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 第57章

作者:寒菽 标签: 相爱相杀 青梅竹马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萧叡现在向她低头,是图她什么呢?

  怀袖左思右想,一时间脑袋发蒙,她想不出来是为什么,是以也答不出话来,不知道该接下他的道歉,还是不接。

  不知过了多久,怀袖才开了口,语气缓和了许多,说:“你如今再与我说这个,顶什么用呢?”

  “我已经离了宫,有了新的日子过,我现在过得很好。”

  “你说得我明白,我理解你的苦衷,我原谅你,但我不接受。就算你说这些,我死去的孩子也回不来了。你这皇帝是做得很好,我就是不配生下你的孩子,到时嫡庶不分,又要让江山大乱,重蹈覆辙。”

  怀袖说完,她看到萧叡落下一滴泪来,她又觉得揪心,又觉得嘲讽,实在难以描述。

  堂堂九五之尊的皇帝,竟在为她流泪。

  萧叡从怀中拿出一封香笺,染着血,给怀袖看,因他们不是在屋子里,只在院中,旁边只有死气风灯,灯光昏暗。

  怀袖低下头,恰好是“来日”两个字被血染红,看不清晰,一时间,诸多回忆涌上心头。萧叡别有所图,她又单纯吗?她也是在利用萧叡为自己报仇,想要回报萧叡的一份恩情。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若说是爱,是没那么纯粹,她从未想过要将此身完完全全地托付在萧叡身上,可若说是恨,也没有那么大的仇怨,萧叡若是对她再坏得更彻底一些就好了,更加轻蔑,更加鄙夷,不要对她道歉,不要对她宠爱。

  那她是不是也能完完全全地与之决裂。

  他们就像是两株在皇宫最阴暗的角落里,被仇恨和不甘而滋生出的植物,两个长得形状丑陋的怪物,即使没有一丝阳光和雨露,也在挣扎着生长,然后在遇见了彼此之后,发现能多一丝生机,便缠到了一起,共同野蛮无矩地疯狂长大。

  这仅仅只是男女之爱吗?怀袖心情复杂。

  萧叡柔声问:“你可记得有一场我在边城时,曾经遭遇过一场生死劫难,差点死了,我当时心里想着你,想着要回来见你,我才活下来。是我太过懦弱,我以为我当上皇帝,就变得坚不可摧,不是的,在你面前,我还是那个人人可欺的七皇子,我不想承认我的弱点。”

  萧叡捏了捏她的手,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到一只停驻在他指尖的蝴蝶,但怀袖还是在他将将要吻到的时候,别过脸。

  萧叡心下有点挫败,又道歉:“是我太孟浪了。明明你都说了,要是没得到你的允许就不许我亲你。”

  他松开手,说:“明天,明天我在无风崖等你,好不好?那里没有人,没有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是皇帝,没有人知道你曾是我的女官,你只作为秦月,而我也只是萧叡,陪我逛一逛。”

  “你说得没错,我醒悟得太晚了。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你若是不想原谅我,就不原谅吧。”

  “明天一整日,我不做皇帝,只在那等你,等到天黑。”

  “来与不来,都由你。”

  萧叡说完,还往后退了一步,静立原地,像是把主动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怀袖知道自己可以走了,但是无形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让她竟然没办法挪动脚步。她完全乱了步调,又不想去看萧叡,怕一对上他的眼神就会不争气地心软。

  太卑鄙了,一个皇帝怎么可以这样子放下身段?搞得好似是她冷酷无情一样。

  怀袖闭上眼睛,不想,不听,不看。

  隔壁院子传来孩子们的声音,都在找她。

  “姑姑呢?米哥儿,刚才姑姑不是还在陪你写字吗?”

  “干娘她出去了,晚饭时不是有人送信过来吗?她去找送信的人了。”

  “因为那个蹴鞠赛的那个男人吗?害,姑姑该怎么办啊?姑姑该不会直接被他抓走了吧?那我们怎么办呀?赶紧去找找吧。”

  “不能让娘被抓回去。”

  怀袖这才回过神,心慌意乱之下,脑子一片空白,竟然对萧叡施了一宫礼,做完了才觉得不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干巴巴地说:“那、那我回去了。”

  怀袖转身就走,拔脚时像是踩在泥潭里一样,她走出几步,听见萧叡跟上来的脚步声,就算他放轻脚步,但因为穿的是木屐,很难不发出声音。

  怀袖烦躁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别跟过来了,你想做什么。”

  萧叡眼巴巴地说:“明天,明天天一亮,我就在无风崖的亭子等你。”

  怀袖低着头,红着脸,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了,别跟着我了,你怎么那么烦人。”

  萧叡不敢再跟上来,闭上嘴巴,就闭了两步的时间,又说:“我等你。”

  怀袖头也不回:“你别逼我,你就算逼我,我也不是一定会去,不要拿捏我。”

  “我知道。”萧叡说,“只是我期盼你来而已,我在那儿等你来,心里想着你,想着要和你一起去看海,也是很快活的。”

  怀袖没有再与他接话,真是没完没了的,随便跟他说句话,他都能够接上,还是赶紧跑了吧。

  怀袖这次没有再停留,脚步匆匆地回到家。

  米哥儿正要出门去找她,迎面撞上,她差点摔了一跤,米哥儿连忙和她道歉:“对不起,娘,你怎么在这,你终于回来了。”

  米哥儿发愁地说:“我还怕你在我们看不到地时候又被那个坏人被抓走了呢。”

  他说着,大声嚷嚷:“雪翡姐姐,娘回来了,娘回来了。”

  怀袖犹自心有余悸,又走了几步,走至灯火明亮的屋子里,米哥儿看到她的脸,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娘,你的脸怎么那么红,你的眼睛也好红,怎么了?他又欺负你吗?”

  怀袖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雪翡也赶过来:“姑姑,你没事吧?”

  她强打起精神,对孩子们笑了一笑:“真的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时辰不早,早点歇息吧,我也得睡了。”

  怀袖洗了把脸,躺下,闭上眼睛想要睡觉。

  可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一整夜辗转反侧,她一想到萧叡就在一墙之隔的房子里,就觉得很奇怪……一闭上眼,心头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过往,有好的,有坏的。

  天还未亮。

  怀袖听见隔壁院子细微的动静,是车轱辘的声音,有人在套马车,离开了。

  是萧叡,萧叡出发,去等她了。

  怀袖望着床帐顶子,愁了小半个时辰,到底是起身梳妆,去见萧叡。

第64章

  无风崖在府城的北边, 坐马车紧赶慢赶也得半个多时辰。

  萧叡从天还未亮就开始等,一直等到天亮,终于遥望见怀袖的身影, 怀袖今日反而打扮得不如平时, 她平时心情好还会傅个香粉粉、搽个颜值,如此特别的日子, 她却只扎了一条大辫子, 绑了红绳, 穿着一身最常见的蓝布布裙来见萧叡,素面朝天,从容而来。

  萧叡一看见她,心尖熨烫, 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眸光发亮:“袖袖。”

  怀袖的裙摆上印有白色的小碎花,她提着裙子拾阶而上, 脚步轻稳, 萧叡想到他方才百无聊赖时,看到的长在山崖边石缝中的野花, 纤弱而又顽强。

  蓝布是民间百姓最常穿的布料,因为染料易得,今天萧叡也作平民打扮,是以身上穿的也是蓝布粗衣,只是裁剪更好一些,袖口领口还有一些匠人的巧思,他身材好,如此随便一穿也俊朗不凡。

  光是这衣服,瞧着也是一对。今早怀袖一出门, 萧叡就知道了,有人飞鸽穿书给他,告诉他怀袖穿的是什么裙子,他特意着人去寻了一件同色的过来。

  怀袖还没走上亭子,他快步上前去迎,殷勤地说:“袖袖,真巧,我们穿的是同色的衣裳。”

  怀袖便说:“你走到街上,十个人有八个穿蓝布衣,有什么好稀奇的。”

  萧叡只作傻笑,傻的她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只觉得眼前人又变回了当年她喜欢过的那个少年,那个自己省着,往她的手心塞葡萄,还要问她甜不甜的男孩子。

  萧叡围着她看:“你今天怎么只扎个辫子?”

  说完,萧叡怕惹她恼火,立即补充道:“不过也美的,我喜欢,你怎么打扮都美。”

  怀袖偏要和他唱反调,没好气地说:“美什么美?我都二十六了,已经人老珠黄了,不要睁眼说瞎话。”

  萧叡头疼:“怎么我赞你美你也要跟我生气?”

  怀袖像是吃炸药了似的,继续说:“我故意这样过来的,是不是像个村姑,我本来就是个村姑,我小时候在村子里,有根红绳扎头发就很好了,还时常满村子跑,跑得披头散发。我就是这个出身,生来一无所有,配不上一出生就是天潢贵胄的您。”

  萧叡被她一通连珠炮一般的发言被说得怔住了,待她说完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忍俊不禁。

  我真是疯了。怀袖低下头,心里乱糟糟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脚,竟然巴巴地过来了。

  她不敢吵醒别人,自己偷偷起床,翻衣笼,找该穿什么衣裳,换了好几身,都不满意,又去看首饰盒,没有一件首饰想戴。倒不是觉得穿戴去见萧叡不得体又或是太便宜,只是觉得没有意义。

  最后索性穿了这件最便宜的粗布裙子,平日里她只有下地干活才会穿这件,弄脏弄坏了也不会心疼,把珠钗一支一支地摘下来,盘好的发髻散开,重新扎了辫子。

  她心底升起一阵决绝之情,干脆就这样去见萧叡好了,什么都不装饰,这就是她。

  原原本本的她。

  萧叡见怀袖俏生生地站在那,便觉得喜欢,带着笑意柔声道:“村姑便村姑罢,我的袖袖必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村姑。你既已来了,便放宽心,今天的我只是萧叡,只是七郎,别想那么多,快活这一日。”

  说罢,他还拂了拂袖子,怪模怪样地对怀袖施了一礼,说:“小生恋慕娘子许久,今日可否有幸给娘子伴游?”

  怀袖缄默半晌,闷声说:“我只是、我只是来答昨日我没回答的事,并不是想来见你。”

  萧叡也不点破,怀袖的性子他还不了解,她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永远是两回事。

  萧叡说:“好,不如我们一道去海边走走吧,边走边说。”

  怀袖默默地跟了过去。

  连在一起走路,她都觉得不自在。

  走在前面不对,走在后面不对,并排走,也觉得不好,脚步快了慢,慢了快,最后还是并肩走了。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晨雾散去,她紧抿嘴唇,气鼓鼓的,把手缩在袖子里,萧叡的手装作不经意地碰了几次,都没能握到她的手。

  两人走在海岸边,举目眺望过去,只有三两个背着竹篓赶海捡贝的渔农。

  萧叡见他们肤色黧黑,这才想起自己疏忽了什么,上前问一个老渔农:“老人家,我和我娘子出来匆忙,忘了戴斗笠,我怕她被晒,可否问你买这顶斗笠。”

  怀袖脸一红,在一旁拆台道:“谁是你娘子?”

  萧叡只得说:“……以前是我的娘子,我们和离了。”

  怀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萧叡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忒的理直气壮:“我从没有是你娘子过。”

  萧叡像是耳朵被塞住了,装成没听见,径直对老渔农说:“老人家,谢谢您啦,我用一钱银子跟你买吧。”

  老渔农被他们俩搞得一头雾水,也不知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但谁能跟钱过不去呢,他忙不迭地应下来:“好。”

  怀袖皱眉,心想,这人傻的,一钱银子买一顶竹斗笠,起码可以买十顶了,但她不提醒萧叡。又不是花她的钱,让萧叡吃亏她高兴得很。

  萧叡摸摸袖子,顿时僵住了,空手掏袖子,又空手拿出来,讪讪地说:“……我、我出门忘带钱了。”

  怀袖见他满脸窘迫,却笑了。

  萧叡拉了拉她的袖子:“袖袖,借我一钱银子吧,我改日还你。”

  怀袖瞪他:“改日,改日,每次都说改日,没有改日了,今日就是最后一日。”

  萧叡叹气,改口说:“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我就让人把钱送你府上去。”

  怀袖还是拒绝,小气吧啦地说:“不借,一顶斗笠一钱银子,你也喊得出这个价来,真是大少爷,太贵了,我才不买。”

  萧叡屡屡碰壁,他只好对老人家说:“我用东西和你换行不行?”

  怀袖在边上看笑话,觉得萧叡一定要吃亏了。结果萧叡摸遍全身上下,不止没有钱,也没有值钱的物件,他摸摸鼻子,尴尬地对怀袖说:“我也没带东西。老人家,能不能先把这顶竹斗笠给我,你家住哪?明日我叫人送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