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 第313章

作者:老草吃嫩牛 标签: 励志人生 强强 种田 古代言情

  佘万霖调转身姿看另外一面:“啊,拿着吧。”

  犹豫半天,老臭到底怕他孩子气不知道钱重要,就故意贪婪道:“嘿嘿,那,那我就给少爷暖几天,嘿嘿……”

  说完撕下身上的布条将印盒裹了,很认真的绑在胳肢窝下面夹住。

  正折腾呢,却听小少爷忽嘀咕一句:“臭叔,看,那有个人。”

  老臭一愣:“臭,臭叔?”

  佘万霖却依旧指着前方说:“真是个人。”

  江面上,一个人一动不动的顺水意浮着,老臭看看无知无觉的佘万霖,嘴里又嘀咕了一句:“臭小子,臭叔臭叔……救人救人。”

  他取了木板快速往那边滑动,等到了近前拦住低头一看才说:“死了~就不是个人了,少爷,这尸首就随它去吧。”

  水面上的尸首双目睁着,安安静静的看着天空,他心口插着一根巨大的弩箭,箭尾只余了一点点。

  这弩箭劲道奇大,把他钉在一块木板上人当下就死了。后来那楼船碎了,这人又顺水飘到了这里。

  佘万霖看着这张脸,心里又沉重了一些。

  他看着这张年纪不大的脸,半天才说:“臭叔,这人我认识。”说完看着老臭认真道:“你也见过的。”

  老臭什么眼力,他当然见过。

  前些日子泉后街口,那九州域假扮的人牙子说的话还历历在目,说这少年祖上是正儿八经的五品官宦人家,他家就住在里面的礼部巷,是姓杨的。

  这些天,这些少年每天都要在甲板上学习,佘万霖隔着舱门就常常能看到他们。

  那些少年对他自是厌恶又嫉妒,态度自然不能好,偶尔目光碰撞他们还会使劲瞪他,就搞得佘万霖很是尴尬。

  到底年纪都差不多,他这边好吃好喝,又有软绵绵的小丫头哄着。

  而这群少年,单看这一路的待遇也属实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是他们吃的那个饭,佘万霖是见过的。就两个黑不黑,绿不绿的团子配一碗汤,一群人坐在那边呼啦啦吃的香甜,可他坐在舱内就闻不到一丁点的饭香。

  再不好,他们每天都在拼命读书,拼命擦甲板劳动,努力讨先生欢喜……

  那小宰压根没在意这帮子人,更懒得维护,而为了关佘万霖这个小郡王,他去至底舱之后甲板上的舱门就栓住了。

  那大福船开始攻击,留在甲板上有些功夫底子的武人还能躲避,可怜这些刚来的,最后也不知能活下来几个。

  看这小爷眼神失了灵动,老臭便不在意的笑道:“呦,您这是难受呢?也是,好歹左邻右舍的情谊,他家若不犯事儿,许跟您还是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呢,可惜了……”

  他又开始从身上撕布条,最后将这少年的头发与棺材捆在一起。

  等弄好,他这才看看天空,又看看左右方向,找好金滇的位置,一边卖力的划,一边讥讽道:“有时候,死了比活着享福,活人难着呢!这祖宗不积德,就世世代代祸害你,他们一蹬腿死了……算了,咱也甭提这个,嘿,这姓杨的也是有福气,您说是不是?”

  这话云山雾罩不着边际的。

  佘万霖看着随他们漂浮的尸体,没回头的问:“死了~还有福气啊?”

  老臭笑道:“您有福气~自然畏惧死,算啦,您也甭难过了,要我说,人这也不能一辈子倒霉不是,您看,人家这是奔咱身下这口棺材来的,这就是他的福气,你说巧不巧吧。”

  佘万霖一想可不是这样,这现成的棺材给人家预备好了。

  如此,他点点头,又看看这张脸道:“也,也对吧。”

  就这样,这俩倒霉蛋划着棺材,还拖着一具尸首,一直到傍晚才看到了一个可以上去的江岸。

  待人上岸,他们便草草在岸边挖了一个浅坑,将姓杨的少年放入棺木埋了。

  佘万霖还想用划水那木板给他随意弄个碑,可老臭却拦了他说:“少爷~算了!人下辈子,就未必还愿意做杨家的孩子了,他这辈子可怜,也还了人间债,想必想换个人家呢。”

  佘万霖愣了一下,随手将模板抛在江水里。

  落日余晖,照在新的坟顶。

  佘万霖的脸被老臭左右揉捏一会子,对江水一看,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圆脸圆眼,不说话就带三分笑意,年岁二十出头亲切青年。

  这是人家老臭家传的本事,可比红袖门的易容术强多了。

  老臭看佘万霖对着江水左顾右盼,就笑眯眯的问:“这是我爷,我爹两代人琢磨出来的看家本事,少爷可要学?”

  佘万霖站起来又翻他一眼:“我学这个做什么?”

  家里有个斥候头子就够够的了,儿子被劫持出来还得给他弄点情报回去。

  “也是,您学这个做什么呀?” 老臭笑笑,又看着火烧般的天空道:“走吧少爷,明儿天儿好,咱找个好地方歇歇脚,好睡他个日上三竿,有钱着呢,就吃着喝着,想怎么着,咱就怎么着!啧,美呀!”

  佘万霖哭笑不得的摇摇头,随着他走了几步,忽便觉着心里一轻松,就捂着心口往后看。

  那坟,还,还挺孤单的。

  老臭看他这样,便嘲笑道:“咋?少爷舍不得小伙伴了?”

  佘万霖困惑摇头,脸上表情莫名道:“臭叔,说来你不信,我,我这里好像是?放下一个大石头,如今就很是轻松了。”

  老臭愣了一下,笑着对他招手。

  等佘万霖走过去,他才揽住他肩膀,边走边笑道:“我的少爷啊,您是个聪明孩子,可有些道理呢,得慢慢去领悟。”

  “悟?”

  “啊,就是要走很多道儿,见很多人,这不是你爹娘给你想好了么,出来了,这好的要知道,坏的咱也别回避,人这一辈子尤其爷们,有些罪都是一样的,二十就是二十的累,半百就是半百的罪,该受着都得受着,谁都一样,您慢慢悟吧。”

  “恩~。”

  “可今儿不管死多少人,却罪不在你,您也别放心里去,这是旁人的恶心,您要往心里硬揽那就是个傻子了。”

  佘万霖脚下一顿,看着老臭这张从满面疤到满面糙疙瘩的新脸,知道他不愿意真容示人,便不追问,只说:“臭叔,死了那么多人,真不怪我?”

  老臭拍拍他肩膀:“孩子话!怪你作甚?您这想的真多,光想您不出来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可您也不想想,咱寻其源头,狗日的不劫您也就没这回事了,是吧?

  您多大,他们多大?随便找个一个出来都能大您几轮去,安心,便是这人世有冤亲债主追到阴曹地府,也是先寻他们的……。”

  老臭正劝的激昂,忽就看到远处江面慢慢来了一艘不小的客船,那客船插着一杆奇怪的三色幡子,幡子上写着几大字,琢宁五福。

  老臭蹉叹一声:“你奶奶好大的招牌呀!”

  说完他蹦起来,几步走到江边,对江心大喊道:“哎,水上来的仙人!五湖四海的枝叶,树干露在地面上,老根三辈有牵连,您走云上的,咱火里炼起的,具是同根,来来来,捎上一脚呗!”

第222章

  破破旧旧,缝缝补补,朽朽烂烂,摇摇晃晃的江船吃着深水,不急不缓的往金滇走。

  一夜过去,佘万霖才知自己好像是上了一当。

  打从庆丰府里被劫持出来,这一路恍若下坡一般,起先他们喊自己小郡王,再喊自己小贵人,又喊自己小爷儿,现在他们喊自己~小伙计?

  直至现在佘万霖才知道,这人世间行走还真是从衣裳上去尊重人的,老臭那衣裳过膝,他便是大掌柜,必须尊重。

  而自己穿的青布袄子刚到膝盖,那么就是去金滇做买卖掌柜足下跑腿的小伙计,虽然他们自称是族中血脉,可也没有得到什么尊重。

  那大掌柜睡在木床上,自己便只能睡在狭小包舱的甲板上,他们还喊自己,小老弟,小家伙,小兄弟,小毅子?

  去你奶奶的小姨子吧!

  搭伙顺道四百里水路到金滇,大掌柜出钱两贯,自己这个小伙计才八百钱?

  一般吃住随大灶,小灶自费,然而老臭那个混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吃小灶,自己就得跟戏班子这帮人混大灶。

  清早起来,一碗寡淡鱼汤外加三大硬面馍馍,吃不好他们还羡慕自己?那边学戏打杂的小戏们就一个馍。

  还有夜里,人家五福班就预备了一套铺盖,压根没考虑他也是要睡觉的。

  到了此刻佘万霖才知道,你要是没有投身在一个好娘胎,在成家立业之前是连床铺都不配睡的。

  学戏的那帮孩子戏箱都不许上,船行他们分班底舱摇橹,夜里分班睡甲板,下雨就抱着东西底舱拥挤着。

  便是这样,这些戏班里的人也总是高兴的,就成日子笑嘻嘻。

  大概大家从他的衣裳,从他的年纪推断他不配睡床铺,就安排他去吃苦,还有上点岁数的人就能数落他,你看你叔把你惯的没样儿,你还不好好孝顺他?

  孝顺他?佘万霖就恨不得掐死他。

  掌握生杀大权的灶房又臭又香,食物与脚丫子味儿混在一起也没多大了不起的,佘万霖习惯了,便能忍得。

  靠栏杆的窗户开着,小戏们很懂事,就端着自己的木碗排队取饭,佘万霖现在身份不好,还不到他吃饭的时候,他是伺候人的。

  他家大掌柜要请弦子,吹笛,打家伙头儿,班主,还有俩角儿吃酒,他得负责端盘子上菜伺候人?

  这伺候人便伺候人吧,可耳朵边也不清净,混到如今却是谁都能指点自己几句了。

  “我说你这小子,赶紧的?给你族叔端过去啊,哎~也不知道老先生看上你啥了?这是要眼色没眼色,要心机没心机,蒙眼推磨的老驴都比你机灵,就你?将来也能掌二柜?”

  佘万霖分不清状况的拿着托盘,而数落他的这个人,是五福班的灶头师傅,人家姓郑,名儿叫个老靴,就是靴子那个靴,他还有个弟弟叫做二皮,家里曾是做鞋的,也不知道为啥就都入了梨园行成了唱戏的。

  可唱戏却也唱不好的,就跟着五福班没家没业的过活着,班子里有了活计人数不够了,他们兄弟就去台子上一左一右带上场门下场门儿,再人数不够他们也能扮上,顶个家将,衙役,家丁等等之类。

  甭小看这些活计,人家跟戏班子里没有卖身契,是包身契,就能拿三份儿钱,可他们兄弟俩一样娶不起媳妇儿,用老臭的话说,忍着吧,凭是谁三四十岁没嗅过香,干耗着这脾气就不能好了。

  自打昨儿傍晚老臭跟佘万霖上了五福班的这艘戏班船,佘万霖便觉着人生开了一扇门。

  恩~最近开的门有些多,他也就习惯了。

  老臭是个神人,他最最神奇的地方就是,从前每日里他都在泉后街呆着,可他到了陌生地方,很快就能交往上一切朋友,你说戏园子里的事儿,知道!都知道!

  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就把佘万霖纳闷死了。

  他就蹲在他身边听他瞎掰,他倒是想坐,没人给他这个待遇。他这种学本事手艺的年纪,如今也就配坐地上了。

  整半宿,伴着寂静的江水,还有两岸的老鸹咕噜声,他就听老臭那在那吹三江两岸大戏班的故事,什么福喜班,三元班,进喜班,来顺班……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班儿。

  甭看五福班有个家业,这边的班主还真没他见识广,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三元班的大花脸吃醉了酒,唱大天官的时候,从台子上跌下去摔在人家保县府尊老太太的寿酒席面上了,好家伙他还摔死了!

  老班主一辈子心血卖了赔偿都不够,最后是挨了三十大板才被放出去的……

  什么燕京里有个小旦叫赖晓云,那是当世第一梨园美人,他唱一出惊梦就要置办一套新的红袄,软披,云肩,甚至头上插的二凤得匠户街的内造师傅手艺,这些行头置办一套新的少说百贯,可捧角的贵人依旧络绎不绝,哭着喊着要给置办行头。

  这~才是角儿。

  这就把五福班的俩角儿气的吃不下饭了,可还是想听。

  又吹,燕京城里一个差不离的戏班子唱六天寿酒,从《寿山福海》《天官赐福》《三元百福》……整一套十六出下来,赏钱少说也得八十贯,这是一般的价位。

  可江上这五福班走南闯北,唱的最体面的寿酒,价格顶到尖尖,他家拿过五十贯赏。

  人家也是唱戏的,自己家也是唱戏的,这一对比船上就有些酸气了。

  如这郑老靴,他就检讨自己是白活了,不敢反驳老臭就欺负小伙计,便叨叨叨的一边儿将一块不到二两猪头肉,切如纸片薄,硬能码出一大盘子。

  还有煮青豆,凉拌莲藕,烧田螺,加上猪头肉四个下酒菜,最后又从火眼边上提下六个三角口的二两酒壶,将这些东西都要佘万霖面前一送,佘万霖不懂接,他就气死了。

上一篇:小淑女

下一篇:诸事皆宜百无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