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荷迷
饭后，老爷子泡了杯茶睡在躺椅上吹风小憩。
梁妍则从收藏柜里拿出相册集，翻看四十年间的老照片，从爷爷奶奶年轻时小俩口带三孩起，到最近一年的四代同堂大家族，里面有旧时期铁路道口的风貌、爷爷奶奶结婚照、北城西郊的四合院、几个伯伯的学生照以及她爸考上大学时在校门口拍的单人照。
这些照片梁妍往年来这也翻过几次，以前没多少耐心看，这会儿却仔仔细细地品味起来，直到一张小照片在翻阅过程中从夹缝里掉出来。
梁妍捡起来看，是一张婴儿照，上面的小人儿脸颊胖乎乎，眼睛圆溜溜，张着小嘴开心笑着。
翻到背面，只见日期之上一行遒劲字体：百日妍妍，望孙女快乐长大。
梁妍第一次看见这照片，以前从未发现过，在家虽也有自己小时候的相片，但最早只能追溯到幼儿园时期，因而觉得意外又惊喜。
边上浅眠的老爷子微醒，挪眼看见孙女正在欣赏那张婴儿照，轻呵呵笑起来：“当时你可爱笑了，一笑起来我就感觉熟悉，跟你奶奶真是太像了。”
梁妍的奶奶在四十多岁就已早逝，但从爷爷口中得知，她和奶奶不仅模样相像，就连性格也一样带着点骄和作。
自然对老爷子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缺点，因为正是别人无法忍受的这两点，让他毫无竞争地追到了老伴，结婚后又百般宠着她过日子。
只可惜老伴命薄走得早，老爷子将几个儿子抚养成才后，仍是单身一人生活，关心他的同事朋友纷纷帮他再次说亲，就连儿子们也都全力支持他，可他的心早已跟着老伴走了，哪还能再跟别人搭伙。
老爷子婉拒了所有人的好意，守着以前的老房子，就好像老伴还在这住着的样子，一边回忆过去，一边乐观生活，虽然孤单但有盼头，看着儿子们陆续成家，他也算是完成了阶段性的任务。
晚上，梁妍睡在老爷子隔壁的客房，这边几乎没人来过夜，床也只是伯伯们以防爷爷突然生活不能自理而提前为保姆准备的，但老爷子身体一直健朗得很，所以基本算是摆设。
梁妍吹着空调风，睡在随意铺就的竹席上，觉得来到这儿以后，时间过得格外慢，但她需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能让人静下心来。
她睁着眼睛想了会事，怎么也睡不着，终于拿出一天没看的手机，粗略翻了下屏幕上的消息。
基本上都是日常联系的那些朋友，给她分享了一些搞笑的视频，没有特别的压力，梁妍点开来放松地看了会。
剩下的便是她刻意想要逃避的，比如来自梁庆源跟周湘敏的电话，来自梁晓的微信消息，其中还有来自程易的一句问候。
梁妍不知道他是知情还是不知情，这话看起来挺正常但又似乎带了点试探的意思。
XY：你吃饭了吗？
时间在两个小时前，现在再回也没什么意思，梁妍就略过退出了。
她再去看梁晓的消息，里面是一些歉意和自责的话，也告诉了她派出所那边给出的案件回执，调查结果写着当时致梁晓昏迷的成分来自咖啡杯口，监控画面也能看到那个男人在跟梁晓说话时往咖啡杯内动了手脚，目前对方已被刑事拘留。
梁妍回她说自己在爷爷家，等过几天再回去。
回完之后，她将所有红点消息一一清空，最后才去看周湘敏接连发来的几长段解释。
周湘敏是了解女儿的，这一顿解释毫无保留，将当年的那些经历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等看完时梁妍眼睛有点累了，也没想过回什么，关了灯躺下睡了。
第二天她醒来还早，外间老爷子正起来烧水了。
梁妍打了个哈欠出去洗漱，老爷子问她想吃什么，梁妍报了几样寻常的小食，老爷子便出门去买了。
买了豆浆油条和肉包回来后，俩人在餐桌上热乎地吃着。
老爷子喝了口豆浆，提道：“刚才碰到楼下的李爷爷，说待会儿准备去西堂湖钓鱼，他孙子过来接，听说你在这，让咱爷儿俩一块跟着去，你说好不好？”
梁妍来这儿没有别的安排，能出去玩自然乐意：“好啊。”
老爷子说：“那咱八点半的时候准备出门。”
窗边笼子里的八哥突然叫起来：“出门出门。”
老爷子朝它逗了两声，笑道：“别急，马上带你出去溜一圈嘞。”
梁妍吃饱了，起身过去逗它：“叫我一声。”
八哥扭着头，挪着纤细的脚爪，这会儿不吭一声了。
梁妍继续哄它：“快叫我一声。”
老爷子嘿嘿笑着，嘴里不知打了个什么暗号，八哥立刻叫道：“乖孙女，乖孙女。”
梁妍惊喜，拿手指轻触它的爪子，喂了它一点小米碎。
八点二十分钟，梁妍就跟着老爷子下楼，老李的孙子已经到了，把车开到了楼下等着。
李科看见梁妍，腼腆地冲她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梁妍。”
梁妍很小时候就认识李科，那会儿同时来爷爷家一块玩过一阵，虽然他比她大三岁，但总是梁妍欺负他，后来俩人长大不怎么见着了，但大致还是有点印象。
梁妍点点头，回他微笑：“好久不见，你买车啦。”
李科抓抓脑袋，不太好意思：“刚买的，明年就要毕业了。”
李爷爷见俩孩子这么客气，取笑起来：“以前见面总是一个横一个哭，如今孩子都长大了，看不到这样的场面了。”
梁老爷子坐进车里，也道：“是啊，这孩子长这么快，我们也老喽。”
李爷爷笑：“咱俩是一块老，谁也不寒碜。”
车一路从西郊开到附近的西堂湖，长桥上有不少钓鱼爱好者已经占位准备。
梁妍跟李科一块从后备箱搬渔具下来，跟在俩老头身后走着。
李科边走边问：“听说你准备出国了？”
梁妍看着西堂湖的风景说：“应该吧。”
李科没有品味这个应该的具体意思，紧接着问了句：“咱可以加个微信吗？我一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梁妍点头，等停下来的时候，跟他互加了下。
李科不是个健谈的人，见今天梁妍不怎么爱说话，他扯了点大学的事后也就没怎么讲了，两人手上各自都有一根鱼竿，就在人少的地方安静钓鱼。
西堂湖的鱼群多，但凡钩子动了，钓上来的几率很大，但梁妍握着鱼竿发呆想事情，连钩子动了也没察觉，还是李科提醒了才开始收竿。
终于她也钓上来一条鲫鱼，正准备再次甩竿时，梁老爷子走了过来，对李科说：“你爷爷的线竿有点问题，你帮忙过去看看。”
李科放下竿子走了。
老爷子顺势坐下来，看了眼梁妍鱼桶里的战果，开玩笑说：“你的钩子放了不少水吧。”
梁妍盯着眼前的湖面说：“才不会呢，待会儿让您瞧瞧我的厉害。”
老爷子抓起李科的鱼竿，也说：“那咱比个赛，看谁先钓着。”
梁妍加了个条件：“谁先钓到鱼，谁就可以问一个问题，没钓到的必须回答。”
老爷子笑：“没问题。”
梁妍开始聚精会神地看着钩线，但凡有一丝飘动她就抓紧手中的竿子，然而最后都只是底下细微的啄动。
没等她继续耐心下去，老爷子突然起身站远，手中的鱼竿逐渐被拉到变形，边上的钓鱼客都被吸引过来围观，起哄助威之下，最终钓起一条约莫五斤重的草鱼。
老爷子钓起来就当完事，拍了拍手对孙女说：“这结果是我问你问题吧。”
梁妍没什么期望：“你问吧。”
老爷子朝她坐近，开门见山：“你妈妈已经把什么事都告诉你了吧。”
梁妍看着他，不奇怪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点了点头。
老爷子问到为止：“我就这一个问题，接下去是你提问题，我来回答。”
梁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思已经被老人家猜到，而自己也在昨晚就知道了些许事实，不存在还有什么问题，但她还是问出了一点困惑：“当年我妈准备拿掉我，您为什么要让她把我留下来？”
“或许是想起了你奶奶吧。”老爷子回忆起当年，仍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爸那时候混，一边跟晓晓妈妈在谈恋爱，一边跟你妈不小心有了你，要是你奶奶那会儿在，肯定是会逼着他娶你妈的，但晓晓妈妈性情泼辣，把自己作要挟逼你爸娶她，还让你妈放弃你，就在那个关键的时候，我梦到你奶奶给我托梦，说你妈这一胎是女孩，一定要生下来，我就去找了你妈说情，最后你妈也同意了。”
梁妍听完怔住，没想到自己是在绝处中逢生的。
“虽然当初就考虑到日后一定会亏待你，但爷爷从来不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老爷子看着孙女低沉的脸说，“妍妍，让你知道这样伤心的真相，爷爷有最大的责任，希望爷爷现在还可以弥补你。”
梁妍没说话，许久之后抬起眼来，靠在老人的手臂上，轻轻地喊了声：“爷爷。”
*
梁妍在老爷子这边住了一个星期。
期间她空下来想给程裕倾诉，可消息太慢滞，抒发不了她的情绪，就挑了个这边晚上那边早上的时间，给他打了通电话。
结果电话通了，但不是他接的，而是乔琦萱的声音：“梁妍吗？程裕在洗澡，你是等一下还是让他洗好了打给你？”
“不用了，没什么事。”梁妍说完就直接挂了。
她想过无数遍程裕开口后，自己该怎么提起遇到的糟心事，且希望得到他什么样的安慰，然而当听到那个女声响起时，她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完全不记得也没心思再说什么了。
梁妍攥着手机，心血来潮点进了程裕的微博主页，好久没关注，发现他最近发了一些日常，里面是带氛围感的生活图，有一只布偶猫入镜。
评论区有条留言，梁妍点开来看，有人发了一个亲吻表情，她顺着点进那个人的主页，只看头像就知道是乔琦萱。
乔琦萱发微博比较勤，最近一条微博和程裕的差异不大，但她的文案内容却饱含了十分确切的信息。
小乔爱吃鱼：同居一周年，来了只小布偶。
梁妍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垂落，只感觉身心俱疲，这一刻仿佛到了崩溃边缘。
就在她觉得日子过得没劲时，曾经一块玩过的初中女同学发微信问她要不要去旅游，梁妍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当即答应下来。
于是她回了趟家，将衣服装满一大箱子，当天就扛到了火车站出发。
女同学是旅行爱好者，行程路线都由她定下，俩个人就从北城南站出发，一路往南边的城市挨个玩过去。
到了某个早上从酒店床上醒来，梁妍惊诧地发现隔壁床的女同学不见了。
她叫了几声没人应，仔细查看屋内，发现对方的行李箱也不见了。
梁妍吓得以为出什么事情了，赶紧拿手机想给对方打电话，却见对方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给她发了条消息。
女同学：梁妍，不好意思，我爷爷在医院抢救，情况很危险，我得先回去了，天还没亮就不打扰你睡觉了，你看到消息请原谅我，祝你接下去玩得开心愉快。
梁妍明白情况后，回了句安慰的话给她。
原本定好的半个月行程，突然之间同伴有事撤了，梁妍一时失去了方向，既不想返回北城，又不知道怎么接着玩下去，她这次出来完全没有做攻略。
就在进退两难之间，当天中午梁妍从外面吃完饭回酒店的途中，收到一条微信。
XY：你在Z城吗？
酥酥妍：嗯。
XY：现在一个人？
酥酥妍：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
XY：看到你刚发的朋友圈了。
梁妍回头去看自己刚发的朋友圈，并没有提到落单，她只是拍了一张吃面的照片，大概是对面没人，所以被他给发现了。
酥酥妍：你眼睛这么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