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夫妻 第84章

作者:申丑 标签: 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江石看秧田平整,已出秧苗,道:“时兄操忙农事,多有辛劳。”

  时载苦笑,道:“我一应农事都是纸上学来,终是浅显皮毛,不过是花架子子,一日到晚在田埂转,却是看不出好坏究竟。”他拉着江石在一处草棚坐下,里头一张木桌,几条长凳,桌上一壶凉茶。亲倒了一杯茶水递与江石,道,“江兄略解解渴,晚间你我再好好痛饮一番,我旧年酿的酒今岁当有几分醇香。”

  江石笑应下,又道:“时兄见了栖州新任的知州,如何?”

  时载笑起来:“楼知州妙人啊,言谈风趣,少年急智,不是易与之辈。他虽年小,倒比人头落地的那个强出百倍。”

  江石扬眉,道:“他一路与我同来,唉……一言难尽。”

  时载哈哈大笑:“说起来,知州叫我捎口信与你,叫你好生交过税,不要寻个野渡就从栖州溜走,知州还置办了一条街,街开百行,邀你在街上开家药材铺。”

  江石道:“你是没见他剥了皮肉敲断骨头掏骨髓的模样。”小气劲一犯,恨不得将天下人都算计去。

  时载眼中笑意不减,又指着在田间巡视的二人,道:“我问知州借了粮种,他硬塞了几个钉子给我,恰县衙少人手,我便借来用上一用。这些人心性坚忍,竟是不曾有半句怨言。”

  江石道:“楼知州不喜管事,惹上他一分,他却要还上十分。”

  时载点了点头:“无妨,我问心无愧,随知州还我几分。”他与江石来回几趟,知他的行事,问道,“江兄可是近日要归?”

  “正是,过两日便回,先至禹京,再回桃溪,时兄可有家书要我捎回家去?”江石道。

  时载面上露出一点恍惚,这才道:“家母不识字,家书便不写罢,我封一一封银子,烦江兄替我捎与家母。”

  江石欲言又止:“你……”

  时载涩然道:“不瞒江兄,家母心中有怨,唉……”

  涉及家事,又与长辈相关,江石不便多言,只避重就轻道:“时兄放心,届时我亲手将银两交与伯母。”

  时载却并不避忌,道:“家母不喜我来栖州当官,我……说来惭愧,我来栖州非是心系民苦,而是想解故旧。江兄,你与阿忱可有往来?”

  江石抚着粗瓷茶杯,薄唇微抿,莫名就带出一抹冷硬,他道:“时兄,我也不过偶见。”

  “是吗?”

  江石道:“许你我都是旧故,付忱不愿相见。”

  时载刹时白了脸,好半日这才定了定心神,勉强道:“江兄回时,我折柳相送,可惜栖州不兴踏歌。”

  江石笑起来:“时兄过于颓丧,我虽不在栖州长居,一年也要来去几回,时兄说得好似不再相见。”

  时载以茶代酒自罚了一杯。

  等得江石动身离开那日,时载果然在百忙之中抽身相送,天暗云低燕飞回,却是有雨的模样。

  江石见天不好,在船上拱手道:“时兄不曾带伞,快些回去,下趟我来栖州再来叨扰时兄一杯浊酒。”

  时载思绪不佳,只催江石扬帆,自己却不回,反倒看着逝水淌淌郁郁生愁,直等得雨打水面,激起重重涟漪,这才有了归意。抬眸间却见江上多一叶扁舟,舟上一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他吃了几口酒,随手将酒壶弃在水中,不多时,水面响起呜呜如泣的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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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数古来多少英雄?风流尽付黄泉路。思今后几许娇娥,艳色入土棺中骨。皇侯将相何所在?荒坟旧冢对空楼……”

  “一人一孤舟, 一山一壶酒, 一卧一长梦, 一笑一水路……”

  时载心神激荡,急呼一声:“付忱。”

  舟上人却是置之不闻,不远不近浮舟水上, 只朗声对船上的江石道:“古埙幽咽作别送故人远归,江家小兄弟, 一路顺风。”

  江石高声回道:“送别怎无酒?”

  舟上人笑道:“酒来时有半壶, 却让我吃光了, 何必拘泥送别酒?”

  江石笑:“你无酒我却有酒。”他从船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酒壶,远远掷了过去, 一船一舟离得太远, 那酒壶掉在了水中央, 随着水流浮浮沉沉。

  舟上人拿起船篙,点了几下水, 将小舟撑到河中,捞起酒壶,一气饮了半壶, 赞道:“好酒, 不枉我来送送故乡人。”

  江石道:“不抵一场相送。”

  舟上人哈哈大笑:“这话中听,就此别过,有缘再贪江兄一壶好酒。”

  江石笑摆摆手,不再多言, 催船手摇浆,疾行而去。时载在岸上,苦无渡船,怅然如一抹幽魂。

  舟上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面上一点轻佻,一点随意,一点落拓,遥遥看着时载,忽得展颜一笑,道:“时兄,你为官,而我却是一介草民,不大相衬。不如,你为百姓做主,我在水上吃酒,各奔各的前程,各担各的忧愁,如何?”

  时载满面的苦涩,凄然道:“宜挚……”

  付忱又是一阵轻笑,道:“时明府,何必做小女儿情态,江湖水滔滔,不如来相忘。”

  时载咬牙,道:“此生难忘,宜挚,我心中有愧,这一生怕是不能释怀。错便是错,我无有半句推脱,我只盼宜挚能与我一聚,共醉一回。”

  付忱大声笑道:“时明府,道不同,不相为谋,明府好好做你的父母官,就别再为我操心了。”他说罢,也不等时载出声,船篙一点,小舟如箭离弦,飞也似得远去,江上传来几句不正经的放歌声,“醒看天,眠枕地,渴饮离桑酒, 饥剪雨中韮,黄梁饭香浓,梦一场昏昏旧日梦。”

  时载心头似遭雷击,眼见小舟远处隐入芦苇深处,不见影踪,再看水面无痕,只觉手脚发凉巨痛难忍,吐出一口血,这才失魂魄回去县衙。

  野草丛中,一只鸽子咕咕地掠过疏疏雨幕,倾刻成了一个黑点。

  .

  楼淮祀与卫繁准备的那艘船早已等在城外码头,押船的是李在,见了江石冲着他竭力一笑,独臂不好揖礼,半弯了下腰,道:“叨扰了江郎君了。”

  江石道:“顺路同行罢了。”

  李在面上微有赧意,身后绕出一个差役与一个笔吏,他们小郎君……借江石的船队回京不算,还要人交过税。

  江石哭笑不得,理出税数,交给差役。

  那差役与笔吏对视一眼,嘿嘿一笑,道:“江郎君,知州让我们多嘴一问。愿不愿拿银钱折算,放心,依栖州的价。知州这是各得便宜之事,你好我好,彼此都好。”

  江石一愣,摆手叫手下另取银两交税。

  差役与笔吏记好账目,收取银钱,那差役又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屋契,恭敬递与江石,笑道:“郎君过目,知州道他与郎君相逢恨晚,不是异姓兄弟胜是骨肉手足,特为郎君留下旺铺一家,临街四个连通店铺,不是管是开生药铺还熟药铺都可使得。郎君交游天下,若有别行买卖人愿在栖州开店,知州看在郎君的交情,头年免租,隔年减免一半,三年也只需七成。”

  江石抽着嘴角接过屋契,看了看,道:“怕要拂却知州美意,我家小都在桃溪,不曾有在栖州做买卖的打算。”

  差役又道:“郎君此言差矣,哪至于亲力亲为,郎君身边的能干人,留一个在栖州当掌柜理事嘛。”

  江石道:“容我家去后与家中娘子商议 。”

  差役连连点头:“对对对,应当应当。”他衣袖一抖,又掏出一张屋契,“是当与嫂夫人商议 ,嫂夫人也来栖州开家线香铺子卖香烛纸钱嘛。或生或死或祭或奠,都是江郎君夫妻的主顾。”

  江石盯着那差役,半晌问道:“你可当过兵?”这般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

  差役露齿一笑:“郎君慧眼如炬啊,可不当过兵。”

  江石想了想,将这张屋契也接了过来,道:“我与娘子议定,下次来栖州时便与知州细说。”

  差役夸道:“江郎君好眼光啊。”想想又意味深长道,“说不得还另有机缘呢。”

  江石一时不解,只与差役笔吏道别,招呼李在起帆,满载的船队携着一艘礼船顺风顺水行往禹京。

  李在藏得住事,礼船中最要紧还是那两坛石脂,随意与酒坛米坛腌菜坛摆在一处,酒坛装得蛇胆酒,能袪湿清内毒,栖州多剧毒长虫,活生生逮来往酒坛子里一塞,口一封,泡个一年半载的,每日小酌一杯,能治鹤膝风。就是有时运道不好,这长虫命硬,有贪嘴的没等酒成就启了口,长虫没死透,趁着酒兴,晕乎乎给你那么一口,再不怕鹤膝风发作膝盖肿痛。

  卫繁听了这事后,往京中送的都是蛇胆酒,就怕万一蛇酒里剧毒长虫没死透,送礼送出拉白幡来。

  那米坛子装得是菰米,细细长长,补益养气。这玩意旧时六谷之一,只是收之不易,还常常不结米,渐渐少人种它。禹京也长菰米,臭水沟边一丛,水边一簇,都为野生,这能采得多少米来。不像栖州到处都是水泽,一种种一片,结了菰米的,农家就小心收来,不结菰米生茭白的,也可做菜蔬。

  菰米可入药,卫繁就买了好些,娘家婆家都各装了好几小坛子。

  李在一看这坛坛罐罐的,将石脂往里头一塞,也不管也不顾,也不另叫人看守,押船时更是一如平常,偶尔弃船用钩索翻到江石船上一同饮酒说笑。这两坛石脂就这般无声无息地入了禹京,船靠岸,李在依着签子将各家的礼分装成几车,往卫侯府送一车,悯王府送一车,车队进了将军府后,李在这才求见楼长危与姬明笙,言道楼淮祀还有礼要送与姬央与姬景元。

  楼长危与姬明笙见儿子去了栖州后懂事知礼不少,很是欣慰,又见有礼给他的皇帝舅舅和太上皇外祖父,自要亲手转送。

  结果李在捧了两个灰扑扑的封着泥封的坛子。

  “酒?”楼长危想着也没听闻栖州这地方产好酒啊,大老远怎送两坛子来?难道又抄了哪个匪窝。

  李在记着楼淮祀的嘱咐,憨声道:“小的也不知,小郎君只说要圣上与太上皇亲启。”

  楼长危整个酸得冒了泡,什么稀罕物,他这个当爹的没有不说,还看都不能看:“阿祀年少,万一送了避忌之物,总是不美。”泥封拍掉了,再糊回去就好。

  姬明笙看丈夫一眼,夫妻二人心照不宣,都想启了坛子看看送进宫的是什么。

  李在迟疑:“这……”

  楼长危道:“楼二要是怪罪,你叫他只管来问我。”

  姬明笙还笑道:“不过泥封,连夜封回去,拿火烘干就成。”

  李在一愣,脱口道:“烘烤不得。”

  这下楼长危与姬明笙更要看个究竟了,在将军府他夫妻二人说一不二。李在心提得老高,好悬不等这夫妻二人动手,宫里来了人。

  单太监笑呵呵甩甩拂尘带走了两坛石脂,顺道还捎走了给姬冶的一车子鱼鲞、鱼酢、鱼生、鱼酱、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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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姬央跟姬景元看着两大小一般,高度一致, 连泥封都糊得随意的坛子半晌无语。

  姬景元还问:“这小兔崽千里迢迢就给我送了这么一坛子?再没别的?”哼, 皇太后那的礼单可厚出不少, 真是白疼了他一场。

  姬央笑了一下,叫人打开泥封,单太监也不叫小内侍动手, 弃了佛尘亲抱着坛子到殿外,一掌拍掉泥封, 闻一下, 不是酒, 还有臭味,刺鼻子。帝皇的贴身内侍, 最要紧的就是没有好奇心, 单太监虽知坛子里的事物不大寻常, 却没有生起探询之心,恭恭敬敬抱回殿中, 陈在案上。

  李在低眉垂首,恭声道:“圣上,太上皇, 此乃石脂, 小郎君无意之中觅得,特装了两坛送到京中。”

  姬景元这人不好诗书,专好杂项,做皇帝时就喜欢出宫往茶楼一坐听说书人说书, 什么狡童夜会商家妇,谋财毒杀亲夫等等香艳奇谈都听得津津有味,亲农桑时微服跑到村中,寻一农户,与老农坐条凳上吃馍唠家常,顺道将农户家中的家伙什都摸一遍,什么锄头、镐头、耙子都使上一使,甭管会不会使,总之他要上收验一验。

  除此之外,姬景元还好听神洲大地各种物产,什么南山玉,东海珠,墙头藤,阶边草……江山如画,连株野花都是他老人家的,虽不能尽知自己江山的丰饶,那也要多多益善。

  石脂?姬景元非但听过,以前还见过用过,一县出过石脂,只这玩意不知是天赐还是何来,不曾取用多少就没了。姬景元不死心,又遣人去找,却是一无所获。

  这两灰坛子里装得居然是石脂?姬景元着实吃了一惊。一撩衣袖,将手指伸进坛中,醮了一指头……

  李在吓得脸都白了,太上皇不会往嘴里送吧?还好,姬景元就是放在鼻端嗅了嗅,露出一个笑容,又唤内侍拿火盆,随手将一块绸扔进坛中浸透,在火盆上点然,火花嗖忽蹿出,姬景元避开一步,抚掌笑道:“果然是石脂啊。”看一眼旁边的儿子,莫非自己这个儿子真是天命之子,得上天青睐,自己为君时遍寻石脂不得,姬央可好,人在宫中,外甥子就巴巴地送上两坛来。

  栖州的事哪里能瞒过姬央,虽心中振奋,却不像姬景元这般喜形于色,楼淮祀除了两坛石脂,还有两封书信奉上。姬央打开一看,满心无奈,笔走游龙,匆匆忙忙,字写得有如吃了断头饭赶着去投胎,写得急就罢了,拉拉杂杂,啰啰嗦嗦,正事随笔带过,吃喝拉撒的事倒连写两页纸,再就是抱怨告状之词, 栖州的官从小到大,从大到小被楼淮祀嫌弃了个遍。

  姬央看后,虽知栖州官场一塌糊涂,还是免不了动怒,要是依着他少年时的心性行事,这些乌纱全都可以掉地了。

  姬景元却不管这些,问李在石脂之事,李在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将自己知道的搜肠刮肚吐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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