仔细把了脉,又看了钱娇娘的流血情况,与邢慕铮道:“侯爷放心,夫人并无大碍。待老身为夫人针灸便可。”

  邢慕铮这才点头,“请施针。”

  稳婆早为新生的娃儿洗干净了,这时才敢往邢慕铮面前抱,“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是个健壮的公子哥儿!”

  “恭喜侯爷夫人喜得贵子!”丫头们齐齐下跪。

  邢慕铮凝视着这会儿攒着小拳头抿着嘴睡着的小娃儿,白嫩胖乎的脸庞,黑绒绒的头发丝儿,倒很像是娇娘挂在墙上的画儿。稳婆眯眼笑道:“侯爷大喜,老妇人接生过那么多户人家,还是头回看见一出来就这么光滑可爱的小公子!”

  秦嬷嬷上前来,也是附和道:“果真如此!小少爷真是难得一见。”

  邢慕铮扯了扯唇,在小儿子的屁股处轻拍一记,轻骂道:“不省心的东西。”

  稳婆见侯爷大人如此爱重夫人,以为他会对寤生的孩儿不喜,但见他面色温和,眼带柔色,想来也是喜悦的。稳婆心里只道大户人家的心思果然难以猜透。

  “抱出去给外头等待的人看看。”邢慕铮交待。

  “是。”稳婆与碎儿将小娃儿抱好,秦嬷嬷小心翼翼地接过,抱着小娃儿出了内室。

  “啊,下雪了!”不知哪个丫头突然叫了一声。

  邢慕铮望了出去,今年的初雪静静飘下,悄无声息落在窗外。

第三百二十五章

  钱娇娘沉睡了两天一夜,才在婴儿的啼哭声中悠悠转醒。

  月洞床的两层帷幔是打开的,屋子里很暖和,带着淡淡的幽香,只不过夹杂了一些苦药之味。烛火摇曳,外头娃儿的哭声像世间最美妙的声音,让钱娇娘不由得弯了唇瓣。她想叫人抱她的孩子进来给她看看,可是一张嘴,却因沙哑而咳嗽。

  守在床尾的喜鹊立即惊喜道:“夫人醒了。”

  一阵轻风飘进来,哭声也跟着进来。钱娇娘抬眼,只见略显憔悴的邢慕铮抱着哭泣的婴儿站在床边,直直盯着她。

  “娇娘,你醒了。”邢慕铮笑了。

  钱娇娘也眯眼笑了,“睡得真香。”

  邢慕铮目光更柔,“傻瓜。”

  邢慕铮怀里的小婴儿听见说话声竟也不哭了,他使劲儿扭头张望,好似知道说话的是他的娘亲。

  邢慕铮将孩子小心地放在她的身边,“咱们的小儿子。”

  “原来是个小子,是在我的肚子里翻跟斗么?”钱娇娘偏头望向自己九死一生生出来的娃儿,见他眉毛弯弯,大眼明亮,脸蛋白嫩,小嘴红润,更难得有一头黑黑的头发。钱娇娘的心被涨得满满的,骄傲不已,“哎呀,这哪里来的小子,这样漂亮!”

  喜鹊连忙送来温水,过了一会,碎儿叫了白大夫进来,白大夫替钱娇娘检查了身子,轻呼了一口气,只道钱娇娘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此番生子大伤了元气,并且那处也因生子受伤,需要长久疗养才行。

  “辛苦你了。”邢慕铮心有余悸,他后悔自己非要娇娘再怀孩子,才叫她又受了这样大的损伤。“再不生了,再不生了。”他亲她的脸,将脸埋进她的颈边。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在安抚自己。

  碎儿见状与白大夫对视一眼,白大夫点点头,碎儿便让喜鹊出来,众人一同悄悄地退下。

  钱娇娘笑着摸摸丈夫的脑袋,“你不是想要个女儿的么?”

  “不要了,”邢慕铮回答得很迅速,“不要了。”

  钱娇娘倒是不觉得什么,虽然生娃儿的时候是挺难受,但她见自己这样可爱的孩子,就已忘了自己受的罪了。她看自己与邢慕铮的孩子都这样漂亮,真想多生几个。

  小娃儿在襁褓中小手乱挥,似是想叫爹娘看他。钱娇娘忙去安抚小儿,邢慕铮脱鞋上了床,胳膊肘支在枕头上,侧身与她一齐凝视黑眼珠子溜溜转的小子。

  钱娇娘越看越欢喜,她忍不住又夸赞道:“咱们的孩儿真好看!”

  “像你。”邢慕铮道。

  钱娇娘闻言顿时喜形于色,“真的?”

  “自是真的。”邢慕铮道,“他的眼睛嘴巴,都像你。”

  钱娇娘喜滋滋地去看小儿子的眼睛和嘴巴,只道邢慕铮说得不错,“这小家伙与丑儿小时长得不像,丑儿一生出来,娘就说丑儿像你。”

  邢慕铮轻笑,抬手为钱娇娘将碎发拨至耳后,“是么?”

  “是呀。唉,幸好丑儿乖巧,要是那会儿他也脚先出来,那我恐怕就真得死了。”那会儿年岁小,又只叫了一个稳婆,家里只有娘亲一人,怎么看都比现下险恶。

  邢慕铮也后怕起来,他搂紧了钱娇娘的腰肢,“嗯,都怪我。”生第一个儿子他不在身边,生第二个儿子叫她吃尽苦头,全都怪他。

  “你说什么傻话,谁怪你了?”钱娇娘仰头,在他长了些青茬的下巴上咬了一口,“咱们的小儿子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么?”

  “我想了一个,只待你定夺。”

  “是什么?”

  “孩子出生那日下了初雪,天降瑞雪,便叫他邢平瑞如何?”

  “邢平瑞……”钱娇娘在嘴里咀嚼一番,拉过邢慕铮的手,在他手心写下瑞字,“是这个字么?”

  “嗯。”

  “很好呀,我喜欢。”钱娇娘笑道,却蓦然发现邢慕铮大拇指下头有个极深的牙印,她错愕地抓他的手上来一看,这显然是个新伤。谁会咬了他?“这是怎么……”钱娇娘想要发问,却突然记起来,生娃儿时她抓了个东西咬在嘴里,“这是我咬的?”

  邢慕铮笑笑,抽回手舔了舔,“嗯。”

  钱娇娘看伤口那样深,心疼坏了,“一定很疼罢,你这傻子,我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也不知道躲。”她隐约还记得当时情形,也记得当时只有她一人的声音,被咬成这样,他连一声也不吭。

  “比起你来,一点小伤不算什么。”邢慕铮轻抚她的后背,他轻喟一声,眷恋地蹭了蹭她的脸。这两日来他守在她的床边,无时不刻都在害怕,怕她再醒不过来。他早已有了软肋,失去了她,他大概也死了。

  “我那时很怕。”钱娇娘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倾诉,“怕我死了,再也见不到你跟丑儿,还怕生不出这个小家伙。不过你在,我又没那么怕了。”

  “我知道,我知道。”

  二人如同受伤的猫儿彼此交颈安抚,大名才出炉的邢平瑞不甘寂寞,哇哇大哭起来。二人这才分开,钱娇娘道:“瑞儿定是饿了。”

  “我让奶娘喂他。”

  “我来喂罢。”

  邢慕铮柔声道:“你现下身子虚弱,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紧要。横竖一口饭,他吃谁的都一样。”

  钱娇娘并未坚持,邢慕铮说得不无道理,并且她还在吃药,她怕把病气和药毒过到娃儿身上。

  邢慕铮抱了邢平瑞出去,很快回来,身后跟着碎儿等婢女,他们端着熬好的粥食与汤药。邢慕铮将钱娇娘扶起来,亲手喂她吃粥喝药。钱娇娘靠在丈夫的胸膛前,慢慢地吃着粥,忽然又想起来问道:“瑞儿的小字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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