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夫妻 第75章

作者:申丑 标签: 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时载观他神色量他言语,中年男子虽说得小心,但语调平缓,显是将此视为寻常事,当下心里有了底,道:“他日长街开业,我要还在栖州,定要过来领略街上风光。”

  中年男子笑:“郎君定要过来光顾。”

  时载别了中年男子带着差役慢慢腾腾沿街走了,那中年男子看了他半晌,挠挠头,拉过一个总角小儿,丢给他几个钱,道:“去跟你牛叔捎个话,就说有个个白面郎君打听我们街上的事。”

  总角小儿好奇:“莫非是贼?”

  中年男子道:“那哪里知晓,小心为妙。”

  一旁街角搬了张桌子文士装扮的人招招手:“来来,将这张画影带上,说了这些话,我这张画影勾得细致。”

  总角小儿蹦蹦跳跳地接过画影,去街尾寻找牛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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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载一路走一路看,从街头直走到街尾,这才拐去宋府寻找宋光。

  宋光正瘫在院中吃酒呢,在狱中被楼淮祀一吓,害他做了两宿的恶梦,半夜爬起来拜了拜神佛,才勉强挨到天明。一听时载来访,搓搓手,大乐,真是祸来兮福所依,看这春阳暖暖慰人心矣!

  时载往日求见宋光,宋光能寻出百千种的借口来,这回滴溜溜、笑呵呵,活似弥勒似得出来相见,竟让时载受宠若惊。

  “时明府,风采尤胜往兮啊。”宋光拉着时载的手,亲热得有如生死之交。

  时载坐下,无奈道:“通判,你我半月前方见过一面。”

  “对啊,半月实乃久远,三日都要刮目相看,何况半月之久。”宋光叫上茶,拉拉杂杂问,“时明府忧心农事,可有多加餐饭啊?”

  时载懒怠与他打官腔,道:“通判,下官这趟来,还是为着粮种之事……”

  “别别别……可不敢说粮种的事。”宋光忙正襟危坐,道,“时明府,时弟,栖州这一亩三分地,宋某为通判,行的是辅佐之事,怎可越知州贸然行事?大不妥。我们食得皇粮,做官为民,要办实事,上上下下齐利断金,不好你左我右,起些纷争。”

  时载不由问道:“知州既到任,怎未曾召见下官等人?”

  宋光摁着肚子,掏心掏肺道:“知州行事怕是自有其意,我也不好妄加揣测啊。”换上一张笑脸,“不过,知州为人随和,待人体恤,忧心民事,一来就擒了贼人在狱中,定与时明府投缘。明府有事不如直去府衙求见?如何?”

  时载道:“敢求通判同往。”

  “不妥不妥。”宋光探身,低声道,“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岂夺人之美?”

  时载知宋光三不管长推脱的脾性,再多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遂起身告辞求去。

  宋光倒是体贴,还叫管事拎了几包糕点,拉着时载的手,语重心长:“时明府,时弟,知州乃你上峰,初见不好空手上门,哪怕是为着公事,也不好这清伶伶地去。捎上捎上,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哈哈哈。”

  时载哭笑不得接过糕点,任由宋光亲自将他送出门,跟个望夫远去好去私会情人的小娘子似,面上依依不舍、不断挥手,内里恨不得叫他有多远滚多远。

  行一箭之地后,跟来的差役惊奇道:“通判这番怎换了嘴脸?”

  时载掂掂沉甸甸的糕点,笑道:“他不愿担事,便打发我去找新任的知州知州初上任不曾经事,自是处处制肘、样样陌生。”

  差役担忧:“那明府求见,他能管事吗?”不是他心生不敬,而是栖州的这几个官向来一推四五六的,功过不沾手。

  时载道:“不管如何,先去会会这个楼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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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淮祀正在家中闲得郁郁发霉,他打发瘦道士与贾先生带人去索夷族族地一块沼地中探查黑水之事。

  这下好,人人都有事做,他的卫妹妹和俞子离去了泽栖;牛叔还在买屋买地;老太医出门采药;素婆在他们外头买的一处宅院里收拾 ……只他,没事干,屋里绕屋外的,找了块肉干,逗得肥肥“嗷嗷”直叫唤。

  他百无聊赖之际,管门的仆妇过来递上一张拜帖,还是新写的,墨渍都未干:“郎主,门外有俊俏白净的后生求见呢。”

  楼淮祀接过拜帖,吹吹上头的墨渍,嫌弃:“这别是临时起意来递帖子的吧!”再看具名:云水县令时载拜上。忙不迭将拜帖扔开,“不见不见。”什么云水、蒹洛的县令,他一个也不想见,有梅老头败坏在前,当县令没一个好人。县令娘子也没好的,跑他家来拐带他的卫妹妹。

  仆妇见他不肯见,老老实实回去打发人。

  时载也不在意,笑问:“大娘,知州在家中?”

  仆妇道:“在呢,只我们郎主不肯见你,你要不先家去?”

  这拒客拒得明明白白的,连半个借口也不找的,时载非但没生气,没倒起了好奇心,他也不急,道:“大娘,我有要事求见,知州眼下无闲暇,我在门外等侯便是。”

  仆妇喜他生得斯文,劝道:“我家郎主眼下就闲呢,他只是不肯见你。”

  差役看了仆妇好几眼,新任知州有些一言难尽,管大门的是个粗壮妇人,直言不讳不肯见客,遮羞布都不扯一张。

  时载道:“大娘,真个有要事,我只在门外等到知州肯见我之时。”

  仆妇笑笑,这别个憨的,她也不当回事,等得久了,自家无趣,定然家去了,转身将门合上。

  时载却是好耐心,拂了拂台阶,往上头一坐,无聊还与门役说起闲话,三言两语将楼淮祀的平白行事套了出来,心道:一个小厮,未必知得全貌,一星半点却能知晓,观他言行,想必这楼知州是个厚待仆役的。

  他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门役看不下去,进门跟仆妇道:“李大娘,那白面郎君还在等呢。”

  李嬷嬷吃惊:“还不曾去啊?”

  门役道:“不曾,外头大太阳,晒得可怜。”府宅前面无遮掩,连棵树都没有,那郎君陪着他们晒日头。

  李嬷嬷直肠子,又替时载跑了一趟,到后院逗狗的楼淮祀道:“郎主,那郎君还在等呢,大太阳的,别晒晕了。”

  楼淮祀从鼻子里哼了哼气,抬来一个小童,指指杂间的油纸伞:“去,给他打个伞,爱等不等,反正我不见。”

  小童领命,扬着下巴,抱着伞,跟在李嬷嬷身后,一迳到门外,在时载惊讶的目光中“哗”得打开伞,站在了他的身后。

  李嬷嬷笑道:“郎君,要不改天再来?我家郎主这几日受了委屈 ,不愿见客。”

  时载仰头看了看十八根伞骨,笑起来,道:“知州赠伞,得一份阴凉,更要等上一等。”

  李嬷嬷咕哝:“真是个倔的。”

  门役也在心里嘀咕:跟小郎君出门,处处见怪人。

  时载坐那不急不忙,还将那几包糕点拆了,只留下一包照旧包好,细细打好绳结,这绳子结打是两边相衬,长短相同,看来还是打算拿着当礼。不当礼的那两包,时载与门役护院、小童一道分了,自己也拿了两块,自己一块差役一块,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门役与护院小童捏着糕点,面面相觑,干脆也塞嘴里吃了。香糯细甜,就是噎嗓子。门役伸伸脖子,拎过茶壶倒了碗凉茶,想了想吃了人糕点,另取一个碗,拿凉茶涮下碗,另倒一碗递给时载:“小的们腌臜人,郎君要上不嫌弃,凑合用上一碗。”

  时载谢过,接了茶碗饮了半碗,道:“里头可是放了忍冬、神仙果、甘草,别的我却吃不出来。”

  门役一挑拇指,抚掌:“郎君说得没差,是有这三样呢。不是小人吹,这凉茶的方子可是御医的手笔,我等什么卑贱人,随打随卖的,我们郎主娘子大方,嫌栖州天闷,炖煮了大家都吃得。忍冬还寻常,神仙果可是金贵物,郎主与娘子半点不吝啬地赏了下来。”

  时载心道:确实大方。新任知州怕不是有金山银山傍身。

  门役收回碗,好心劝道:“郎君,这糕也吃了,茶也吃了,不如早些家去?”

  时载笑:“我远道而来,不见知州没法交差。眼下,我口不干腹不饥,顶上还有阴凉伞,别说一二时辰,两三日也可等得。”

  门役干笑:“郎君说笑。”

  “肺腑之言。”时载道。

  门役咬咬牙,这坐着也不是一回事啊,不对,不信你能等上一天半日的。他也跟时载较上劲,一面守着门,一面拿眼看时载,眼看日移影动,时载半点离去之意都没有。

  门役无奈,又跑去对李嬷嬷说道:“嬷嬷,那郎君还不肯走呢。”

  李嬷嬷出来看了看,果然还在,再看看日头,想着等得晚膳之时不怕你不走。

  人还真不走,还打发差役去买了碗馄饨坐门口吃完,往壁上一倚,大有晚上都不肯走的打算。

  李嬷嬷无奈,内院楼淮祀带着谢罪,坐在院中边长吁短叹边用膳,听到禀告,半边眉毛都挑了起来:“还不走?”

  “不肯走呢。”

  楼淮祀一把摔了筷子:“爱走不走,姓时的怕不是鼻涕虫?还甩不脱他?他晚上睡门口我也不见他。”

  李嬷嬷道:“郎主,这怕不好,栖州不太平哩。”万一被人一刀捅死在门口,隔日开门见尸太晦气。

  楼淮祀道:“放心,他又不是乞儿,好赖也是云水的县令,真个睡门口不成?”

  时载还真睡下了,还跟收工进屋的门役道:“明日再与小兄弟说话。”栖州天不冷,寻些干草往台阶前一铺,看这天,也不像有雨,大可一觉到天明。

  楼淮祀在廊下抱着狗,脸黑得跟锅底似得,这栖州城跟他犯冲啊,人啊物啊没一样看得顺心合眼的,怒冲冲跟始一道:“始一,你悄没声地去看看。”

  始一一拱手,又问:“小郎君,要不要杀了?”

  楼淮祀恨道:“他是云水的县令,我舅舅的官。”

  始一飞也似得去飞也似得回,道:“小郎君,看他的架式,晚上是不肯离去。”

  楼淮祀怒发冲冠:“让他给我进来,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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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时载生得不胖不瘦,白净斯文, 卧了草堆身上衣衫都没有褶, 站那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极易让人心生好感。他不似梅萼清,梅萼清看似个酸儒,看似忠又似奸, 端得又油又滑,但, 时载一看便是贫家出身, 寒窗苦读十数载, 一朝得中皇榜,谋任一方父母官, 便惜民之疾苦, 一心一意为百姓谋福祉。

  这样的官, 楼淮祀自不会讨厌,他舅舅的天下, 这样的官多多益善。所以,虽然时载讨人厌得紧,楼淮祀忍着性子没让始一揍他一顿, 还拿好茶招待。

  “你是桃溪人?”楼淮祀半瘫在椅上, 没个坐像,“可识得沈拓与江石?”

  时载被他狠狠地噎了一遭,怎也没料这个小知州张口就问自己的底细,答道:“下官知得沈家主, 可谓一人惠及一城。沈家主在桃溪做水运,带动得一县买卖兴旺,下官乃寡母抚养成人,寄在亲戚家念书时,寡母便替码头缝麻袋贴补家用户。”

  “江石呢?”楼淮祀继续问道。

  时载笑道:“江郎略有所交。”

  楼淮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拿眼刀刮时载:“是吗?你不是药商吗?我还当你是给江石收药材的呢?时明府,江石是不是在你那边地界收药材的啊?他这进进出出的,没个过税的?”

  时载端着茶盏,闻着清香,心想自己在街上遇到中年男子面上不显,竟还是心里生疑,将二人的对话一一回禀了楼淮祀,这般戒心,不知以前是做什么行当,半晌后来说道:“江郎君只买不卖,既不进城卖药,也不在重要的津口渡头贩卖,常在外头野渡装船就走,栖州简陋,那处不曾设监务,便没有过税。”要命的是,栖州太乱了,略偏点的地方设个监务收过税,惹来贼匪,连锅都给端掉。

  “江石生得正人君子模样,没想到还干这种事,正经的渡口不走,还要走野渡。”楼淮祀道,“时明府,几时你递个话给他,叫他船只不要来影无踪的,最好再来栖州城也开个药铺,我刚好买了一条街,给他留了店铺,看在相熟的份上,便宜点租赁与他。”

  时载诧异:“知州这是要……”杀熟?

  “哪里。”楼淮祀狞笑,“江石纯是被你连累的。时明府,你叫我很不高兴,偏你又没做错什么事,我只好拿你好友出出气,再说,这本是他份内之事。”

  时载道:“江郎君与我交情平平。”

  楼淮祀道:“对啊,交情平平都能被你连累。以后哪个与你交友是不是该细细思量?”

  时载半点也不生气,江石这头肥羊,他都想从他身上薅点羊毛下来,无损他与江石的那点交情:“下官若是见到江郎君,定递话与他,叫他来栖州城开药材铺。”转而揖礼道,“下官此次来为得是县里粮种之事。”

  楼淮祀摸摸下巴,道:“时明府,我都还没正式接任呢,州里事不是宋通判管着吗?你去问他。”

  时载露出愁苦的神色,他也不谈宋光惰职、不肯作为,一味道:“知州,云水旧年春时下秧苗时,淹了两次水,再没多的秧苗补种,稻谷打穗时又遭了虫害,收成只得往年的六成,纳了粮税后余粮只够温饱,忍饥耐饿藏得粮种,又逢鼠害,剩得那些粮种,实在不够种。”他眼中满是苦涩,“知州,人活在世福祸旦夕,横死的凡几,失足落水有之,斗殴亡故有之,军中捐躯有之,或荣或辱都兼有之,但人,最不该被便是被饿死。”

  “一年辛苦,操劳得手皲鬓霜,到头来一家却连一锅充饥的米汤都不得,其中的辛酸无力无言诉说。云水的百姓不是懒惰之民,拼着田中有长虫、恶鼍、毒毒沼,艰难开垦出一亩良田,没有壮牛耕田,便人充牛力,拉着耕犁背朝青天、腰弯到地、汗滴入土盼一个禾苗青青至秋时累累。”

  楼淮祀托着腮盯着时载,他原先看时载觉得他与梅萼清大不同,听君一席话,方知:这俩嘴皮子一样顺溜。动不动就哄骗他,难道他看着又蠢又好骗?“时明府,你说得九成不假,只一成不真。”

  时载坐那洗耳恭听:“知州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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