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别放弃治疗 第68章

作者:叶斐然 标签: 励志人生 因缘邂逅 都市情缘 现代言情

  这绝对不行!

  虞恬晃了晃脑袋,把快要耷拉闭上的眼睛睁睁大,瞪着牛奶杯,开始强撑。

  她看了看手表,有些忍不住埋怨:“陈曦怎么还不回来啊?”

  都这个点了!借住在别人家里也得有个基本礼节吧!又不是旅馆!

  又等了十来分钟后,虞恬就开始犯困。

  可惜陈曦这家伙打定了主意不让她安生。

  坐在虞恬一边沙发上翻开医学文献的言铭声音淡淡道:“可能还要一会吧。”

  这都已经快十点了!

  虞恬相当懊恼:“她怎么这么晚呀!”

  言铭抬头看了虞恬一眼。

  虞恬清了清嗓子,美化自己道:“我就是想着,她不是前几天刚遇到有人尾随吗?还这么晚回来,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吗?”

  言铭合上了文献,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说的有道理,要不我去接她吧,一个女孩子,大半夜一个人,是挺不安全的。”

  那怎么行!!!

  虞恬几乎下意识拉住了言铭的衣角:“那我要和你一起去!”

  顶着言铭好整以暇的目光,虞恬只能硬着头皮演戏:“就、就……她是女孩子,我也是啊,她大半夜不能一个人,为什么我就可以啊?我也好害怕,刚才还看了恐怖片,言铭哥哥,我不要一个人。”

  很快,虞恬掌握了撒娇的节奏,她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向言铭,用刚才打哈欠而变得眼泪汪汪的眼睛看向他:“我要和你在一起。”

  言铭今晚心情看起来一直非常好,看着总是对一切了若指掌游刃有余,然而虞恬这样一句简单的撒娇,言铭突然像是被按到什么特别的按钮,他的耳朵红起来,表情也不再全然镇定。

  他微微移开了视线,但没有甩开虞恬的手,也没有离开。

  虞恬感觉到身边沙发微微下陷,是言铭坐了过来,离得很近,比刚才看恐怖电影时靠的还近。

  “不想我走,那我就不走好了。”

第四十四章

  言铭的声音有些不自然,视线看着茶几上的热牛奶:“你也用不着哭。”

  他果然,又把自己打哈欠的泪意汪汪,当成是快哭了。

  这有点好笑。

  但虞恬不知道是因为太困了导致思维迟钝和行动迟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的感官像是被刻意放慢了,一切自言铭坐的离她那么近开始,世界好像被施加了慢倍速的魔法。

  在虞恬愣神的当口,一张纸巾被言铭递到了她的眼前,言铭的声音淡淡的,目光微微错开,如果不是屋内此刻只有虞恬,甚至要以为他是在和别人说话——

  “怎么这么喜欢哭。”

  虞恬却想到了关键的问题:“那陈曦怎么办?你陪我的话,她怎么办?”

  言铭有些动作不自然地看了看手机,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她刚才给我发信息了,说今晚不过来,要整理的衣服有点多。”

  ??这说来不就来了?

  那今晚自己的戒备状态终于可以解除了!

  只是虞恬先是松了口气,有点雀跃,继而这口气又很快提了起来。

  陈曦当是搬家呢?就借住几天,竟然还要整理一晚上的衣服!她这整理衣服的架势,难道打算不走了?!

  不过既然今晚陈曦不来,虞恬觉得自己也不用再苦苦支撑不睡了。

  她喝完了牛奶,又打了个哈欠,打算回客房睡觉。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和言铭说晚安,言铭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他站起身接了电话,像是医院里又有什么病人情况危重,挂完电话后,言铭的脸色凝重。

  虞恬有些在意:“是怎么了?”

  言铭的声音比脸色更凝重:“小灵,突然病情急转直下,出现休克了。”

  虞恬的心沉了下去,虽然小灵一只眼球已经摘除,但她从没以为是什么严重的大问题,毕竟那孩子那么开朗活泼,虞恬还以为她只是手术后需要定期复查或是针对另一只好的眼睛需要动什么小手术,毕竟摘除单眼手术的患者,另一只眼睛常常也容易出问题,这并不少见。

  但言铭此刻的表情来说,小灵的病情看来并不是什么小问题那么简单。

  虞恬紧张起来:“小灵是什么病?”

  言铭的声音低沉:“视网膜母细胞瘤。”

  简单几个字,但虞恬已经都明白了。

  这是儿童非常常见的眼内恶性肿瘤,可……

  “治愈率现在不是很高吗?我记得有将近百分之八十,而且小灵的眼球已经摘除了啊!”

  那么阳光可爱的孩子!

  言铭的声音也带了不忍:“虽然做了手术,可因为发现的不够及时,来手术时已经有点晚了,仅仅离手术隔了四年,还是发生了转移,这次来住院,除了检查另一只眼睛的情况,原本想看看还有没有再次手术的机会,所以先行在病房住了下来,但按照孩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手术了。”

  言铭的话让虞恬的心沉了下去。

  视网膜母细胞瘤一旦复发,很有可能会通过视神经或者眶裂进入颅内,也可能存在通过血液转移到骨骼、肝脏或者全身其他器官的可能。总之,一旦发生转移,总是凶险万分。

  也是这时,言铭的电话又响了。

  他接起来讲了几句,挂断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医院那边说,小灵现在抢救回来了,情况也暂时稳定住了。”

  虞恬也是学医的,怎么不知道言铭这欲言又止的“暂时稳定”四字背后的情况。

  即便小灵能挺过这次休克,但这样的身体状况显然已经无法做手术,基本已经是生命进入倒计时的状态,恐怕医院也需要告知她的父母真实情况,建议他们办理出院。

  果然,虞恬猜的没有错。

  “小灵的父母在她一岁时发生了车祸,她妈妈没挺过来,去世了,她爸在车祸里也失去了一只手,此后只能打打零工,这些年给小灵治病也已经捉襟见肘,为了凑给小灵的治疗费,白天几乎没法陪在小灵身边,一天打几份工。”

  原来这才是小灵独自住院,鲜少有父母陪护探望的原因。

  言铭的声音有些沉闷:“她爸爸,今晚在陪护,听说现在已经决定明天给小灵办理出院手续。”

  很多患者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都会非常高兴,因为病情终于治愈或者得到控制,然而也有不幸的人,办理出院是由于没有钱再接受治疗,或者病情发展到让治疗已经没有意义。

  小灵显然是后者。

  这孩子的即将出院显然让言铭变得也有一些敏感,他的神色带了一些疲惫和迷茫。

  “我从来都劝我的病人,不要放弃治疗。”

  “眼科手术需要非常精细的技巧,而术后效果如何,病人的判断也从来很直观——视力有没有恢复,恢复了多少。”

  “可一旦做了手术,即便医生的手术操作完全没问题,但每个病人的恢复情况都是不同的,世界上也没有任何医生可以保证只要手术成功,就一定能达到怎样的效果,很多病人没有办法理解,他们只觉得,我动了手术,可我的视力为什么还是没恢复,或者没恢复到他们觉得应该有的水平,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们就觉得是医生的问题,就认为手术失败了,很多患者就会变得冲动暴躁,埋怨和敌视医生。”

  “所以精细的眼科手术,虽然难度系数很大,明明医生花了极大的努力尽了一切可以尽的技术,可反而很容易遭到病人的误会,因为病人没有医学专业背景,你不能试图从技术上无瑕疵来说服病人你已经尽了你的职责,病人只要视力没恢复好,就觉得你这个手术没做好。”

  言铭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我遇到了太多这样的事,身边也有不少同行,因为遭遇了患者的无法理解和误解,导致变得保守,一些风险性高的病例,一些患者情绪不稳定的病例,他们不愿意再接诊进行手术。这样也是迫不得已出于自保,我也理解,但我不想变成这样的医生。”

  “小灵找到我之前,她爸爸已经带她在他们当地看了好几个医院,都委婉地劝她爸爸放弃治疗,因为手术费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是个巨大的负担,而且孩子术后情况到底怎样,也都无法预测。我是唯一一个,劝说他可以不用放弃治疗的。”

  言铭垂下视线,像是倾诉,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因为我愿意试一试,孩子还这么小,我想博一个希望。”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么多年,我践行这样的原则,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

  虞恬印象里,言铭从来是冷静理智强大的,然而这一刻,言铭的神情里却有一些动摇和努力压制住的苦涩。

  “但现在小灵的情况,让我突然开始有些自我怀疑了。如果当时我没有坚持劝说家属别放弃治疗,小灵是不是不用多遭受这几年的苦?术后她还是很快发生了转移,几乎还是没法和正常孩子一样快乐地生活,同时,也因为摘除了一只眼球,装了一只义眼,受到了同龄孩子的挖苦排挤和嘲笑,而她的爸爸,也因为要照顾孩子,导致捉襟见肘,过得非常辛苦。”

  “虽然我当时申请了我们医院的公益基金项目,为他们减免了大部分手术费,但术后的护理,后续抚养孩子的费用,都像沉甸甸的山一样压着他们父女。”

  言铭说到这里,看了虞恬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当时小灵的爸爸见到我的时候,内心也已经非常动摇,想着放弃治疗了,她家的亲戚,也劝说她爸爸放弃这个病孩子,等孩子走了,还能再找个女人再婚生个健康孩子,把生活重新拉回正轨。如果我当时不接诊,恐怕他也不会再坚持下去。”

  “所以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的不对。”

  言铭的笑有些苦涩:“或许总是劝说病人不要放弃治疗,并一定是多好的医生。”

  “像小灵这样的病人,虽然我延长了她的生存期,但她真的快乐吗?真的有得到高质量的生活吗?她爸爸也真的能因为孩子延长了几年生命而快乐吗?还是反而因为多了几年的陪伴,等孩子不在了,会加倍的痛苦和不舍?”

  医生见惯了生死,但并不代表对生死就会变得麻木和无动于衷,每一个病人的离开,对于医生而言都充满遗憾,也让医生不断反思自己职业的意义,治疗方案的对错。

  “而我手头,现在又有一个和小灵几乎差不多的病患,孩子两岁,家境贫寒,父母都是残疾人,连手术的钱,都还没着落,医院今年能申请的扶助资金,也早就用完了,我原本从没有迟疑过,从来鼓励父母不要放弃治疗,可现在……”

  言铭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虞恬已经都明白了。

  医生是人,不是神,医生也无法预测确保手术后病患恢复的情况,无法预估疾病发展的最终进程,言铭也会害怕,担心这情况和小灵相仿的孩子,最终也会经历和小灵一样的命运。

  虞恬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作为医生面临的两难抉择。

  从前,她总觉得言铭这样在职业上优秀到变态的人,对于自己的事业并不会迷茫和迟疑,然而这一刻,虞恬才感受到言铭真切的内心。

  原来他也会迟疑和退却。

  然而这并没有让言铭的形象在虞恬心目中变得渺小,如果说原本作为医生的言铭在虞恬心里像是巨人雕像一样的存在,那如今,他终于变回他本原的模样和大小,如一个可以接近可以熟识的正常人类一样,变得更加有血有肉,也更加让她想要一探究竟,想要靠近。

  她没有言铭这样长久的临床经历,没有他的阅历,她只是一个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学生,虞恬无法回答言铭的问题。

  但虞恬有更简单粗暴的方法。

  她找了半天,从身上找出一枚一元硬币。

  “我们来抛硬币,如果正面朝上,你就狠狠打我一下。”

  虞恬说着,轻轻抛起了硬币,非常配合的,等她把手打开,硬币确实正面朝上。

  于是她看向言铭:“打我吧。”

  可言铭显然眼神里在愕然之余写满了拒绝:“虞恬,你太胡来了。这是在干什么?”

  继而是言铭对虞恬突然把话题扯到抛硬币的疑惑。

  虞恬却胸有成竹:“在面对两难选择时,其实人的内心通常已经有倾向性,有时候或许被困扰中的这个人会不断的询问他人的意见,聆听他人的分析,但实际上,他们想听的,更多的是与自己内心倾向性所一致的答案。如果当初所有人都劝你对小灵放弃治疗,你觉得你就会放弃吗?”

  虞恬看向言铭:“你看,扔硬币就是很明显的面对自我的过程,虽然刚才是正面朝上,但你内心不想打我,所以拒绝服从这个规则。”

  “所以如果在是否救助小灵的问题上,当初你选择抛硬币,硬币正面朝上,你就以别放弃治疗的路线全力以赴救治她;硬币背面朝上,则委婉暗示放弃治疗,那么真的抛起硬币来,背面朝上,你觉得你就能真的以‘上天的旨意’来服从这个决断吗?”

  虞恬的眼睛亮亮的:“你不会的,因为你的内心告诉你,你想为小灵的未来博一个可能,你想全力以赴,而不是轻易地放弃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所以为什么不遵从自己的内心?”

  “而且,没有人可以替别人决定她值不值得活着,或者评判她活得是否痛苦,生命的价值不能被这样简单的衡量,如果带了病痛或者缺陷的生命不值得活着就应该放弃以避免更多的痛苦,那么以此推论,是否贫困无能的生命也应该抹杀?只要你以你自己主观的判断,认为贫困无能的人生活得痛苦而无意义,是不是这就能正当地成为放弃这些弱势群体的理由?”

  “可如果人人都这样想,那什么样的生命又值得坚持治疗呢?面临同样的疾病,年轻大学生手术后的恢复情况大概率比老年人强,那在医疗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是不是就应该理所当然地选择牺牲老年人,保全年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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