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妖孽承欢 第224章

作者:惊泓 标签: 虐恋情深 古代言情

无奈,我只得全力照拂那日救下的方家老小,常抽空去探望一番。

山庄别业,老头取大隐隐于市之意,居然将之建于江南最为金粉都丽,十里画舫飘香的秦淮河畔,只怕任谁也想不到,京城山庄暗卫总坛,总控天下消息线索的重心之地,居然便这般矗立于众目睽睽之下,利用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地的浑浊味道,悄悄淹没属于自己的独特氤氲气息。

我随意敲敲那间看来毫无特别之处的独院门,青衣小帽的仆从出来,接了我进去,我一面匆匆向里走,一面问那也是暗卫身份的仆人,“夫人怎样了?”

他垂首道:“还是老样子。”

我驻足,微微皱眉,随即轻叹。

自从方孝孺被带走,被我隐匿于山庄别业的方夫人郑氏,连同两位年纪稍长的儿子中宪,中愈,幼女方绫便开始绝食,百劝无果,方崎为此数次哀求,热泪滚滚,长夜跪于中庭,依旧劝不回方夫人。

我早已严令封锁任何消息,绝对不能让郑氏夫人听到一丝关于方孝孺的情形,可依旧不能阻止她与夫同死的决心,所谓知夫莫若妻,我想,既使她一丝风声也不能闻,内心深处,想必对老爷的结局,早有预见了吧。

唯有幼子彦祥,年方九岁,烂漫天真,捱不得人间苦楚,吵闹要食,方崎亦抱着幼弟,不肯撒手,姐弟俩脸贴着脸,热泪交融,汇成溪涧,再坠落地面,滴答有声。

方夫人闭目长叹,泪下涟涟,也便罢了,彦祥便由方崎亲自带着,日日陪伴。

我今日过来,便去看方崎姐弟,彦祥正在午睡,方崎轻轻给他打扇,她最近一日较一日消瘦,腰若约素,一抹薄肩纤细至可怜,风一吹,便要飘了也似。

然而她爱怜无限的侧脸,更令我心中苍凉。

见我进来,她轻轻搁了扇,悄步迎上,我对她一笑,俯身看了看彦祥沉静安睡的面容,轻轻将被他蹬开的丝被又向上盖了盖,方回身道:“出去说话。”

院后一方池塘,满是浮萍,萍下红鲤穿梭,跃动有姿,池塘畔也无精致凉亭,只经年柏树几株,翠叶郁郁如盖,不泄丝毫烈阳,树下几方古拙的青石板,石板下的方石微生青苔,绿得润泽可爱。

我和方崎都很随意的在青石板上坐了,她就手取过鱼食抛洒,引得红鲤挤挤挨挨争抢,洒了一阵,她忽茫然一笑,道:“鱼尚知觅食求生,为何人却欲求死绝食耶?”

我黯然,半晌道:“我此来正为此事,若你愿意,我有办法可令她们进食,只是......”

方崎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她沉默下去,半晌,摇摇头。

我愕然望着她。

“娘死志已决。”方崎凄然道:“纵强逼,或有一时手段迷惑她神智令他进食,难道终生如此?难道终生令她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

“有些人,是宁死不愿苟且的,”方崎惨然道:“娘来此后,只和我说了一句话。”

我偏头看她,以目相询。

“你若真孝顺我,便莫要拦阻我。否则,为娘做鬼也不安宁。”方崎一字字说得凄然,良久道:“以我之心,自然是希望她们都能活着,哪怕我被她们误解,责怪,哪怕我以身代死,可是,活,要看怎样的活法,我根本没有权力去操控娘的选择和意志,我没有权力强逼着娘如行尸走肉般活下去,活在她自认为的地狱里。”

“所以,”她闭目,眼泪如瀑,“我什么也不能做。”

我亦闭目,无言,方崎,你何等清醒,清醒至于残酷,我宁愿你哭闹不休,缠磨着我用尽一切手段阻止家人寻死,用尽一切手段保全她们性命,也不愿你这般明白的去看清世事的绝望与残忍,以戕害自己的心的方式,去血淋淋的尽你最后的孝道,这样的选择,令你成全了至亲的死节,但这一生,你将再也无法成全自己。

方崎却已平静下来,睁开眼,道:“只是,方逸爽既为方家弃女,索性也撕掳到底不做方家人,我不死,我要活,我要保住彦祥,为我方家留承最后一脉香火,我的娘亲,与父亲恩深爱重,她选择殉节,我不能阻拦,我的兄弟姐妹,幼承父亲庭训,轻生死重气节,此乃大义,我亦不能阻,唯有彦祥,幼弱无知,此生我定护他周全,至于我自己,算苟且偷生也好,算背弃方家也好,我都不管,我只知道,父亲一生刚直,举世敬仰,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绝后,否则老天也是无眼。”

她仰头,愤声高呼,“苍天!方氏何辜?你且张目!”

[正文:第一百六十七章 宁可枝头抱香死(四)]

自别业回到沐府的路上,无意中看见一队车驾过去,那富丽的鸾轿式样和盛大的仪仗护卫,令我微微皱眉,听得被驱赶到街道两侧的百姓低语,“燕王爷把王妃和公主们接来啦。”

我停步,侧头,看了看最后一乘鸾轿,杏红烟锦轿帘密不透风的掩着,沉沉若少女不可开启的隐晦心事。

漠然一笑,我继续前行,在沐府门口,远远看见有宫中车驾停留,我再次皱眉,想了想,还是进门去。

果然正厅里,一个中年太监正由沐昕陪着喝茶,他虽坐着,但颇有些不安,时时抬眼张望,眼见我身影转过照壁,立时欢喜站起,道:“见过郡主,小的奉圣命前来传旨。”

我对他看了看,似是那日在华盖殿所见的太监,淡淡点头,道:“圣旨?可要设香案跪接?”

他一脸谄笑:“陛下口谕,对于郡主,可免大礼......”

我打断他的话,“废话可免,何事?”

他无奈,只得传了口谕,是父亲要我进宫,我想起先前路上所遇,心中颇为烦躁,有心不去,然而方孝孺之事始终萦绕我心头,父亲总算肯见我,这个机会不可放过。

太监带了车驾在沐府门口立等,我对沐昕简单说了说方家情形便要走,沐昕道:“你速去速回,府中还有人等你。”

我怔了怔,“谁?”

“杨将军。”沐昕道:“不死营今日进入京城,杨将军便来拜访,已经等你有一阵了,刚刚我陪着在花园谈话,宫中来人,我出来接着,正巧远真师叔在,两人倒是投缘,估摸着现在还在后园谈着呢。”

我喜道:“杨熙也来了?算起来一年不见了,那先见见,叫车驾等着便是。”

“怎可因末将之故,而致宫中车驾久等?”声到人到,却是杨熙大跨步进来,远真却没有跟来。

我细细端详杨熙,一年不见,他略黑瘦了些,战火烽烟,已经全数消去了昔日北平街头少年货郎的单薄与生涩,愈加英气风发,只是眉宇间不知为何似有些恍惚失神之意,神色也略略苍白。

我未及疑问,他已对我深施一礼,道:“郡主还是快请入宫吧,末将既已来了京城,总是要叨扰沐公子的,不妨日后再来。”

我点点头,自去了皇宫,太监说父亲在乾清宫,等我到时,父亲却不在,小太监轻手轻脚奉上茶来,我饮了两口便搁在一边,不知为何觉得心生烦躁,似是隐约间有些非我所能掌控的却绝不愿意看见的事体,已于某个我所不知的角落发生。

久等不至,我索性行至窗前,眺望着偌大的皇宫。

这座以紫金山的富贵山为靠山的皇宫,由太祖皇帝始建于元至正二十六年,初称“吴王新宫”,后又称“皇城”。有门四座,南为午门,东为东华门,西为西华门,北为玄武门。入午门为奉天门,内为正殿奉天殿,殿前左右为文楼,武楼。奉天殿后为华盖殿,谨身殿。内廷有乾清宫和坤宁宫,以及东西六宫。 洪武八年,太祖皇帝再次修建宫阙,增设了午门左右两阙,在奉天门左右增加了东西角门,并增建文华殿,武英殿。洪武二十五年皇城外增设宫墙,以新墙之内为皇城,原皇城改称宫城。在宫城前建造了端门,承天门,金水桥,向南直抵洪武门。广场东侧为五部,西侧为五军都督府。 

内廷正殿的乾清宫,巍峨庄严,煌煌尊贵,俯视身周宫殿群,自是君临天下气概,我的目光遥遥望向奉天殿方向,隔着重重屋脊,无从得见那一方焦黑残垣,以及曾于其上发生过的那些曾经鲜亮华贵的皇族掠影。

虽说同在一处宫城,然而我的目力,依然无法看清另一座宫殿的全景,无法透过连绵高耸的宫墙,看见咫尺之隔的另一座宫殿里,人们在做什么。

这个皇宫如此庞大,只要它愿意,可以湮没不欲为人所知的一切。

如此黑暗,如此蒙昧......的地方啊......

我压抑的出了口气,正要转身坐回椅上,不经意瞥见父亲的便輿正晃晃悠悠从奉天殿的方向过来,便輿停在乾清宫门前,他缓缓下輿,犹自转身对奉天殿方向看了一眼。

日光映射下,他嘴角一抹奇异神情,似喜似怒,似憾似讶,然目色阴森冷谲,光芒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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