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三嫁 第48章

作者:读读 标签: 古代言情

  清雅伏在桌上专心致志地裁缎子,钱娇娘进来她只看了一眼,又埋头下剪刀。钱娇娘也不多说,拿了小绣框过来,思忖着绣个什么花样。

  邢慕铮竟也跟着进来了。他一进来,钱娇娘与清雅都抬头古怪地看向他。邢慕铮却神态自若地走到钱娇娘自西厢房搬过来的摇椅上坐下。双手撑在脑后,摇椅一晃一晃,很是惬意模样。

  姐妹二人的表情就更奇怪了。清雅叫了一声侯爷,邢慕铮嗯了一声。清雅看向钱娇娘,钱娇娘对清雅摇了摇头,叫她只当没看见。清雅重新做活儿,只是身侧那道视线直直锁在她身上,她就像身上长了刺似的,浑身都不自在了。

  邢慕铮就奇了怪了,怎么还有这么不长眼的丫头。主爷都进来了,人居然还不知道回避。

  钱娇娘停了手,皱眉在邢慕铮与清雅之间来回。

  气氛越发地怪异,清雅也剪不下去了,她再次看钱娇娘,钱娇娘这回对她使了个眼色,清雅便施施然出去了。

  邢慕铮好歹没有跟着出去,慢慢地在摇椅上一晃一晃,半阖着眼,这回盯了钱娇娘瞅。那修长的天鹅颈在烛光下泛着柔光,邢慕铮沉迷其中,无法挪开视线。

  山楂端了一碗茶与一碗甜汤进来。她将茶端给了邢慕铮,邢慕铮回过神,对她说了两句话,钱娇娘没能听个仔细,只听见枸杞什么的,许是他要他的茶里要用枸杞煮。钱娇娘心想。

  山楂将厨房做给钱娇娘的养生甜汤放在她面前便出去了,须臾她又转回来,手里拿着一盏油灯。钱娇娘偏头看一眼,挑了挑眉。山楂走来将手中的油灯放在桌上,与钱娇娘笑道:“夫人,侯爷说换这一盏灯。”

  好端端的换灯做甚?这同样的灯罩同样的油,还能有什么讲究?钱娇娘问:“为甚要换灯?”

  山楂看了一眼邢慕铮,邢慕铮似是闭目养神,山楂确实也不知所以然,只如实答道:“这里头是枸杞油。”

  用枸杞榨了油,还用来点灯?这是银子多得堆成山了?钱娇娘忍住了没出口。

  山楂福了一福便出去了。钱娇娘瞟向邢慕铮,与他对上了视线,她往下挪视线,却被什么东西刺了眼。她眯眼定睛一看,原来邢慕铮脖子上挂了一样饰物,似是两颗金珠子中间挂了一根长牙。像是什么野兽的牙。钱娇娘还是头一回见人金珠子中间穿牙的,好似生怕人看不到他戴了个东西似的。邢慕铮的手顺着她的视线摩挲那颗牙,钱娇娘回神,遂不理他,低头下针。

  屋子里惟有娇娘扯线的声音,与邢慕铮摇椅发出的吱吱声。安静得很。邢慕铮也不做他事,只是坐着,似在想事情,又好似在发呆。钱娇娘恍惚间好似回到他中蛊那段时光,他痴傻坐着,她低头刺绣,只是不必担心他突地发狂打人罢。

  邢平淳练了功回来,与钱娇娘道晚安。看见邢慕铮也在小小吓了一跳,在他的小脑袋瓜里,爹娘同在一个屋子便奇怪得紧。

  “洗了澡就去睡罢,明儿还要早起。”钱娇娘摆摆手道,“莫再与定儿闹腾了。”

  邢平淳应了一声,又与邢慕铮道了安,这才出了门走了,只是出了门还回头多望了两眼。

  钱娇娘收了针线,见邢慕铮还跟大老爷似的悠闲坐着,她故意打了个呵欠,站了起来。邢慕铮只当没看见,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人总不能想在这屋里睡?钱娇娘的指甲刮了刮指腹,正打算开口逐客,邢慕铮缓缓开口了,“……你的行装,都收拾好了?”

  钱娇娘道:“我又不去别处,为甚要收拾行装?”

  “丁张不曾与你说?”

  “说是说了,可我身子骨弱,经不起奔波。”钱娇娘叹息抚脸,“唉,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

  她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是不是越发地厉害了?哪个身子骨弱的骑马还要加鞭的。邢慕铮坐直了身,十指在胸前相触,直视钱娇娘道:“此番天家万寿,我意欲借机求他收回口谕。若是不成,我势必要放你走,你……当真不与我一同去?”

  钱娇娘放绣篮的手一顿,她偏头睨向邢慕铮。他当真要去叫皇帝老爷收回圣旨?即使她没读什么书,也知道皇帝老爷的圣旨是出了就收不回来的,就算他是侯爷,也不能大过皇帝去。皇帝老爷肯为了这点小事就破坏他的金口?这怕是绝无可能的!

  帝都路途遥远,他这一去一回,大概两月又过去了。她可等不了这么久,况且这玉州城是他的地盘,万一有个什么变故……钱娇娘眼珠子一转,挂上笑容,“话又说回来,像咱这样儿的人还从没去过永安城,一辈子去那么一回,也算是不白活。”

  邢慕铮笑了笑,似是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撑着椅扶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很好,后天出发,多带些厚衣裳,永安冷些。”邢慕铮说完便识趣出去了,只是忽而想起什么在屏风边停下,扭头添了一句,“对了,记得把你那个叫清雅的丫头带上。”

  ***

  “这不是挺好?我还从没见过有人能让天家收回成命的,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儿。怕是侯爷,我估摸着也没法子。”隔日清雅与钱娇娘一同收拾行装时说道。

  钱娇娘摊开一件棉袄,放在床上细细压平了,“只是邢慕铮……他看上去好像有数的样子……”这人会打无把握的仗么?钱娇娘回头仔细想想他昨儿的表情,总觉着有些隐隐不安。他后来又去哪去了,又怎会中了蛇毒?这事儿又与求皇帝老爷的事儿有关么?

  清雅道:“你且放宽心,其他事我不敢说,这事儿我觉着定是不成的。你只管去,得了好消息就快回来,我先去外头寻房子去。“

  钱娇娘折袖子的手停了,她瞅向清雅,犹豫开口,“你……”

  这时红娟走进来,说是丁张求见。钱娇娘便停了话头,与清雅一同出了屋子。一进堂屋,就看见丁张后头摆了七八个大箱子,竟是把屋子给摆满了。丁张见钱娇娘出来,忙笑与钱娇娘问安。问了安后就指使着奴婢们把大箱子打开,众人往里一看,竟全是些崭新的冬衣。这头鸦青缎子珠边袄儿,鹅黄绸裙子,豆绿沿边裹金边的比甲儿,那头大红对襟袍,紫红绣牡丹交领襦……看得人眼花缭乱。丁张手捧一件白狐毛滚边的月白披风,献宝似的送到钱娇娘面前,“夫人,这是白狐毛做的披风,侯爷特地叫小人改了给您做披风,您摸摸,既软和又舒服。”

  钱娇娘不接也不摸,指着那一堆新衣裳问:“这是给谁的?”

  丁张笑道:“夫人您又跟小人说笑话,这些衣裳自是侯爷叫人做给您的。”

  “这都是什么时候做的?”

  “这回侯爷出门前,叫小人寻玉州城的好师傅绣娘赶制的。侯爷说每样先做二十套,只是有些精细的耗时也长些,还不能做出来!还有这一箱,是为少爷准备的衣裳,侯爷自个儿做了三套衣裳,还有几套旧衣裳,一并在这儿了,他说请夫人您一齐收拾收拾。”

  出门前就叫人做了衣裳?他这是早笃定了要去永安?钱娇娘掠过一丝念头,她心不在焉道:“我不会收拾,这些新衣裳我也不要。”

  “既然衣裳都做了,不穿也就浪费了,还是留着罢。”清雅道。

  清雅接过丁张手里的披风,摸了摸白绒绒的毛儿,欣喜转向钱娇娘,“瞧这毛,是白狐腋毛,最好摸的这毛,一只狐狸就一小搓毛儿,你瞅瞅,是不是很软和?”清雅拿毛边去蹭钱娇娘,钱娇娘只觉一团比棉花还舒服的东西在她脸上滑过,叫她心情舒畅。

第一百零四章

  “对对对,清雅姑娘说得对,这都是侯爷专门为夫人您做的,这款式这料子,除了您还有谁敢穿?您若是不穿,那就只能送回库房里收着,可惜了不是!”

  清雅低声与钱娇娘道:“永安比这儿冷,我方才都担心你那两件旧衣裳熬不住,何必跟自己的身子置气?况且万一遇上些什么事儿,也好有个替换。你照顾侯爷那么久,侯爷一个铜子儿也没给你,这些就只当酬金了。”

  钱娇娘闻言便不多说了,丁张见钱娇娘松了口,怕她反悔似的多说两句就带着人溜了。清雅爱不释手地又摸了摸白狐腋毛披风,叫来冬生山楂并红绢碎儿四个丫头,将做的那些新衣一一拿出来,告诉她们哪里是夫人可去外头穿的,哪里是在家穿的,哪些配金,哪些戴玉,哪些颜色相衬,哪些颜色绝不能搭。这四个丫头里只有碎儿是从宫里来的,原服侍的是李妃,后因争宠争不过刘贵妃,李妃被打入了冷宫,她们这些丫头也就没人要了。李妃原就是个爱美的,碎儿跟在身边也偷学了许多。她原以为自己被选上到夫人身边,自己凭借这身本领可大显身手,可是没想到这清雅姑娘竟如此精通,并且这眼界,瞧上去比李妃还高明。

  清雅这头教导得不得空,那头还能抽出空来与钱娇娘说话,“这些衣裳没有个金冠花钿什么的压不住,你若是穿了就别嫌麻烦,省得让人笑话。”

  钱娇娘煮茶给她们喝,笑道:“我穿这些做甚,无缘无故的。”她顿一顿,问清雅,“你不跟我去?”

  清雅拍着灰鼠卧兔儿,“我不去了,怪冷的。”钱娇娘倒了一杯热茶,站起来递给她,“昨晚侯爷走时,特别嘱咐了一句,叫我把你带上。”

  清雅原是接茶的手僵在半空,娇颜瞬间煞白一片,“侯爷……特意说了带上我?”

  钱娇娘把茶转给身边的红绢,拉了清雅往里头走。直至到了屋里,清雅还有些魂不守舍。钱娇娘拉她坐下,“你怎么了?若是不愿去,我想法子便是,你不必紧张。”

  清雅回过神来,低头把玩自己腰间的络子,半晌仍是不说什么,只道有些累,想回房歇一歇。钱娇娘见她不愿说,也不勉强,放她去了。只是自己坐在那儿也想了半天。

  晚膳时邢慕铮又来了,钱娇娘彼时被邢平淳拉出去看花园里爬出来的一只乌龟,邢慕铮吩咐下人架个小炉子焖着菜,又让人去找夫人少爷回屋吃饭。清雅打了帘子出来,眼眶微红,见着邢慕铮愣了一愣,而后上前福了一福。

  邢慕铮垂眸瞅了她一眼,淡淡应了一声。

  清雅抬头,惨淡说道:“侯爷,这偌大的侯府,当真不能容我一个小女子么?”

  邢慕铮道:“你若真心待娇娘,自有你一口饭吃。”

  清雅怔愣,“既是如此,那侯爷为何要夫人定带我上永安?”

  邢慕铮微皱眉头,“娇娘头回去永安,皇亲贵族间自有许多应酬需她出面,你若跟在她身边,她当是自得些。”

  清雅双目微瞠,她的确没想到邢慕铮竟就是为了这理由。是了……她在邢慕铮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想通了,清雅缓缓呼了口气,她抬头直视邢慕铮,“侯爷从未想过与夫人和离么?”

  邢慕铮冷冷一眼,“你若有这挑拨心思,便留永安罢了。”

  “我自是希望侯爷夫人百年好合的。”清雅笑道。如今她也学会了见风使舵。

  邢慕铮道:“那你便在夫人面前多说些劝和的话,否则也不必留了。”

  清雅一僵,这是被抓把柄了!“这……是自然。”她硬着头皮道。

  “那你今个儿在永安时注意些,莫要让人发现,”邢慕铮道,“那人亦正亦邪,心思诡谲,我懒与他为敌。”

  清雅怔愣,邢慕铮口里的人,与她想的是同一人么?那人是再好不过的性子,怎会……

  “哈哈哈——”

  人影未到笑先闻,女子爽朗的笑伴着孩童清脆的笑声掺在一起,定是那母子二人回来了。清雅后退一步,院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果然是钱娇娘与邢平淳手牵手走进来,脸上都还带着不去的笑意。

  钱娇娘抬头一瞧,邢慕铮与清雅不远不近地立在堂屋里。清雅扭身迎上来,钱娇娘仔细一瞅,她的眼眶是红的。

  邢平淳看见邢慕铮,跑上前去请安。钱娇娘低声问清雅:“你方才在与侯爷说话?”

  “嗯,一点小事。”清雅因有事瞒着钱娇娘,不敢看她含糊说了一声。

  钱娇娘若有所思,走进堂屋,邢慕铮一脸泰然。

  待吃了饭,丫头们撤了饭桌,清雅带着人清点什物。邢平淳见下人们一箱一箱地往外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钱娇娘便说是他爹要带他上帝都城玩儿,小孩子心性的邢平淳一听这话,一蹦差点蹦上三尺高,绕着屋子撒丫子的跑。钱娇娘着实佩服他,这从早到晚的繁重课业,又学文又学武的,到晚上了竟还能疯跑。

  “丑儿的行装都收拾好了?”邢慕铮问。

  邢平淳的东西是钱娇娘亲自收拾的,钱娇娘随口答道:“收拾好了,小孩子的东西左右不过一个大箱子,新的旧的衣裳带了八套,鞋子带了三双,一双棉鞋两双靴子,还有两个帽子,明儿叫他把枕头带上便是了。”

  “那我的行李,也收拾好了?”方才那句,显然是邢慕铮醉翁之意不在酒。

  钱娇娘从善如流地招来红绢,“侯爷问他的东西,你们收拾好了么?”

  红绢叠手低头,正要答话,邢慕铮挥手叫她走。他听一个丫头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做甚。

  “侯爷怎么又不问了?”钱娇娘颇为无辜问道。

  邢慕铮冷哼一声。他心里有气,这妇人替小儿准备的东西就样样上心,他的东西就推给丫头罢了。

  邢平淳跑回来,还傻呼呼地乐,他趴在钱娇娘膝上,兴奋问李定是否与他同去,邢慕铮见不惯他这软骨头模样,厉声叫他站起来,邢平淳立刻站起来了,背挺得直直的,像是被点了名的小兵。

  “你自己问他去不去,”邢慕铮道,“他家里人过两日便至玉州,他若在此等家人,便可不去。”

  邢平淳应声跑了出去。

  清雅清点完单子上的东西,走来与钱娇娘交待了一声,同时她看了看邢慕铮,抿了唇转头与娇娘道:“娇、夫人,我的衣裳还未收拾好,我先回屋去收拾了。”

  钱娇娘看了清雅一眼,随即点了点头。清雅浅浅行了一礼便下去了,邢慕铮若有所思地挑眼看了清雅的背影。钱娇娘睨向邢慕铮,沉默片刻,忽而说道:“侯爷,我与你讲个故事如何?”

  邢慕铮转回视线,“什么故事?”难得她有兴致与他讲故事,邢慕铮坐直了身子,表示洗耳恭听。

  钱娇娘道:“从前呀,有一只兔子,它吃了窝边的草,然后就死了。这兔子的窝边,是个老虎窝,老虎出来吃了窝边的兔子,也死了。”

  “……”

  屋子里安静了好半晌,邢慕铮等着下文,钱娇娘却只盯着他。

  什么鬼故事?什么兔子死了老虎也死了?

  钱娇娘问他,“侯爷,你觉着这故事怎么样?”

  这故事叫他怎么违心夸……邢慕铮拧眉,忽而他目光一凛,明白过来。

  兔子不吃窝边草。

  这妇人竟是以为他看上清雅了?还是在威胁他不要动她的丫头?很好,东西不与他收拾,为了个丫头就又要对他动手了。邢慕铮只觉自己没被蛊弄死,总有一天会被这妇人气死。

  邢慕铮气她误会,故意与她唱反调,“我看这故事还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能吃上嘴的就吃。”

  果然钱娇娘一听他这话就变了脸色,这厮是不是就有收集才女的癖好,但凡有点文采的就想着霸占。钱娇娘道:“我们家清雅是嫁过人的。”

  “那又如何?”关他甚事?

  钱娇娘见他冥顽不灵,又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是绝不会让清雅为妾的。侯爷还是另寻美人罢。”

  他在她心目中就是一个登徒子么?邢慕铮冷笑道:“你既不愿叫你丫头暖床,那便只能主子亲自来了。”

  钱娇娘惊讶道:“侯爷啥时候这般委屈自己了,这不能够!”

  这若是委屈,他情愿受这天大的委屈。邢慕铮黑眸微变,视线在她的身上来回。天知道他如今多想夜夜与她交颈缠绵,共享敦伦。昨夜他无数次想抱起近在咫尺的她压进床里亲吻她的红唇,终是被他自己硬生生地止住了。邢慕铮也不知自己竟如此渴望一个妇人,况且其他女子唾手可得,他却只想抱她这一个。

  “委不委屈,我说了算,”邢慕铮道,“只是听你这话的意思,只是怕委屈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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