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三嫁 第46章

作者:读读 标签: 古代言情

  寒风愈刮愈大了,狂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如同怪兽叫嚣。夜鸟咕咕地叫着,更显树林阴沉可怖。王铁牛一回回地失望,身上也觉着越来越冷,连骨头,连心都一点点地冷了去。他还不死心,站在那儿等啊等。

  “梆—梆梆——”

  更打了三下,三更天已到,夜已深沉,早该出现的人仍未出现。

  王铁牛一拳捶向老槐树。

  娇娘骗了他。她不过敷衍他,从未想过与他私奔。

  王铁牛又重重连打几拳,打得白布上都渗了红。王铁牛喘着粗气,红着眼眶立了一会儿,拖着脚步凄然离开。

  待王铁牛走后,老槐树旁的大树上跳下几个人来,正是中午已回了玉州的邢慕铮与阿大李清泉。

  邢慕铮的表情看不清喜怒,他负手而立,看向王铁牛离去的方向。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的侯府明着有亲兵把守,暗里还有隐卫守护。侯府的守卫已堪比皇宫,侯府的大小事,也都逃不过邢慕铮的法眼。王勇不是个吃素的,他在侯府巡逻时,早就认出故意避他的王铁牛。那日钱娇娘与王铁牛在花园相见之事他也察觉,但未听得了他二人说了什么。后来得知王铁牛贿赂小南门值夜的小子,王勇猜了个七八分,他立即将事儿飞鸽传书报与了邢慕铮。

  邢慕铮叫人将计就计,故意受贿留空门。他今日中午便赶回了玉州,却不回侯府,派人跟踪王铁牛,得知他打点了行李,雇了一辆马车明儿大清早等在城门。而后夜里悄悄地来了这小树林。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这是他要与钱娇娘私奔的架势。

  “大帅,想来夫人还是对您忠贞不二的!”阿大笑道。他这一晚上都为夫人提着心,就怕夫人真出来与王铁牛私奔。

  邢慕铮冷哼一声,“可惜。”他说完这一句,率先走了。

  可惜?可惜什么?阿大与李清泉面面相觑。

  “莫不是大帅想趁机寻理由杀掉夫人,因而可惜?”李清泉道。

  阿大呸他一口,“清泉,你要再这般想法,迟早叫你去守大门!”

  李清泉这人在男女之事上比邢慕铮还不通窍,他苦着脸道:“我这又哪儿说错了?那依你说,大帅可惜什么?”

  “依我看,大帅是可惜没能名正言顺杀掉王铁牛!”

  ***

  这头钱娇娘的屋子还点着油灯,钱娇娘还与清雅就画出来的衣裙样式讨论不休。梆子声隐隐传来,清雅一听是三更了,不自觉打了个呵欠。

  钱娇娘道:“这么晚了,睡罢,明儿再说。”

  清雅点头应允,她卷了画纸,与钱娇娘道:“你真不与王铁牛走?”她不是一刻也不愿在府里待了么?这正是大好时机。反正她原也是与王铁牛拜了堂的,应是不讨厌他的。

  钱娇娘幽幽长叹,“我倒是想走,可我不能害了铁牛哥啊。”那般天真的想法,大概不出天明他俩就会被抓回来。届时正好给了邢慕铮杀他们的理由。

  “你既觉得走不了,又怎么要应允王铁牛,叫他提心吊胆忙活这么些天?他现下吹着寒风,止不住怎么恨你呢。”

  钱娇娘笑笑,“恨就对了,铁牛哥太死心眼了,他若不恨我,还走不出来这道坎。”邢慕铮对他杀意浓厚,若是铁牛哥还一个劲地执拗找她,他一定会死在邢慕铮剑下。

  清雅吹了宫灯,“我经常见人做了坏事还想方设法留个好名声,你倒好,总叫自己做坏人。”

  “若是能行,谁不愿当个好人呢?”

  二人聊罢,清雅回了自己屋子,钱娇娘洗了把脸,打开窗户,立即被外头的寒风冷得打了个哆嗦。她看向天上挂着的弯月,立了好一会儿,这才关了窗,回头吹灭桌上的油灯,躺在了床上。

  外头仍旧寒风大作,钱娇娘闭着眼,却总也睡不着。

  忽而床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听脚步不像女子,更不能是她那雷打不醒的儿子,钱娇娘警醒起来,伸手探向枕头底下。

  有人掀了钱娇娘的床帘,钱娇娘抽出枕下的刀就往一团黑影砍去。那人猛然捉住她的手腕,低喝一声,“是我!”

  钱娇娘先听清了声音,再借着微光看清了人。是不知何时回了府的邢慕铮。

  邢慕铮也看清了钱娇娘手里的东西,居然是一把菜刀。她这一刀砍下去,他也要去半条命。

  钱娇娘皱眉收了手,将菜刀放回原处,她拉了被子至胸前,拢了拢散开的长发,“侯爷半夜三更跑到我屋子里来做宵小是怎么个意思?”

  邢慕铮不答反问:“我那屋子何时成了狗屋了?”他一进去就闻到了狗的骚味。

  钱娇娘一噎,随即道:“侯爷的屋子在前头,不在这儿。”

  邢慕铮哼了哼,不再说话,竟开始宽衣解带。钱娇娘按着胸前的被子,瞪他道:“侯爷想做什么?”

  邢慕铮睨她一眼,坐在床边踢了靴子,“你把我的屋子让给了狗,我哪里有地儿睡——往边儿挪挪。”

  “你回你的……”黑影伴着男性气息猛地袭来,钱娇娘惊得往里头缩,邢慕铮把被子一掀,钱娇娘才觉得一阵凉意,随即一个跟火炉似的身子钻了进来。她的腿儿被什么挨着,吓得钱娇娘扔了被子。

  “也不嫌冷。”邢慕铮抓着被子,将钱娇娘卷入其中。虽是遗憾没能借机杀掉王铁牛,但这妇人不与王铁牛私奔了去,邢慕铮说不高兴那是假的。粗臂隔着被子将钱娇娘又搂进一分,火热的胸膛贴紧了她的娇躯,“不要闹,睡觉。”

  钱娇娘咬牙推他,“邢慕铮,你好不要脸,你我已经毫无瓜葛,你还……你怎么这么烫,喂,你是不是发烧了?”手底下的温度与那日泡冰桶前都相似了。怪道他这么不正常,原是烧坏脑子了。

  “我没事,你别吵。”躺在床上才觉身子疲惫不堪,邢慕铮整个放松下来,眼皮沉得睁不开,怀中温香软玉叫他舒适,邢慕铮将脑袋往钱娇娘颈边蹭了蹭,觉着舒服,爽性埋在那儿不动了。

  钱娇娘整个人被他庞大的身躯压着动弹不得,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耳际,热得她很快冒了汗。“邢慕铮,你生病了,赶紧起来,看大夫去。”赶紧给她滚蛋。

  可邢慕铮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热昏了,将她紧紧锁着一动不动。钱娇娘浑身跟被火炉子包围似的,她咬牙切齿地叫了两声,邢慕铮全不理会。钱娇娘没法子,只能大声叫唤,“来人,来人!”

  清雅才睡着,钱娇娘叫了七八声她才被惊醒,听真儿了是钱娇娘在叫唤,才披了衣裳趿了鞋出去。夹道上遇上今儿值夜的丫头李雁,她睡在离钱娇娘最近的耳房里,按理她一早就听见了,这会儿却还在那儿张望。

  清雅问她:“你没听见夫人叫么?”

  李雁犹豫道:“自是听见了,只是我方才看见侯爷进了夫人屋子,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侯爷回来了?清雅皱眉,“你是来伺候夫人的丫头还是侯爷的?”说着不再理她,拢了衣裳,拿了她手里的灯,快步走向钱娇娘的屋子。

  “夫人,怎么了?”清雅踏进屋子,隔着屏风问。

  “让李雁把白大夫叫醒来,这里有个烧傻了的病人。”钱娇娘不想管邢慕铮,但他这样儿她没法不管。再不叫大夫来替他看病,她都要快被体温烫熟了。

  清雅闻言明白过来,忙出门去吩咐。李雁急急忙穿好衣裳出了院子。

  清雅听钱娇娘的打了一盆井水,寻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放进盆里。出来时王勇正在院子门外探头,看见她使劲儿招手。清雅走过去,王勇与阿大站在门外,见她出来忙问:“清雅姑娘,我方才碰上李雁,她说侯爷生病了,夫人叫请大夫,可是真的?”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侯爷应是发热了。”

  阿大用拳头捶掌心,唉唉作叹,“侯爷定是余毒未清,今晚又吹了半宿的风,故而生病了!”

第一百章

  “什么余毒未清,什么吹了半宿的风?”清雅听不懂了,“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阿大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含糊说了几句糊弄。清雅见他不愿说,这风大天冷的懒得理会,抱着胳膊小跑着回了屋。

  白大夫成了侯府的大夫,常常住在府里,她很快就跟着李雁到了钱娇娘的屋子里,一进去见钱娇娘与清雅主仆二人正吃力将庞然大物般的邢慕铮翻身。钱娇娘只着里衣,披头散发,这会儿已是满头大汗。邢侯仰面躺在床上,紧闭双目皱着眉头,嘴唇红似血。

  钱娇娘见白大夫进来,叫了她一声,就要跨过邢慕铮下床。谁知邢慕铮分明烧昏了头,竟还知道她要走,挣扎睁开眼,迷糊中一把搂了她的腰肢将她按在身上,“不要走。”

  这浑身的火热似是回到了中蛊那最难熬的时期,邢慕铮烦躁不安,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无力感侵袭而来,他心藏恐惧,只是知道自己搂着的是娇娘,叫他心思逐渐安稳。不论如何,他有娇娘,便是能挺过的。

  钱娇娘猝不及防,整个人趴倒在邢慕铮身上。这不雅姿势被这么多人看着,钱娇娘顿时红了个大花脸。邢慕铮还像小娃儿抱布偶似的,伸出双臂将她牢牢锁在胸前,生怕她跑了。

  这亲密情状叫其他人也臊红了脸。

  钱娇娘恨不得腾出手来抽出枕头底下的菜刀把他的手给砍了。

  “不要走,我会待你好的……”邢慕铮在钱娇娘的耳边呢喃。

  钱娇娘僵了一下,这句话只有她听清了。

  已经迟了,邢慕铮。“……你们还愣干什么,赶紧来帮我。”

  大伙回过神,连忙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想要“撕”开邢慕铮,几人才合力掰开一点,邢慕铮蓦然睁开了眼,清明得全不似生病。那厉眼一扫,白大夫等人吓得一抖。

  “侯爷,您生病了,夫人叫我来替您看一看。”白大夫轻声道。

  “不用看,我中了蛇毒,约摸是毒素未清,阿大那里有解毒丸,叫他拿来给我。” 邢慕铮慢条斯理地道,大掌缓缓地抚摸着钱娇娘的秀发。

  邢慕铮的声音全然与平时无异,若不是紧贴的身躯如今跟热炭似的,钱娇娘都要怀疑他生病是不是装出来的。他居然还摸她的脑袋,他薅宠物么?钱娇娘咬牙切齿道:“侯爷,既然您还清醒着,能不能劳驾您抬抬贵手,放我下去?”

  邢慕铮装聋作哑,钱娇娘暗地里狠掐他腰腹一把,邢慕铮闷哼一声,松开了她。钱娇娘这才能从他身上滑下去。

  清雅找了件小袄为她披上。

  白大夫为难了,阿大侍卫的确在他过来的时候塞了一瓶药丸给她,说是解毒的。可她作为医者,没有不给人看诊就乱下药的。她看向钱娇娘,钱娇娘道:“你是大夫,你瞧你的。”

  白大夫便再请邢慕铮探脉,不知他已撑不住了,还是听了钱娇娘的话,这回不再拒绝,由着白大夫拿了他的手去。

  白大夫仔细探了脉,见他确实脉息紊乱,不似寻常病症,多是中了毒,不过应也拌了一些风寒在里头,于是白大夫拿了解毒药出来扶他起来吃了,又开了一副方子,配合着服用。

  “阿大他们定然还在外头,我去叫他们熬药来。”清雅抓了药方便出去了。

  邢慕铮躺在床上,这会儿又皱眉闭了眼眼,呼吸沉重,似是极为难受。钱娇娘却打了个呵欠,“白大夫,辛苦你,你快回去睡罢。李雁,你在这儿照看侯爷,我也去睡了。”

  “是……”李雁犹豫应承下来。

  钱娇娘利索地出去了,只是在门边停顿回头看了一眼。中了蛇毒?这厮做什么去了?

  李雁傻了眼,丈夫卧病在床,做妻子的就这么走了?这侯爷夫人便是这般好当的么?

  翌日邢慕铮醒来,摸摸自己额头,烧已退了泰半。他昨夜一会儿梦见自己又被蛊控制,一会儿梦见娇娘对他盈盈微笑。他吸了口气,鼻息间四处是娇娘的香气。他轻喟一声,问夫人在哪。李雁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夫人起来了还没来看他。

  这会儿钱娇娘正与早训归来的邢平淳和李定吃早饭,来当值的冬生招娣在一旁伺候。两个娃儿匆匆啃了好几个肉包子,囫囵吞了一碗粥就背着书包跑了。他们若是去晚了,先生会拿戒尺打掌心的。

  李雁寻来,说是侯爷醒了,正找夫人呢。钱娇娘听了也不着急去,慢悠悠地吃了早饭,又拿了狗食去西厢房喂独眼狗。独眼狗已经睡醒了,正抱着钱娇娘给它做的绣球用牙啃,听见人进来扔了绣球就要往床底躲,一见是钱娇娘,它停了脚步,直愣愣地盯着她。钱娇娘将狗食放在地下,手里拿着它爱吃的零嘴一晃一晃地引诱它。独眼狗立了一会,慢慢地挪到她身边,用嘴咬走她手上的零嘴,坐在地下啃起来。钱娇娘小心翼翼地摸向它的脑袋。独眼狗啃东西的动作停了一停,而后继续用爪子抱着去啃。钱娇娘唇角上扬,温柔地叫着乖孩子乖孩子。待独眼狗啃完了一根零嘴,抬头对钱娇娘“汪”地叫唤一声,还仰头去舔了舔她的手指。这一声极似撒娇,加上它柔软小舌舔她手指的举动,钱娇娘一颗心都要化了。她也对它“汪”了一声,独眼狗又汪回来,钱娇娘童心大起,与小狗聊天似的汪来汪去,最后汪得自己咯咯直乐。忽而钱娇娘感觉背后有隐隐有视线,她转头一看,门口却空无一人。她只道自己敏感,又转回了头。

  邢慕铮闪躲在门边。他靠在墙上,思及方才钱娇娘幼童似的举止,不免眼染笑意。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探身去看。

  清雅隐在帘后,偷瞄邢大将军少年心性的举动。她原是来寻钱娇娘的,不料看见这一幕。她咬了咬唇,悄悄退了回去。

  屋里的钱娇娘爽性席地而坐,试探着将独眼狗抱进怀里,独眼狗居然也让她抱了。这可把钱娇娘乐得够呛。“乖狗儿,乖狗儿。”

  她笑容满面又不失轻柔地抚摸小狗脑袋,忽而忆起昨夜邢慕铮薅她脑袋的一幕,她皱了皱眉,摇头甩去念头。她放小狗去吃狗食,自己从怀里掏出小衣,还企图尝试给它穿。独眼狗耳朵一竖,忽而瘸着腿迅速地躲到床底下。

  钱娇娘:“……”这莫不是成了精了,她只不过拿出来罢了,还没打算行动哩。

  独眼狗用一只眼儿盯着钱娇娘……的后头,突地它转身溜到床里头去了。

  钱娇娘只能作罢,她站起身,一扭头,撞上一具坚硬胸膛。钱娇娘吸了口气捂了鼻子,抬头一看果然是邢慕铮。这人跟鬼似的,白天夜里走路都没声的,再这般下去她的鼻子迟早是个塌的。

第一百零一章

  邢慕铮虽生着病,但他只要站起来,就会叫人觉得他精神十足。这会儿他穿昨日的玄色衣裳,头发梳了髻插着一根白玉簪子,除了脸色较平日白些,看上去没甚异样。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邢慕铮问她,声音里还带着些病后的沙哑。既被狗发现了,他便现身了。

  钱娇娘瞧瞧自己手里的小衣,“侯爷病好了?我可真是担心了一晚上呢。”

  “这是给狗穿的?”邢慕铮皱眉,狗还要穿衣裳?方才底下一闪而过的狗,瞎了的眼上是不是还有个带花的眼罩?邢慕铮环顾四周,昨夜黑灯瞎火,他只听见狗的低吠和闻到满屋子的狗味就出去了,没有细看,现下他才发现,这屋子里头摆着一个大大的狗窝,铺着软绵绵的垫子,边角还绣着精致的花样,还吊着穗儿,乖乖,这是养了个狗祖宗?

  钱娇娘从邢慕铮眼里读出些许荒唐,心道他此等莽夫是不明白她的高洁之举,爽性将小衣往自己袖里一塞,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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