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菽
到底是觉得可笑,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个伪君子,说完,却有学生不满。
秦月就给他们讲了几个故事,都是写爱妻诗赫赫有名的诗人,只是纸上写得漂亮,妻子死了没几日,就另娶娇妻。
她没明摆着说,为什么世间多是女子在亡夫之后守贞孀居,而男子再娶却是理所当然呢?
她只说:“你们将来嫁人,少听那些花言巧语,多看郎君是怎样做的,要仔细分辨谁才是那些真正珍惜你的人。”
“那些在纸上把情爱写得情真意切的男人,给旁个女人写的时候,也是一般的情真意切。”
不过秦月在这个小学堂,却没有当年作为尚宫在宫学生里的威望。
女学生们听了还有人在心中颇有微辞,想,果然都说寡妇做久了,会性情古怪,看看这位白夫人便是。
秦月哪知道她们是怎样想的,下午便走了,回自己的院子去。
她这几年在南洋做生意,收购船只,前年做了自己的造船厂,在外面招揽了许多贤人异士,各种乱七八糟的人。
说真的,这还是当年她在宫中为了学天文地理、观星看象,认认真真学了不少,还在书中看到了一张海图,她记性好,过目不忘,照着其中的海路走了一遍,安然无虞地抵达了另一篇大陆。
正是因为读过书,她到了海上才能辨别方向,判断天气,出航时,个别船员并不服她,但到了半路,已经令人心服口服,对她唯首是瞻。
起初最难,她手上握着的银子不多,买到她的第一艘可载百人的大船,她花了一年时间,第二艘花了半年,第十艘却只花了一个月。
她找到了一条前人未走过的航路,在各地倒卖,账本全在脑子里,一点都不乱,钱像是流水一样的泼进来,现下手上有三百余艘海船,一支大海队。
其实在外还有另个名声,只是不大好听。
早先他们在海中遇上过海盗,打了一架,打赢了,收缴了对方,后来遇上的麻烦,也一一化险为夷,到了后来,他们似乎才成了这片君王管控不到的大海上的贼子。
郦风现在是二把手,人称风阎王,真名也没几个人知晓了,而秦月作为当家人更少露面。风阎王这个名字在海边如雷贯耳,可使小童止啼。
秦月倒也纳闷,她又没劫掠过正规商船,她偶尔还好心在路上护别人一程,只要给钱就行。
她不知不觉就成了个大魔头。
秦月回去盘账。
她戴上一枚水晶镜片,这是从西洋国买来的,是定制的,架在鼻梁那,正好能卡在眼窝里面。她中毒之后眼睛就没以前看东西看得那么清楚了,有时候看账本看得久了,就得戴这玩意儿。
秦月盘账盘了那么多年,盘过整座皇宫的账本,盘过国库的账本,盘一两艘海船的收益,不过小意思,如今船多了,却是有点累了。
不过这两年雪翡愈发得力,跟手下人先过了三遍,她再大致看看有没有纰漏就是了。
复哥儿乖乖坐在一旁,秦月不觉得小孩子不可以看账本,只叮嘱他不准弄坏,他想看的话,翻看一下却无妨。
复哥儿小小年纪在术算上很有天赋,万位的算术都可简单地心算出来。但做这些耗费心血,他脑子用多了,就会流鼻血,秦月不准他每日学太多,像别家孩子一样傻头傻脑地玩就最好的了,复哥儿不爱玩,就爱黏在娘亲身边,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跟丢了一样。
正这时,他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声音,便乖巧地说:“娘,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秦月笑笑:“谢谢复哥儿了。”
过一会儿,身着男装的雪翡牵着他回来,雪翡今年已是个大姑娘,皮肤晒作小麦色,沉稳了许多,因为常年在外行走,图个方便,多作男装示人,在外自称“翡公子”,乍一看,也确像一个雌雄莫辩的俊秀少年郎,瞧不出是个姑娘家。
秦月放下账本,问:“怎么了?”
雪翡道:“姑姑,雪翠传了消息回来,皇上启程下江南了。”
第96章
萧叡此行为微服私访, 并不大张旗鼓,只告知了托以监国的内阁大臣,他因事十天不上朝如今已不算什么大事。
做了十年皇帝, 他也从一开始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到现在得心应手,从容不迫, 阁老知道他去江南做什么, 但萧叡也不明说是去扫墓, 只说是去体察民情,谁能说不是?
古有齐恒公微服以巡民家,后为历代明君效仿,他也效仿一下正是理所当然。
他一路过去, 每次走不同的路线,每到各地,都会驻留一下, 考察物价, 询问官情,再看农收, 有时会写信回去,京中若有大事实在拿不准,也会快马加急把奏折送过来,由他亲自批复。
萧叡也当是给自己放半个假期,他坐拥大好江山,自己却只能在山河图上过过眼瘾吗?而且在宫中待久了,他就觉得自己又开始腐烂了,出来喘口气。
他不但自己出来,还要带上宁宁。
他不可能把宁宁一个留在宫里, 太危险了,再说了,宁宁是怀袖唯一的女儿,女儿祭拜娘亲天经地义,怀袖未必愿意被他祭拜,但若是宁宁,她肯定是愿意的。
宁宁一年到头被关在宫里,不得外出,这是她唯一出门的机会了,为了照顾小孩子,他们走得略慢一些,路程也很路程。
队伍伪装成是商队,萧叡装扮成丧妻的富商,把女儿抚养在身边。
宁宁这孩子自小娇生惯养,头两天的新鲜劲儿过去了,就会开始嫌弃赶路无聊疲惫,这时候,萧叡就得停下来,带她玩一玩,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用惯的御厨倒是跟了过来,但赶路哪有那么讲究,再如何巧心烹制,也比不得宫中山珍海味。
也不能在她心爱的白玉浴池里洗澡。
到了晚上,也没有宫中的小叶紫檀拔步床可以睡,客栈的床就算铺上了软软的被褥和她最喜欢的灯芯草垫,她也睡不大惯。
这天晚上。
雪翠姐姐伺候她洗漱之后,又拿篦子给她通完头发,哄她睡觉。
残暑未消,蝉鸣匝地,屋里热烘烘,没有窖冰,就算有雪翠坐在床头给她扇扇子,宁宁热得睡不着,她倒没叫苦,就算叫了也买不到冰,她现在知道宫里和宫外是不一样,只委屈地说:“我想回宫去,能不能让爹爹先把我送回去,我好热啊,我身上都长红点点了。”
她奶声奶气地说可怜话,谁不心疼啊?
但雪翠做不得主,说:“这得问过皇上才行。”
宁宁又说:“每年都说带我去看娘亲,我也没见到,不是说我娘去天上当仙女了吗?”
父皇有时说娘是仙女,却又带她去上坟,让她给娘祭拜,但是皇陵里还有皇后墓,过年祭祖时也得去,她稀里糊涂的,也不知哪个是哪个。
雪翠哄了她两句:“奴婢愚笨,奴婢不知道。小公主要听故事吗?奴婢给你讲故事吧。”
宁宁叹了口气,说:“把《幼学琼林》拿来念一念吧,我也好多记几个字,我背到第三卷 了,等回去以后先生要考的。”
父皇给她找了老师教她读书,已经换了两位,她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是不乐意教她,有个还曾进言让父皇给她生个弟弟,那才是太子储君,她只是个公主,公主只需要识得胭脂水粉就可以,倘若太过溺爱,将来说不定会牝鸡司晨,祸乱朝政。
隔天她就没再见到那位老师,后来听说是辞官回乡养老去了。
她问父皇“牝鸡司晨”是什么意思,父皇不告诉她,她就自己去查。
《尚书》中写: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可是,为什么呢?她很困惑。
宁宁还想不通。
但她朦朦胧胧地知道一件事,凭什么那些人觉得她不可读书,她便不要读了呢?她喜欢胭脂水粉,喜欢美丽的绸缎和鲜花,也喜欢书中文字,可教她变得聪颖,不被身边的人哄。
她刚开始晓事,就知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除了爹爹,其他人都是她的奴仆,但有些人以为她还小,总想哄骗她。
她讨厌别人哄她,包括爹爹哄她,她隐隐约约知道这是因为她还很笨,什么都不懂,那她就更要读更多的书。
宁宁天性争强好胜,没有因为自己是公主而偷懒,反倒觉得自己是公主,必要做得好才行。伴读的小姐妹聊起家里的兄弟,还对她说:“我们女子读书不过是修心养性,也没必要悬梁刺股吧?”
宁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说不上来,只得在心下感慨自己还是太笨了。
宁宁在心里背着书,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雪翠给她掖了掖背角,揉了揉她紧皱的眉头。雪翠算是看着宁宁长大的,又是她最敬爱的姑姑的女儿,宁宁对她来说,意义不止是一个尊贵的小公主,更像她的小妹妹,她想让宁宁没有忧愁。
她听着宁宁熟睡时,绵长安稳的呼吸声,用极轻极轻,几乎没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小公主,再过几天,你就可以见到你娘亲了。”
夜阑人静。
离怀袖的墓地越近,萧叡夜里就睡得越好。
隔了月余,他又梦见怀袖了。
这次又与上次不同。
醒来是在他当上皇帝之后,他怀里还搂着怀袖,是在御花园那边的花丛里。
那么多匠人精心养出来的花,全都七歪八倒地折了,被糟蹋得不像样子,虽铺了衣服垫在下面,怀袖雪腻的背上还是被硌出了许多绯红的印子,身上还染上了丁点艳红的花汁。
日光照在她身上,她荔白无暇的肌肤像是玉一般透着光似的,她沉默地低下头,看也不看她,扯了一件衣裳遮着胸口,眼眶通红,却没落泪。
过了一会儿,她才将檀紫色的女官服捡起来穿,竭力忍耐,但还是流露出了一点哭腔,轻声说:“陛下,您既已尽兴,可否准奴婢离开?尚宫局那边还有差事要办。”
萧叡渐渐记起来了。
他以前拉着怀袖强迫她一道做过很多荒唐事,在哪都有,怀袖一开始都是不大乐意的,只是拗不过他,后来才随他的意,有时还会配合他一番。
这……好像就是第一次。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萧叡茫然了一下。
怀袖已经穿好了衣裳,自己大致拢了拢头发,起身行礼,就想退下。
萧叡赶紧握住她的手腕,不能放她离开。
怀袖一怔,想了想,说:“是了,奴婢还没有服用避子汤。”
萧叡闻言,十分扎心,连忙说:“朕没说让你服用避子汤。”
怀袖说:“奴婢却不能不知礼数。”
萧叡道:“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奴婢’,我又没将你当奴婢。”
怀袖像是无法再忍下去似的,冲动地抬起头,怒目而视,才对她做了这种事,还要说这种假惺惺的话,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
萧叡想,当年他刚做皇帝时,实在是太得意了,他低声说:“我以后……我以后再也不对你做这种事了,我与你道歉。”
怀袖面露困惑。
“我才当上皇帝所以得意忘形了。我在外面装模作样,心里憋得慌,回来以后只能在你面前暴露我的真性情。”
“我知我说这种话,你也不会原谅我,是我不好。”
怀袖却说:“陛下可别这么对我说话,我只是个奴婢,当不起陛下对我这种下贱的人躬身道歉。”
“请您还是给我一碗避子汤吧,奴婢不配为皇上生儿育女。”
萧叡道:“不准,若有了,便生下来,如果是女儿就是我的长女,如果是儿子,就是我的长子,以后所有的孩子也只有你生。”
怀袖生气地说:“我只是个宫女,我生下的孩子地位也不高,我不能生。”
萧叡着急地说:“我娶了你,让你当我的皇后,不久行了吗?”
“不行。”怀袖绝不相信,说,“我怎么可能当皇后?您在说什么梦话?您不是非贵女不娶吗?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了?我好不容易当上尚宫攻,皇帝与女官有染,您才刚登基,是想惹人嘲笑吗?不说我,单说您的面子,您不要面子不要体统了吗?”
萧叡道:“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我说你尊贵,你就尊贵,旁人还敢说不尊贵不成?”
“就是那些世家贵族,还不是因为有皇室的抬举,才能一步步变得尊贵?你若答应,我送你出宫,给你换个身份,换个贵女身份,再接回宫封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