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啼 第13章

作者:superpanda 标签: 都市情缘 励志人生 甜文 现代言情

  她有一些疑惑了。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邓银河的十个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着,她轻轻地抬起头来,努力地想露出笑,却没做到。她在笑,可更像是在哭,她说:“我的女儿……她已经走了。”

  应笑问:“……走?”

  邓银河还望着应笑:“就是离开了。我们带着她看遍了全中国的权威医生……还是不行……疾病……疾病太可怕了,它的力量太强大了。决心、勇气、智慧、爱,这些东西在它面前全部都是不堪一击。”

  “邓女士……”

  “它最可怕的地方是,它好狡猾,它会在你为你的决心、勇气、智慧和爱而沾沾自喜的时候,给你一记迎头痛击,告诉你,你引以为豪的这些,什么都不是。刚才啊,它是耍着你们玩儿的。”

  应笑沉默了。

  是啊,还有很多中年失独的父母们来做试管。可是,在重男轻女的父母们面前,他们数量微不足道,以至于被自己忽略了。

  邓银河又接着讲述:“我的女儿临走那天……她哭了,哭得好伤心好伤心,她说,她下辈子一定还当爸爸妈妈的好女儿,下一回,她会听话,会念书,不再让我们生气了,她说到做到。她还说,她不会喝忘川水,不会过奈何桥,她会等我,一直等到我百年之后寿终正寝了、转世投胎了,又要生出小宝宝了,再冲出来,钻到我的肚子里面,把这辈子没有过完的日子,一起牵手好好过完,也把这一辈子没有说完的话,一句一句好好说完。”

  应笑:“……”

  邓银河的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红着眼睛,眼泪珠子一般滚落,在下巴处汇成一股,它们一滴一滴地掉下来,洇湿了邓银河此刻正穿着的手术服。深紫色的手术服上,水的痕迹越来越深、越来越大,邓银河说:“我……我等不了了。我好想她……好想她……整整两年过去了,我每一天都在想她,每个白天,还有每个夜晚。我总想起她小时候的那些事,她摇摇晃晃地紧跟在我的后头,我故意躲起来,她就哭着找妈妈,好怕妈妈不要她。我总觉着,万一呢?这个宇宙这么大,万一真有转世投胎呢?即使是不一样的长相,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一切……”

  邓银河又说:“我不要她等,不要她怕……我想女儿现在就回家,我不会不要她。应医生……我什么苦都愿意受,什么罪都愿意遭,我要我的女儿回来。”

  应笑简直哑口无言。

  最后,邓银河用手掌抹泪,道:“我知道没什么转世……大概没有。我就只是存个念想。应医生,麻醉医好像来了。”

第15章 高龄(四)

  听了这样的话,应笑无法再劝什么了。

  邓银河是非常清楚大约没有“转世投胎”的。她很爱她第一个孩子,可以想象,也会很爱她第二个孩子,带着点“他们也许冥冥之中有点联系”的念想。

  麻醉师做麻醉之前,邓银河在手术床上,望着虚空,合十双手,好像是在乞求女儿,或者是在乞求神明,愿这一次心想事成。

  而应笑也郑重起来。她操作得极为认真,轻轻刺破那些卵泡,小心吸出卵泡液来,生怕自己伤到卵子。

  而后护士拿给“里面”。实验员们再次确认邓银河与丈夫姓名,而后开始“捡卵”操作。云京三院的准妈妈可当场知道卵子数量,而其他一些生殖中心的则是之后才被电话通知的。

  很奇怪地,应笑她在刺破之时,吸取之时、还有交给护士之时、等待“审判”之时,心里也在无声祈祷。

  就,出现一次奇迹吧……

  神呐,百分之一的几率,就给这样的妈妈吧。

  两个人的祈祷,会不会更被听到呢?

  …………

  为邓银河取卵完毕的第二天又是周二。

  应笑九点起来,洗过脸,刷过牙,吃过早饭,才差不多是10点整。

  这个时候久未见的高中好友来电话了。

  她叫张小溪。

  小溪来向应笑咨询——他们备孕一整年了,没有动静。

  应笑还是挺惊讶的。

  因为,小溪是个“丁克”族。她与老公早早约好:这一辈子不要小孩。他们俩也非常潇洒,毕业以后先到美国,读研而后工作、生活,一共待了五年左右,其中两年读书、三年工作,而后两人又到了欧洲,继续工作还有生活,这回待了大概三年。接着,他们夫妻又去了非洲当志愿者,帮大家!去年他们才回中国,应笑与她不是很熟,只在同学聚会上见过两次。

  因此,现在小溪说在备孕,应笑实在非常惊讶。她刚回国那个时候,第一次的同学聚会上,她还表示他们夫妻想在中国也工作三年,而后去南美洲的阿根廷呢!

  这……她的老公后悔了吗?

  这是现在丁克家庭最普遍的现状了。夫妻说好一生丁克,可是呢,丈夫根本不是真心的,只想追到手、结上婚,等人家一过三十,就开始磨叨生孩子了。而这时呢,99%的女人到了最后只好退让、只能妥协。

  哎。

  因为不熟,应笑实在也不好问她为什么改了主意,只能尽心尽力地帮对方分析状况,最后,应笑说:“我每星期的一、四、日全天出诊,周三周五只有上午,你跟老公可以过来。咱们先做几个检查,激素六项、甲功,等等。”

  张小溪:“好的。”

  放下电话,应笑她又唏嘘感慨了一会儿,“男人啊男人啊”的,结果再次回过神儿,应笑发现墙上挂钟已经走到10点40了。

  “呃……”应笑想,自己刚才一通电话竟然打了40分钟吗?

  好快……

  现在做饭来不及了,应笑决定本周装死。

  就这样吧,算了算了,不能太惯穆济生了。

  结果呢,应医生是严重低估穆医生的自觉性了,或者说厚脸皮。

  五分钟后,应笑听见自己家门“砰砰砰砰”响了几声。

  她打开门,穆济生潇潇洒洒漂漂亮亮站在门口,用带磁儿的声音问:“我午饭呢?”

  我午饭呢……应笑胸腔一大口气差一点儿没提上来,她想:你脸好大啊,怎么就是你的午饭了。

  不过,望着穆济生那顶流明星的脸孔,应笑还是回答说:“刚一个同学电话咨询怀孕生子的事儿。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嗯……要不然你先进来,我弄两个简单的菜?十几分钟就可以了。”

  穆济生眼神犀利地望着应笑,半晌之后才一点头:“好。麻烦了。”

  看不出你觉得麻烦……应笑心里略略吐槽,拿了一双大的拖鞋:“那进来吧。穿这个,坐沙发上等一等。”

  穆济生淡淡一笑:“谢谢了。”

  于是应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洗了一把韭菜,打了一个鸡蛋,还切了一根腊肠,打算炒个韭菜鸡蛋。

  想想觉得有点麻烦,还是下个挂面好了。鸡蛋、腊肠放在面里。

  应笑一顿叮叮当当,某个时刻突然觉得客厅里面不大对劲——鸦雀无声,没动静了。一大活人在客厅里,时不时动弹一下,总归会有一点声音,或者是沙发的声音,或者是拖鞋的声音。

  “糟糕……”应笑立即探出脑袋,一看果然,穆济生坐在沙发上,翘着长腿,一手搭在膝盖上面,一手撑着左边扶手,睫毛低垂。

  “穆济生!!”应笑喊,“别睡!!!你一睡觉就醒不了了!!!马上就好!”

  “……”穆济生勉强睁开自己的两只眼皮,努力撑着,远远地望着应笑。因为困,他上眼皮略略眯着,眼珠儿只露出一半,目光显得有一些直,迷迷糊糊地,“嗯……没睡。”

  应笑说:“记住了啊!别睡!”

  “嗯。”

  十分钟后,应笑端着一碗挂面走出来时,十分无语地发现……穆济生还是睡着了。他很不乖。

  他这一回换了姿势。穆济生将一个抱枕扔到了沙发背上,令沙发背高了一截,而后呢,上身靠着沙发,头靠着抱枕,抱着胳膊,就睡着了……应笑沙发是个布的,直接靠墙。

  应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狗男人睡着了也很帅。穆济生头略略垂着,睫毛长长的,鼻梁高高的,嘴唇薄薄的,正紧抿着。

  “……”应笑想:算了,他这么困,要不然睡一会儿吧,两个菜是可以热的。

  不过,很快,应笑就发现穆济生的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很快,穆济生的一边肩膀缓缓缓缓地往下滑。

  “噫!”应笑怕他一头栽倒,赶紧扶住。

  而后应笑觉得,把穆济生正回中间,他估计也坐不住,两边什么都没有,坐着睡觉不是个事儿,干脆直接扶他躺下算了。

  于是呢,小心翼翼地,应笑把着穆济生的两边肩膀,一点一点扶着躺下。

  然而应笑显然过于低估一米八六又常常健身的成年男人的体重了。她才刚刚搬动一点,就觉得手里重量完全超出她的预估,穆济生的半截身体竟一下子落在沙发上!自由落体。而前一秒还用力地抬、努力地搬,试图或者说妄想力挽狂澜、想不吵醒穆济生的应笑也被带得向下一扑!!!幸好应笑比较及时地用两只手撑住了沙发。

  完蛋……应笑想:如果这样都不醒来,那穆济生就是死猪了。

  事实证明穆济生并不是死猪。他轻轻地睁开眼睛,望着此时撑在自己耳朵两旁的应笑。

  二人隔着二三十公分,四目相对。

  不上班,应笑长发没扎起来,又长又顺的黑头发由两边儿散落下来,穆济生依稀觉得自己耳朵也痒痒的。

  中午光线正好,应笑能从对方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过了会儿,穆济生悠悠地问:“……你干什么?”语气好像被强了似的。

  “啊,那个……”应笑有点讷讷的,她立马站了起来,说,“穆济生,你刚刚睡着了。我就觉着,睡觉还是躺着好,就……嗯,没搬动。”

  穆济生用他一只手遮着眼睛,歇了几秒,而后缓缓坐起身来,说:“抱歉,还是睡着了。”

  “没事儿……”应笑问,“吃饭吗?”

  “嗯。”

  穆济生都已经来了,应笑不好叫他出去,道:“那,不然就在这儿吃吧?”

  “好,谢谢。”

  于是应笑拿了筷子,叫穆济生坐在餐桌靠大窗子的一边儿,自己则是坐在穆济生的右手边,两人隔着一个桌角。

  穆济生看看她,问:“应医生不一起吃吗?”即使只是眯了10分钟,穆济生也感觉好多了。精神多了。

  “不了。”应笑本能地回答道,“我每周二睡大头觉,九点才起,九点半才吃早饭,所以中饭也比较晚,一点左右呢,现在不饿。”

  “哦,”穆济生似笑非笑地望着应笑一眼,“每周二睡大头觉,九点半吃早饭,一点吃午饭,但每个星期都是上午十点多钟就做好了。”

  应笑:“…………”

  被抓包了。这个人也反应太快了。

  她不说话,只用犀利的眼神儿盯着对方,穆济生倒老神在在的,半晌以后应笑输了,说:“你好烦呐!”

  穆济生两边唇角轻轻一撩,又笑了,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吃起面条来。

  两个人边吃边聊。

  “穆济生,”应笑问,“你昨晚上没睡觉吗?”

  “没,”穆济生仍吃着挂面,“一个孩子被转过来。母亲34周羊水破了,县医院的判断有误,止宫缩、保胎,结果发生严重感染,我组织了抢救。现在最新医疗指南是34周以上就生出来。另个孩子有脑出血和脑积水,有脑损伤,双侧脑室严重扩张,脑白质也变薄了,他的情况确实不好,父母可能选择放弃。”

  “啊……”

  “另外,我在组织NICU第一届reunion。”

  应笑问:“什么是reunion?”

  “美国那边NICU每年组织reunion。NICU出去的小宝宝们每年一次回到医院来,参加聚会,认识彼此。医院提供机会,让孩子长大以后回来瞧瞧NICU——一个救过他们的命的地方。如果没有NICU,他们可能没有机会见到父母、见到世界。他们可以认识认识他们的第一个‘邻居’——左右两边的小朋友,也感激爸妈、感激医生,珍惜自己被挽救的珍贵生命,过好人生。中国没有这种活动,我想试着推广推广。”

  “嗯。”应笑撑着一边下颌,看穆济生吃挂面。

  就觉得,这个人真温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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