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京一梦 第40章

作者:觅芽子 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近水楼台 天之骄子 现代言情

  她说下雪天能见到江二爷,下雨天能跟江昱成共撑同一把伞。他初见她,在雪夜,他拥有她,在雨天。

  他如今想来,过去的三年多的时光里,他做的最多的是江二爷,做的最少的,是江昱成。

  从前并未有太多次,和她共同撑伞走在雨中,如今想来,却是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辗转未眠的那些夜里,把她留下来的调制的春日来信点上,依旧也治不好他的怅然若失。

  自她来过,这浮京阁的古戏台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入他的眼了。

  自她走后,浮京阁的古树旧砖,都恢复了从前沉默又死寂的样子,唯独把他改变了。

  江昱成突然明白了,不管他承认还是不承认,他不能没有她。*

  屋内水汽萦绕,紫砂壶里翻滚着沸腾的茶水,江昱成靠在那木桌上,听着眼前的人说着话。

  林伯∶“林家从前在南洋发家,后把家产迁回岭南,岭南早些年各类贸易来往频繁,林家借着那些积累在岭南扎根安家,偏有林桂那一支,受当时南洋的京剧大家的熏陶,在岭南开了个剧团,早年间跟乌小姐有些来往,阿烛姑娘,应该是通过乌小姐留下的手信,跟林家剧团联系上的。”

  江昱成点头,示意他继续。“阿烛姑娘和那林老板签了对赌。”“对赌”

  “她占三分之一的股份,两年内,达到林老板说的业绩,林老板投资的钱不用归还。”“如果达不到呢”

  “达不到,那阿烛姑娘要再给他无偿唱五年。

  江昱成的紫砂水壶不由地偏离了,水渍漫出,他放下水壶,没管那水渍,“她对自己真狠。林老板给她的钱,她是用来还我了”

  林伯看了一眼江昱成,斟酌说到“是。”

  江昱成未说话,长久的安静之后,林伯都以为江昱成不再问了,他却开口说∶ "陪在她……""…她身边的那个人…" 江昱成说的声音不大, 语气艰难, 好像及不愿意用这样的表述方式来定义那个男人的身份。

  “是林桂的侄子,林楠的独子,家中产业一时还落不到他头上,是个自由的清闲公子。林桂委托他来打理槐京这边的剧团,大小事宜他基本上都会问,因此跟阿烛姑娘,走得近些。

  自由的,清闲公子。

  江昱成心底蔓延一阵别样的苦涩。

  “之前曹老师也是他请回来的,阿烛姑娘唱功好,口碑好,从前听过她唱的几家剧院知道她票卖的好,自然是乐意接她的场次。”

  江昱成缓缓说道∶“她从前总是拒绝上中大剧院,为的就是争一口气,如今她也得偿所愿,凭借自己的能力,上了中大剧院了。”

  林伯安慰道“从前兰烛姑娘不愿,是不想让二爷难做,您知道她的脾气,不愿意欠人情。”

  “那她如今,倒是愿意欠那姓林的了。”

  林伯“您不能这么说,在前面演出的是阿烛姑娘,但在后面做支持的,统领剧团大小事务的,是这位姓林的先生。”

  江昱成“你的意思是他们配合默契,蒸蒸日上————如今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如此好了。”

  林伯沉默,不知该何如应对。“罢了,你下去吧。”

  江昱成想起从前。

  浮京阁那一场《白蛇传》后,兰烛算是在槐京彻底唱响了名气,加上有江昱成在后面撑腰,一时间风光无限,兰烛明明可以挑选场次、挑选演出地方,可她却没有那么做,什么样的活都接。

  她受邀去槐北方向一个剧团演出,江昱成没同意,那地方地处偏僻,在他眼里,这种钱,没必要赚。

  可她还是瞒着他,瞒着吴团长去了。演出完毕后,她被当地颇有势力的那个男人请到饭局上,一杯一杯黄汤水灌着,灌倒双颊绯红,两眼发昏。

  江昱成知道了,连夜赶了过去,当即就踹翻了桌子,近乎把那不知好歹的男人打死,把她从酒局里拽出来,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骂她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什么场子都敢接,什么戏都敢演,什么人都敢接触,她住进了戏楼胡同,他难道还会让她愁吃喝恼无业吗?

  兰烛只是红着眼睛,愧疚地说她错了,她不该给二爷惹事。

  他让江家里头的人撤了那地头蛇的靠山,心中的气未消,半个月都没有让兰烛踏出过浮京阁半步。

  兰烛为此变得小心翼翼,缩在西边的阁楼里,终日不见人影。

  江昱成又觉得自己话说的太重了。露水沾湿衣衫的夜里,他不忍地来到她的门前,把蜷在被子里的人抱紧自己怀里。

  她没睡,没有抗拒他的亲近,但是没说上一句话,她眼尾就红了,她抱歉地说她不该任性妄为。

  江昱成不忍苛责她,哄着说不是她的错,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居心叵测的人,是他着急了,话说重了,他不该那样说她。

  “那我还能出去演出吗”她怯怯地露出小鹿般的眼珠子。“让林伯手下的人陪着去,”“好啊”她当即欢欣雀跃。

  江昱成起先的确有一些不放心,但自那以后,兰烛没有再出过一次事。

  她对自己要求极高,吃过的苦再也不想吃第二次,跌倒过的地方再也不会经过第二次,从那以后,那些偏远的地方,不好应付的人情世故,以及难缠的听众,都不再成为她的阻碍。

  如今想来,她宁可吃那些苦,去那些条件差的地方,一场一场的演,不过是为了有一天,能挺着腰杆子,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

  其实并非没有征兆。

  她曾经也会眼睛亮晶晶地躲在被窝里,主动转过来环着他的腰,悄悄地带着少女的欣喜说,“二爷,我跟你说个秘密。”

  他享受她这种主动的亲昵带来的成就感,江昱成伸手把她揽入怀里,扣了扣她鼻子,“说说看,又是什么荒唐又无聊的小秘密。”

  “我有一个小金库哦,里面攒了一些小钱。”

  江昱成彼时云雨之后在床上秉着一支事后烟,在青雾弥漫的软帐春宵里眯着眼笑着说“你是说你那个木匣子吗,那可不止一些小钱。”

  兰烛觉得没意思,抓了被子把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你说的对,那盒子里可不是一些小钱,等我哪一天离开你了,我就带着那盒子跑了,不要说一辈子了,我上下三辈子都够用。”

  江昱成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用下巴上疏于打理的胡茬抵着她柔软细嫩的背,像是威胁到∶ “不可以说这种话。”

  “哪种话”“说要离开我的话。”

  兰烛不死心地回头“会怎么样”

  江昱成的唇角轻轻地攀附上兰烛的耳垂“你一样都带不走,兰烛,这是你带走我的心的代价————会穷死在槐京街头。”

  “所以,你想好了,要不要离开我。”……

  江昱成指夹中轻烟掉落。

  如今想来,当时只顾稳操胜券地赌着她不会走,用他习惯的方式衡量人做出选择的出发点和得失,却似乎忽视了她真正的渴求。

  他有没有真的想过,她要什么?

第48章

  槐京城的中大剧院,最近有一场业界瞩目的演出。

  传说已经封台的曹荣光曹老板从国外回来了,一场《穆桂英挂帅》直接让槐京成的票友圈子炸了锅,更让人吃惊的是,曹家剧团如今已经改姓兰,曹老板一辈子都没有收过徒弟,却突然爆出有个徒弟,更要命的是,那徒弟,原就是两年前,随便上台唱了一曲就让槐京二十四个剧团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大青衣。她一上台就赢得了满堂喝彩,一场《白蛇传》唱的人是流连忘返,等到人反应过来后,往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剩佛道薄情,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唱到第三场的时候,场次座位已经破千了。

  江家二爷鬼使神差地买了名震槐京的兰青衣的前排票,让林伯准备了一套价值连城的手工藏品戏服、一对翡翠凤凰玉雕,一卷名家还原版胶带,一套手工镀金彩绘戏剧泥人,浩浩荡荡地往中大剧院后台送了过去。

  兰烛在后台描着上台前的妆容,见林伯搬了这么许多东西进来,手里的动作未停下,依旧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地说道∶“林伯,您这么大排场,是来捧哪位的场?”

  林伯站在一旁,微微躬身,“阿烛姑娘,今个您登台,二爷为了庆祝您场次人破千,准备了一些小礼物,还请您收下。”

  兰烛未有正眼看过那些东西,轻描淡写地说,“谢谢江家二爷了,不过我兰烛已经不是浮京剧团的人了,二爷财力雄厚,我们自然算不上是浮京剧团的对手,但是今个,是我兰烛的剧场,我这一场,是为了兰家剧团演的,不需要他名震槐京的江二爷,来捧这一场。”

  周围的人未置一词,林伯一个人杵在那一群人中间,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可适从。

  林伯“阿烛姑娘,您跟二爷,实在是没必要生分到这个地步啊。”

  兰烛“林伯, 烦请您拿回去吧, 浮京阁我是不会回去了, 江二爷的羽翼, 我也不再想要了, 如今,我过的挺好的。”

  林伯心间一阵苦涩。

  戏班子的其他的人作势要赶客,林伯只得让人拿了东西,出了后台。

  江昱成看到他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其实没有太多的意外。

  林伯欲言又止,江昱成点了点头,他并非不了解兰烛的性子。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江昱成下意识地托着脑袋,他看了看手上的腕表,表演快开始了,他往后台方向看去,只见那些人议论纷纷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匆忙的脚步暴露了他们的不安。

  江昱成再扫过旁边的林伯,只见他也明显的有不安,欲言又止地像是憋了满肚子话。“怎么了”江昱成终于是皱着眉头问他。

  “二爷——”林伯说话间牙关发着抖,“阿烛姑娘,阿烛姑娘说……”“说什么”

  “她说二爷在,今天这一场,她不能演了,正让人商量着给在坐的人三倍的赔偿。”

  江昱成当即压着怒气说到∶“荒谬!她不知道戏大于天吗,老祖宗留下来的梨园这行的规矩,她也敢破,我看她是她不要自己的前程了,她费了这许多精力,好不容易在中大剧院开演,现在说罢演就罢演了,她是在自毁前程”

  江昱成说完,快步走向后台。

  中大剧院的后台他来过,轻车熟路地找到兰烛所在的化妆室,见到许久未见的一个背影。她几乎是依旧画好了妆, 穿好了戏服, 安静地坐在镜子前面。

  许久没有见到她穿戏服的样子了。

  深夜她入梦时,大约就是这样,只是那水袖翻飞,云手轻颤,如同太虚一场幻境,靠近不得。

  既然已经做了准备,却为了那一句与他说过的“不复相见”依旧不上场,她这脾气,真的是犟的让人发疯。

  江昱成忍着脾气,走近了对着镜子里的人说道“兰烛,为什么不上场”兰烛早了到江昱成会来,她对着镜子描着自己细长的眉,“我说过,不复相见。”“江二爷,这白蛇,实在是不能再为你唱了。”

  她说的风淡云轻,声音婉转悠扬,不似当年,她刚入浮京阁大门前,半跪在地上,说十九岁的她学戏已有十三年有余。

  他翻着戏折子头也不抬地问道“会唱白蛇”她那年声音青涩发抖,技艺粗糙,开口见拙。

  他连看都不看,妄下定论,说她白白浪费了这十几年的功夫。

  江昱成在那一瞬间,脑中有无数的片段再闪过∶她初见他,一曲《白蛇传》,让他留下了她。她归于他,一曲《白蛇传》,让他沉沦与她。如今却是……如今却是……

  他苦笑“如今却是,我连听都不配了吗”

  兰烛放下了手里的眉笔,对着镜子里的人说到∶ "您可以听名家、听新角,但没必要再听我唱了,如果您不走,那今天这台子,我是没法上了,二爷,您知道,我说话算话,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后悔,同样的错误绝不犯两次,这点,是您教的。”

  江昱成一时感觉到自己心慌乏力,他无法再支撑自己站在那儿,他转过身去,装起自己的所有表情,只留下一句∶“我走便是。”

  他走后,槐京城诺大的中大剧院,才开始有了动静。

  他承认,他拗不过她,为了让她如期上场,他只能退步。她在赌。

  可她偏偏赌对了。

  中大剧团的那几场,让兰烛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江昱成听说那个叫林渡的闲散公子,在传统戏曲表演上挺有研究,在老艺术家的圈子里也能游刃有余,跟各个曲评人也来往甚密,像是要把兰烛,往正统的圈子里拉。

  挺好的。

  按照这么发展下去,她能入得了国家级别的殿堂,也能评得了各类听上去德高望重的头衔。

  而江昱成的生活,依旧在那灰白厚墙里,安静成一潭死水。

  江家老爷子对他退婚的事情恼怒至极,为了补救林家那场未达成的交易奔走,江昱成知道这一切不好收手,为了让祖父满意,加快了另外一些市场的收割力度,手段狠毒,阴冷暴厉。

  权势倾倒之间,竞争对手瞪着眼珠子在大雨中怒骂江昱成是江家的走狗,诅咒他这辈子都得不到别人的爱。

  他靠在长椅上,懒散的放了狗,听着外面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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