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 第44章

作者:寒菽 标签: 相爱相杀 青梅竹马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他已经体验过一次差点失去怀袖的感觉,上次是不得已,这次却要他亲手放人走,他舍不得,怎么可能舍得?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早已长进了彼此的生命之中。

  放走怀袖,不啻于他亲手往自己的心窝里捅一刀。

  萧叡曾设想过他们从未相遇,那会怎样呢?

  起初他觉得假如没有他教怀袖读书,那么怀袖可能终其一生也只是个目不识丁的普通宫女,她依然会是个美人,却不会生出反骨,竟然胆大到连皇帝都不怕,要离他而去。

  假如他遇见的是那个目不识丁的怀袖,他还会喜欢她呢?仅仅是喜欢那一副美丽的皮囊?

  不,他喜欢的是怀袖眸中永远在隐秘燃烧的灼灼火光。

  随后再想想,又觉得不对,非常不对,即使没有他,怀袖也不会认命,她就是一个这样的女人,她会想方设法地去读书,只是可能晚一些。

  那他呢?

  假如没有怀袖做尚宫,暗摄六局,私下扶助他,他能顺利登基吗?

  或许能,或许不能。

  萧叡抱住她,把脸埋进她的脖颈之间,怀袖感觉到有温热的水珠落在她的锁骨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萧叡闷声说:“你别气我了,袖袖,都最后一天了。”

  他满脑子混乱地问:“要是没有你,我说不定早死了,当不上皇帝。你对我真的很重要。本来像你这样的人,就不可能被放走,无论是男是女。”

  “明明你对我也是有感情的,那天在山上,你跑出看我,总是因为对我有几分感情对不对?”

  “你真的狠心抛下我一个人吗?就不能不走吗?”

  怀袖被他逗笑了:“您有江山社稷,还有三宫六院,燕瘦环肥那么多美人,您哪里是孤身一个人?别说笑了。”

  “后宫那么多美人,现在大概正在骂我霸着您呢。”

  萧叡说:“她们又不是你。”

  不是的。

  她们都是我。无甚区别。怀袖心想,这宫中的所有女人,哪个不是您掌心的玩具?何必还要分个高低上下、尊卑贵贱?

  此时此刻,她的身体滚烫,内心冰凉,对萧叡说:“只是因为我们在一起久了,你已经习惯了我,所以一时觉得会不适应而已。我并不是一个好女子,不会琴棋书画,性子也不够温顺,总是自寻死路。”

  “后宫中哪个女子不比我好呢?她们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娇娇女,解语花,知书达理,无微不至,都将你当成天一样。”

  萧叡忍不住辩驳说:“她们只是因为我是皇帝才对我青眼相待而已。”

  怀袖回:“你怎么就知道在你未登基之前,你娶了她们,她们就不会爱你呢?多半也会爱你的。”

  萧叡被噎住了,怀袖说的是,世上的寻常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管他是不是皇帝,嫁给他了,就会当他是天。

  锦帐像是围成一个逼仄隐蔽的空间。

  忽然之间,异常奇妙地,在此时刻,两人竟然姑且如冰释前嫌了,像是十年前一起躲在冷宫的小屋子里偷情之后互相出谋划策一样,耳鬓厮磨地说起悄悄话来。

  似有情,似无情。

  怀袖柔声道:“七郎,你且忍一忍,兴许一个月你还会觉得想念我,但是半年,一年,几年,你慢慢地就会忘了我了。”

  “我那么微不足道,你是帝王,你得狠心,原我也只在你登基前能帮帮你,你登基之后,我只是累赘。要不是我,你或许早已经儿女成群了,立后也不会耽搁那么久。”

  “我虽无意阻拦,但你到底还是在忌惮我吧。”

  萧叡沉声说:“我没有,是我自己还没想好选哪位。”

  怀袖道:“那您可得快着点了,几家的女儿花期也耽搁不得,人家可都是几朝世家,也不图锦上添花,又不是非要当你的皇后,没得要被您挑肥拣瘦。”

  萧叡不作一声。

  萧叡紧紧抱着她不放,哽咽着唤她:“袖袖、袖袖。”

  听上去可真深情,怀袖想。

  萧叡爱的真的是她吗?还是他们少年时的那段好时光?

  抑或两者皆是。她也不能将自己和曾经割裂开。

  常人尚且会得陇望蜀、贪得无厌,尤其他还是帝王,权力让他的欲望不断地膨胀,让他什么都想要。

  怀袖细细地与他交代了许多后宫里细枝末节的小事。

  以前她是不想和萧叡说的,一与他说话就嫌烦,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要说,现在嘛,大概是能走了,反而顾念旧情了。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尚宫,把这份仕事整理清楚再离开吧。

  多少算好聚好散。

  萧叡都愿意主动放她走了,她也得哄哄萧叡不是?好歹睡了皇帝好几年。

  两人说着说着,都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还是怀袖先起床,这人就是贱的,她都习惯天一亮就睁眼起来干活了,萧叡不知怎的,还在睡觉,睡着了也要紧紧搂着她。

  他不嫌弃手臂被压麻,她还觉得膈得难受呢。

  怀袖轻手轻脚地从他怀里钻出来,穿好衣服,走出去,让张磐给她拿碗避子汤来。

  避子汤早就熬好了,反反复复温了一整晚。

  并不是皇上吩咐的,但是主子不主动吩咐,他这当奴才的却不能不心思缜密,伺候不周到。

  怀袖一说,立时便给她端过来,她不怕苦,一饮而尽。

  闲着无事,怀袖还有空和他说两句话。

  张磐对她也很恭敬,把她当主子似的,双手接过碗,道:“奴才来收拾吧。”

  怀袖说:“以后见不到了,也要与你说声再见。”

  张磐卑躬屈膝:“折杀小人了。”

  他委实不能理解怀袖,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要去做个庶人,以为离了宫能比现在过得好吗?傻子啊傻子。

  怀袖还去洗了个澡,她身上全是欢好之后的红痕,把雪翡、雪翠看得脸红。

  她已问过了两个小丫头,雪翡愿跟她出宫,雪翠也说要走,但是有几分犹豫,她就私下又问了雪翠。雪翠和雪翡不同,她还有家里人,每月都等着她寄银子回家,她弟弟就靠这点银子付束脩上学堂,这是他们全家光耀门楣的希望。

  怀袖便做主把她留下来。

  雪翠这小傻子还不知道,以为他们姐妹俩要一起跟姑姑出宫去呢,仍然乐颠颠的。

  洗完澡。

  怀袖换了一身民间女子样式的藕荷色布衣,将长发简单挽作妇人髻,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容色却比前几日都要红润许多。

  待她都理好了,萧叡才刚睡醒。

  今日不用上早朝,昨晚又太放松,他竟然睡过了头。

  怀袖问:“陛下,要我服侍您洗漱吗?”

  萧叡踟蹰了片刻,点头,能再亲近一点点也是好的。

  怀袖神色整肃,不慌不忙,她太知道要怎么伺候萧叡了。

  比后来在萧叡身边贴身伺候的其他人都要更细心熟稔。

  萧叡草草洗了个澡,没舍得让她擦背。

  怀袖看着他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目不斜视,先给他穿上了里衣,然后又拿龙袍要给他穿戴。给皇帝穿龙袍、戴帝冕并不简单,也是一门手艺,不然穿得不正,戴歪了冠,可是大罪。

  刚要给他穿,萧叡却说:“朕还要去城门口送你,换身看不出身份的便服就好。”

  内侍盛上来另一件男装,怀袖给他穿上,比龙袍好穿多了。

  她反而觉得萧叡穿这身衣服比穿龙袍要英俊挺拔,不像龙袍那样太过威严刻板。

  其实她最喜欢萧叡穿骑装穿甲胄,哪个姑娘会不喜欢铁骑银枪的大英雄啊?

  怀袖问:“您要送我走吗?”

  有些危险和显眼吧?

  听到萧叡耳中,却觉得她是不是又在讥讽自己,又想到今早一起来,她居然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好要出发了。

  他的一颗心都凉透了,有几分委屈有几分烦躁地说:“我没有要反悔!真的只是去送你而已!”

  怀袖讪讪:“是,是,我知道,我又没说你要反悔。我是觉得……人多眼杂,万一有刺客混在人群里要加害您怎么办呢?”

  萧叡很是坚决:“朕会戴上面具不被人发现的。再说了,这是在京城,我的地界,连在这里我都不敢出去,我还当什么皇帝?这点地盘我还是能掌握住的。”

  怀袖想了想,说:“……您贵为皇帝,却给我一个小女子送行,似乎也于理不合。”

  萧叡气闷地说:“我只作为萧叡不作为皇帝去送你走还不行吗?!”

  真是个炸药桶,怀袖不敢再点他,连连点头:“行行行,谢谢陛……谢谢您。”说到一半,才记得要改口。

  如此这般。

  两人终于从皇宫一个不起眼的侧面,乘坐一顶在宫中算最普通的马车,悄悄离开。

  像是一颗沙子落入砂砾之中一般,毫不起眼。

  到了皇宫外。

  又有一辆更普通更寻常的青蓬马车在等候着,外面看上去不扎眼,却也是皇匠制造,坐着没那么颠簸,更舒服一些,里头各种东西一应俱全,御辇里头有的,萧叡全让人给她添上,只除了外面看不出来罢了。

  怀袖此次离开,也没要带走什么,只带了她这些年的俸禄,他给的首饰一样都不要。

  萧叡思忖再三,到底还是从袖中拿出了当年怀袖及笄时,他亲手绘图制成的那支玉兔抱月钗,递给她:“别的你不要,这个你带上吧。”

  怀袖怔了怔,莞尔一笑:“好。”

  以双手接过,毕恭毕敬地收起来。

  到了城门口。

  怀袖说:“便送到这就可以了。谢谢您。”

  萧叡道:“再送你上官道吧。”

  怀袖微微皱眉,正要说话,萧叡说:“皇叔也说要来给你送行,我见一见。”

  怀袖诧异不已,只得颔首。

  她想,顺王也要来送她呢?

  她这排场也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