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 第282章

作者:匹萨娘子 标签: 天作之和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那我母妃的呢?

  沈珠曦话没说完,声音便哽咽了。

  因为她知道,她知道回答会是什么。

  大敌当前,宫廷倾覆,迎回父皇的遗体已是不易,即便陛下还要交换,也该交换先皇后的遗体,而非一个被遗忘在冷宫多年的弃妃的遗体。

  她咽下喉中哭音,强笑着举起宫女再次倒满的酒盏:“无论如何,父皇总算入土为安了。我知道为了迎回父皇遗体,其中定然少不了你们傅氏的帮助,这一杯,我还是敬你。”

  她端起酒盏,再次一饮而尽。

  沈珠曦就这么一口气连喝了三盏苦涩烧灼的烈酒,酒气上涌,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困倦不已,就连眼前傅玄邈的神情,也看不真切了。

  喝到第四盏的时候,一只瘦削白皙的手将她的酒盏从唇边按了下来。

  傅玄邈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轻声道:“曦儿,够了。”

  不够,如何能够?

  她还没有救出李鹜……

  她还没有挣脱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如何……

  如何能够?!

  沈珠曦刚想敬第四杯,一个官员端着酒盏走了过来,祝贺她真凤涅槃,重返宫廷。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官员端起酒盏,祝她先苦后甜,日后荣华无限。

  不知怎么的,从前对她视若不见的朝廷大员忽然好像能够看到她了。一个接一个的敬酒到了她的面前,说的也无非是那些重复的话,祝贺她能够在流落民间两年后重返宫廷,和天子相认重逢,要不就是夸她和傅玄邈金童玉女,询问婚期何时将至。

  沈珠曦听得麻木了,酒也快喝麻木了。

  她原本推拒了一次,但是坐在主位的沈素璋说了一句“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大家都高兴,六妹也不要伤了诸位卿家的心”之后,沈珠曦再也没有推拒过底下的敬酒。

  好在群臣也算有些自知自明,敢向她敬酒的,只有四品以上大臣。

  沈珠曦喝到第七杯的时候,手指还未碰到已有重影的酒盏,傅玄邈就先一步拿走了她面前的酒。

  “这一杯,我代越国公主喝。”

  不等沈珠曦反应,傅玄邈已经放下了空了的酒盏。

  沈珠曦头脑昏昏,之后又有几人向她敬酒,都被傅玄邈挡了下来,她酒壶里的酒,被傅玄邈一盏一盏地喝空了。

  不知过了多久,黑釉质地的酒坛里的酒渐渐空了,众人桌上的酒壶也见了底。清亮的月牙变得黯淡,被一缕薄云笼罩,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新的光芒。

  “围猎正式开始前,朕还有一事不得不说。但是在那之前——”

  沈素璋的话让本来嘈杂不已的场内迅速安静下来。

  他收起了轻松随和的神色,冷厉的目光箭一般射向沈珠曦身旁的傅玄邈。

  “傅爱卿,你可有什么想要对朕说的话?”

第246章

  “陛下想听微臣说什么?”

  烈酒让空气沉醉, 也让许多人露出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姿态。

  傅玄邈一改从顺的态度,抬起双目与沈素璋平视,不卑不亢地反问。

  “朕想听你说,那些你以为朕不知道的事。”沈素璋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场内寂静无声, 就连醉酒后倒头大睡的官吏也被身旁人惊惧地推醒了, 唯恐醉酒者的鼾声殃及池鱼。到了此时, 即便是再迟钝的人, 也该知道,潜伏在阴影里的杀机已悄然露头。

  王诀的右手放在白须上已有一段时间了,他睁开眯了半晌的眼睛, 两束锐利的精光径直投向沈珠曦身旁的人。

  “傅玄邈——”王诀沉了一口气, 声音低沉严厉,“你对上,倒行逆施,结党营私,对下,横征暴敛,摄威擅势。事到如今, 你还不认罪?!”

  半晌缄默。一声爆裂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炸开, 火光投下的阴影猛地一晃。

  沈素璋高坐朱台,冰冷厌恶的目光落在沈珠曦身旁。

  在落针可闻的死寂中,目不斜视注视着面前空酒盏的沈珠曦感觉到旁边有了动静。一个颀长的身影站了起来, 慢慢走到了场中央。

  篝火就在不远处燃烧, 跳跃的火光蒙在傅玄邈清俊洁雅的面容上,如阴冷的百蛇成团扭动。

  “微臣不明。”他平静的声音响荡在开阔寂静的场地内,“自入仕以来,微臣为陛下, 为大燕,朝乾夕惕,不敢有一日松懈。父亲不幸遭奸人所害后,微臣更是躬先士卒,枕戈尝胆,生怕堕了我父之名。王相若要问罪。也要给出具体缘由,否则不但是伤了你我的同僚之情,也是伤了下边的百官之心。”

  “好!你要缘由,我就给你缘由——”

  王诀站了起来,威风凛然地瞪着不远处的傅玄邈,一口气念出了二十八大罪,其中有大有小,大的有傅玄邈延误战机,救驾来迟;治军不严,致无辜百姓惨死;小的有上朝跪拜时慢了一步,德行有失,甚至还有几十年前傅汝秩在世时,纵容手下侵占官府三更稻田的陈年旧事。

  这二十八罪,王诀倒背如流,掷地有声地念了出来。

  “傅玄邈,你和你父亲这些年擅权妄为,无视天家威严,屡此对先皇和陛下不敬,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臣子本分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治你的罪,天理难容!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微臣和众地方官员频繁往来,是因为要合纵连横抗击伪辽。”傅玄邈不慌不忙,缓缓道,“所谓的横征暴敛,也是为了筹集军费,抗击伪辽,增赋一事,当初也是请示过陛下,得到了陛下首肯才实施的。藐视帝心从何说来?我傅家有四百余口人,微臣不敢夸口人人没有犯下过错,但只要拿出证据,我傅家绝不姑息。至于早朝怠慢——”

  傅玄邈垂下目光,平静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王诀一掌拍在桌上,原本侍立在场地外围的带刀侍卫不约而同上前数步,噌地一声亮出了腰间的佩刀。

  “你们傅氏把持朝政多年,今日,是时候还政天子了!”王诀怒声道,“你带来的那两千余人,如今已在禁军的控制之下,你要是执迷不悟,就别怪老夫不讲情面了!”

  “王相无法以理服人,索性以兵刃相见了?天子尚且不发一语,王相独掌乾坤,对朝廷大臣说拿就拿——此情此景,究竟是王相把持朝政,还是我傅氏把持朝政?”

  “傅玄邈,我知你巧舌如簧,但是休想凭此挑拨我和陛下的关系!”

  王诀的神色越发激动,傅玄邈依然像一开始那般平静沉着。

  沈珠曦看着他的样子,不安越来越深。

  “陛下是否也如此觉得?”傅玄邈忽然将目光投向坐在朱台的沈素璋。

  沈素璋懒散歪坐,右手放在桌上,挡着胸口,紧皱的眉间露出一抹不耐。

  “朕如何觉得,取决于你如何做——朕对你们傅氏寄予厚望,可是——你们让朕很是寒心呐。”

  沈素璋说完后,王诀埋在白须里的嘴唇一拧,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

  “陛下已经发话,傅玄邈,你还是俯首认罪吧,你心心念念的罪状,等你进了刑部大牢,老夫亲自给你送来!”王诀说完,神色突变,大喝道,“拿下他!”

  王诀的怒喝响彻寂静的营地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篝火许久没有再添新柴,火堆已经燃到末路。除了那烈焰中偶尔响起一声的噼啪外,场内静得好像能听见每个人血液流动的声音。

  那四面八方若有若无的血液流动声,汇合成一条巨大而冰冷的地下河流,淹过了沈珠曦的头顶。

  她浑身冰凉地看着手握佩刀却一动不动的禁军们。

  “你们在干什么?!”王诀怒声道,“还不快拿下此人?!”

  禁军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仿佛偏偏听不到王诀的声音。

  沈素璋沉不住气,跟着怒喝了一声:“还不拿下他!你们连朕的话都不听了吗?!”

  禁军依然一动不动。

  王诀和沈素璋的表情都猛地变了。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此刻局势已经倒转。

  瓮中捉鳖,捉的却不是一开始以为的那只鳖。

  他们中计了。

  “我父亲自十三岁应诏成为先皇伴读后,便一直陪伴在先皇左右。”

  傅玄邈缓缓张开了口:

  “于我父而言,他与先皇之间不仅有君臣之谊,还有兄弟之义。自小,我父亲便教导我要为大燕尽忠。我看着父亲为大燕日夜操劳,英年白头,故而苦读十载,为的就是分担我父之忧。我父亲为大燕,为先皇为陛下,事事牺牲,处处退让——一个当朝宰相,在天子眼皮之下被谋害,至今凶手不知所踪!世人都说微臣该恨,该怨——可臣从未心生怨言,因为臣知道,父亲定然是体谅陛下的。”

  傅玄邈沉静平和的声音和沈珠曦头顶的那条冰冷暗河汇合了起来。

  淹没了场内每个人的头顶。

  刺骨的寒气,从沈珠曦脚底一直涌到她的天灵盖。

  “我父一生为了大燕和先皇鞠躬尽瘁,若是知道今日陛下称他为附骨之疽——”傅玄邈直视着台上的沈素璋,轻声道,“该会有多伤心啊。”

  “够了!你对朕的禁军究竟做了什么?!”沈素璋虚张声势的怒容里夹杂着一丝恐惧。

  “陛下放心,陛下的禁军始终在陛下身边,为陛下的安危,日夜坚守——”傅玄邈话锋一转,沉声道,“禁军听令!王诀谄上傲下,颠倒黑白,在朝中伐异党同,造谣惑众,立即拿下此人,待回建州后交于刑部严审,还大燕一片朗朗晴天!”

  “你敢!”王诀脸色青白。

  他的话没有丝毫威慑力。

  傅玄邈一声令下,原先像是石像一般的禁军转眼就活了,疲弱衰老的王诀被毫不客气地禁军淹没,也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片刻后就摔倒在了地上,整齐柔顺的白须变得乱糟糟的,锦袍上也印着好几处脚印。

  “傅玄邈——你要造反!你倒行逆施,早晚会招报应!你这天下第一公子——早晚会变成一捧黑灰!任天下人唾弃!你就算除掉一个老臣,也还会有许多个像老臣这样的人,站出来舍身护卫陛下!你的奸计——绝不会得逞!陛下!打起精神来,我们还没有输——”

  王诀悲怆高呼不断,傅玄邈的脸色微沉,一名禁军察言观色,立即用刀背敲晕了王诀。

  一朝宰相,就这么被堂而皇之地拖走。

  “傅玄邈……你就这么对朕的宰相?”在满场寂静中,面色难看至极的沈素璋咬着牙开口了。

  他面色青白地看着场中央的人,磨合的牙齿似是在将傅玄邈食肉寝皮。

  “宰相又如何?”傅玄邈风淡云轻道,“……宰相依然会被奸人所害而正义无法伸张,譬如我父;宰相也会犯错而陷入囹圄,譬如王诀。王诀妖言惑众,蛊惑了陛下的圣心,使陛下认不清孰忠孰奸,微臣的职责,就是帮助陛下肃清耳目,拨开迷思。”

  傅玄邈的目光一一扫过场内僵如石像,面色各异的众人,冷淡清晰的声音挟着万钧之力,如浪涛般冲向众人。

  “诸位若是想替王诀申辩,此时可以开口了。”

  当微风停下吹拂,场内只剩坟墓般死寂。

  月亮已经基本上隐入了云层,只剩裂缝中漏出的冰冷月光,稀薄地虚贴在众人身上。满桌的美食佳肴已经冷却,长长的筵席上坐满了人,可是茶冷了,酒凉了,月光下没有一丝活气。

  那些还在奔腾的血液,也是冷的。没有一人站出来,挡在朱台上又怒又恐的帝王身前。

  大势已去,没有一个官吏开口说话。他们或是垂下了头,或是移开了眼,不约而同地一言不发,任沉重的缄默流淌在营地上空。

  沈珠曦浑身颤抖地坐在椅子上,紧握成拳的双手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手心的疼痛,不及她此刻心情的万分之一。

  傅玄邈的诡辩,她比任何人都熟悉。他总会有方法,将他卑鄙的行为曲解为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