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 第57章

作者:绣猫 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现代言情

令年道:“去仁济医院做护士。我在南京时,学过打针,他们又很缺会中国话的护士,因此我一问,就马上答应了。”

大少奶奶道:“多少月钱呢?”

令年听她说“月钱”二字,不由莞尔,说:“一个月是八十块工钱。”

大少奶奶扑哧一声便笑了,说:“你这是过家家呀?小妹,你起早贪黑,去赚这八十块的工钱做什么呢?家里汽车是肯定不能送你的,要坐洋车。那里路远呢,洋车来回两趟是一块钱,咱家洋车倒多得是,不用你花这个钱,午饭要在外头吃,总也得一块钱,这还是最次等的饭呢,你要吃个栗子蛋糕,去茶馆喝个茶,也要三四块钱了。你掰指头算算,这八十块钱,够不够你吃喝的?我倒是不怕麻烦,宁愿让听差每天跑着给你送饭,或许还给你带上两个丫头使唤,这又多了多少人工钱啦?”

令年腹诽:才说我总把发财挂在嘴上,你倒是一块两块算得仔细。嘴上却不敢反驳,笑着说道:“大嫂,我不要家里的车夫送,也不要丫头跟着,我走一段,再坐电车去。他们医院是教会办的,中午有不要钱的饭,想吃多少都够。”

大少奶奶将嘴巴一撇:“了不得,那是给穷人的舍粥,你也敢吃吗?”

康年听不下去,道:“胡说八道,什么舍粥?”

令年道:“别人吃得,我怎么吃不得?”

大少奶奶道:“你和别人能一样吗?”

令年道:“哪里不一样呢?”

大少奶奶原本只当令年是说笑,谁知她寸步不让,两个人简直有吵架的意思了,便忽而一笑,做出很大方的样子,说:“小妹,你别只跟我斗嘴。我只是个大嫂,本来也不该说什么话的,妈,还有你大哥,都在这里坐着呢,你怎么不朝着他们说呀?”

于太太却不肯随随便便去拂了令年的意,见她兴致勃勃的,也不好说什么。想了一想,对令年道:“你是嫁出去的人了,姑爷也不是什么平头百姓,一个堂堂的官太太,突然说要去做工,姑爷也情愿你去吗?”

令年脱口道:“他情愿的。”见于太太半信半疑,她头一扭,是个很固执的姿态,说:“他也管不着我的自由。”

于太太便不说什么了。康年是大哥,对这种事,当然是责无旁贷地要发表意见。大少奶奶频频对他使眼色,他只做不理,竟说:“小妹要去做工,也好,起码书不算白读了。而且呢,我看小妹去西医那里做护士,有个好处。”

大少奶奶道:“什么好处?”

康年瞥了大少奶奶一眼,说道:“你和妈,时不时也有个小病小痛,妈还好,和那些几十年的老大夫都是很熟的,看一看也无妨。倒是你,嫌中医不管用,西医呢,又都是洋人,不好意思叫他们来。小妹去略微学一点医术,回来替你诊病,那不是很好吗?”顿了顿,因令年也结婚了,便不再避讳,说:“有些妇女病,还真不宜让外面的大夫看。其实我看,你也该出去接触接触社会。”

大少奶奶顿时脸色也红了,忙打发芳岁姐弟出去玩,一面说道:“说小妹的事,又往我身上扯什么?你不怕别人说闲话,我当然也乐意出去看戏、喝茶,好好接触接触社会!”

康年露出惊讶的表情,说:“咦,我又没说过不许你去!”一边将手举起,往外赶似的,“你明天就去,去一天,我也没有意见。”

“猪八戒,倒打一耙。”大少奶奶嘀咕一句,自己先撑不住笑了。

康年打量了一会令年——他对这个小妹,向来是宠爱有加,却疏于去了解她的内心。当初和慎年的不伦之事,他一心认定是慎年威逼引诱,小妹不过年幼无知,是全然的受害者,因此对她的婚姻原本是持一种支持的态度。沉吟片刻,他忽然问道:“杨廷襄在结婚前,就有了一个姨太太,还带着一起来了上海,有这种事吗?”

令年心想:还好斯年不在,万一被她说出来,杨廷襄还有个儿子,怕你们吓得要跳起来了。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还笑吟吟道:“这姨太太也是上海人,因此一起回来的。大哥在哪里听说的?”

康年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说:“我在外头听人家说的。”

连康年在酒席上都无意听说了,可见这段时间杨廷襄在上海闹得多荒唐。令年被他牵连,也只能闭上嘴巴。静静地坐了一会,听卢氏又催问听差,二少爷是否快到家了,便知道她急着要将康年进财政部做官的事情落实。令年便拿起手袋,回去自己房里。因想不久要去教会医院做工,应该买一些洋文的医学类书籍看一看,还要写一封信给小松老师致谢,又想,一个月八十块钱,的确捉襟见肘,是该好好算一算账,计划一下未来。这样闷头在房里坐了半晌,不觉外头天色也暗了,才将台灯揿开,忽听有人敲门。

“妈?”令年走去开门,见外头是于太太,忙请她进来。

于太太借着灯光,在她脸上端详了一下,很和气地说:“我当你睡了,静悄悄的。”

令年摇摇头,说在看书。于太太见果然案上还摆着纸笔,也不细看,在椅子上坐了,目光慢慢在室内逡巡了一会,说:“这个房子给你住了,也很好,先头一空好几年,我心里总空落落的。你大伯父一家来这几天,虽然闹,但我心里真高兴,家里就是要热闹些才好。”

令年说:“妈说的是。”

于太太迟疑了一会,问道:“这个杨姑爷,在外面,果然很爱胡闹吗?”不等令年否认,她皱眉道:“我逼问了你大哥几句,你大哥说,行事的确很荒唐。”

令年沉默了一会,说:“他对我,还是很尊重的。”

“也不见得很尊重。”杨廷襄半夜和令年大吵一架,离开于家,于太太怎能不知道?但在她看来,既然结了婚,就没有回头路,对方荒唐,也只好慢慢劝导了。她叹口气,说:“他不肯住在我们家里,大概也是觉得很拘谨,况且还有个姨太太要安置。我想了又想,”于太太在令年跟前说话,总是字斟句酌的,半晌,微微笑着,将令年的手拉过来,在掌心里摩挲着,说:“你也不要多想,依照我的本心,是真的想让你一直住在家里,可是你们夫妻一直这样分开,闹得两人感情不和睦,那更不好了。你还是该出去和他一起住才行。”

于太太欲言又止,原来是为这个原因。令年点头,笑道:“妈,我是这样打算的。”却言至于此,不好再往下说了。

于太太揣度着她的脸色,柔声道:“我听你一会说要发财,一会说要做工,是手上钱不够吗?”

令年道:“这倒不是。”

于太太摇摇头,道:“你可不要在我跟前嘴硬了。”将怀里的一张银票放在她面前,说:“你们人口少,房子不需要很大,下人也不用太多,这里是五万块钱,足够了。你不用怕,这个钱是我自己给你的,就算你大嫂知道,那也没什么,女儿出嫁,还能没有嫁妆吗?”

令年见于太太拿出这样一笔巨款,绝不肯收,将银票推回给她。见于太太那脸色,很难受似的,令年灿然一笑,也握住于太太的手,说:“妈,我是要搬出去,但不能用你的钱。杨廷襄这个人,的确荒唐,但还是有几分担当,如果他连给妻子的安身之所都不能办到,我何必嫁给他?”

于太太也笑了,说:“你大哥虽然那样说,但我可不相信,我总觉得这个人,不会十分坏。他当初,可是一眼看中了你,想要求亲呢,怎么会半点真心都没有?而且,现在也改邪归正,好好地做官了。”那张银票,她是打定主意要给令年的,因想她这会大概还有怨气,不肯接受,便先收了起来,日后再慢慢劝她。

两母女,久别重逢,又絮絮说了许多琐事。这时,听见底下声浪阵阵,兴许是斯年、慎年那些人都回来了,两人便止住话头。于太太眼望着令年,既不说走,又不好开口,只是带着忧郁的微笑,最后,她说:“你……”犹豫了一会,说道:“你……替我劝劝你二哥吧。就当是为我,我想他愿意听你的话。”

令年一怔。

于太太喃喃道:“你都结婚了,他还想怎么着呢?”

令年见她只顾思索,眉头锁得紧紧,便将于太太的手握了握,说:“妈,我知道了,你放心。”

第89章

于太太离去后,令年仍旧回到案前,拿起自来水笔,却只将淡黄的信纸望着,实在是思绪万千,不能将剩下的内容写完了。便又放下笔,走到那长镜子前,借灯光端详了一会里头的人物,手指自下颌到前襟,将绣花领口也慢慢抚平,然后走出房去。

斯年等人刚回来时,厅里喧哗了几句,这会已经复归平静,各人回各人的房里去了。外头稀疏地点着两三个电灯,家里的汽车还在修车厂,不曾开回来,因此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令年一直走到外头大厅,穿过走廊,见书房的门是闭着的,便把平日在书房里伺候的听差叫来,问:“二哥回来了吗?”

这听差平日里是很清闲的,书房里叫,便去,不叫,就在茶房里睡觉打牌。被令年一问,也答不上来,说:“今晚没有听见二少爷叫人。”自己走上去将门把手试探着一扭,说:“门没锁,大概是回来过,三小姐有事,在里头坐着等吧。”

令年便独自走进去,在玻璃隔窗外坐着。最近他搬到书房里住,因此外头的帽架、椅背上都随手挂着衣裳,茶几上又撂着雪茄盒、小剪刀,还有鞋拔子。隔窗里头则是书案、壁橱、钱柜,堆得满满当当。令年目光逡巡着,心里还有种奇怪的感觉,因为以往他住在大宅里时,随处都有使女,起居处总是很洁净整齐,让人觉得他这个人也满利索,不愧是个西洋留学回来的年轻人,而这书房里只有男佣人,不得已就暴露了单身男人那随意邋遢的本性。难怪妈总是执着于要娶一位少奶奶回家,也许结了婚,人的精神面貌也会为之一改?

这样胡思乱想,不觉也有一阵了,门口仍是静悄悄的,令年便要离开,才一动,见隔扇里头人影晃动,然后便是抽屉翻得哐啷啷的声音,令年走进隔扇边上,将头一探,叫道:“二哥?”见慎年才从套间的卧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个洁白的东洋毛巾,发鬓上还带点水汽,才知道他这半晌是在里头洗澡,因为书房里的门都很厚重,她坐在外面竟然毫不察觉。

慎年也有些意外,将那个才拿在手里的小锉刀又丢了回来,合上抽屉,说:“你进来吧。”

令年走进来,仍是四处张望着,正要落座,见那个雕花椅上正是斯年替他裁好的杭罗长衫,整整齐齐叠放在那里,里头絮了驼绒,正是这个时节穿的,慎年却还没有上身,仍穿着衬衫、长裤,领口松松地敞着。

令年说:“这是今天才做好送来的?你怎么不穿?”

慎年很无所谓地,道:“再说吧。”从令年手里将长衫接过来,随手往旁边一放,又穿过隔扇,将半掩的书房门也关了,令年的脑袋便跟随着他的身影,转过去,又转过来。慎年坐下来,望着她琢磨了一会,说:“大哥说你要去仁济医院做护士?”令年说是,慎年笑道:“那我以后,也可以请你打针了吧?”

令年自说了这个话,今天接连被人拜托,说要替大家打针,心里已经很没底了,闻言,双手摇摆,说:“你别再叫我打针了。我的手本来就很生,给外人打还勉强,给家里人打,怕要手抖的,给你扎出血来。”

慎年目光只是盯着她的脸,嘴角一扬,说:“看你那点胆子。”

令年心想,康年大概已经和他密谈过了,便问:“大哥打算去做财政部的官吗?”

慎年点头,“大哥是很识时务的,还不至于像五六十岁的人那样迂腐。”

令年道:“大哥恐怕也不只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还有一方面,是为了妈和大嫂。人到了这个年纪,总是得负起家庭的责任,多为亲人想一想的。”

慎年虽然还不至于陡然变色,但那点笑意却淡了许多。原来是往令年方向倾着身子,很聚精会神地说话,这会人也往后一靠,将腿一架,带出点不耐烦的样子,一手摸起烟盒,说:“妈打发你来的吗?”

令年既然已经开了口,便只能继续说道:“我过段时间找好房子,就搬出去住了。”

慎年平静地说声“哦”。

令年微笑道:“大哥兴许也跟你说了,杨金奎这个人在外面怎么样胡闹。这些我是不在意的,我和他结婚之前,就很清楚那是怎么个人。我结了婚,也不会反悔。我相信人是始终应该往前看。”

慎年眉头一扬,“后面怎么了?有老虎咬你吗?”

令年道:“虽然没有老虎,但总是沉湎往事,意志消沉,却比老虎还可怕呢。”

慎年道:“你这话也对。”他把火柴拿起来,擦了一下,又擦一下,接连几下都没点着,眉头一锁,连火柴和烟盒都丢开了,忽然道:“杨金奎这样一个人品低劣、行事鲁莽、土匪出身的人,你看中他哪里?”

令年笑道:“二哥,他在红河甸做土匪的时候,你不也愿意和他一起做烟土生意吗?这年代,赌坊戏院里也不乏有志之士,土匪也能摇身一变做督军——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还有在云南,你是答应过我,要尊重我的选择,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慎年被她这一反问,脸也拉下来了,一双眼睛,冷冷地睇视着她。这时,听差在外头已经“砰砰砰”敲了好一阵的门,慎年便叫进来,听差走进来,问二少爷晚上用没用过饭,厨房里有宵夜,是鸡汤银丝面,慎年说:“不要!”听差又问:“要不要茶?”

慎年不想再听他啰嗦,便随意地一点头。听差便从外头把茶送了进来,还有两小碟干点心,又退了出去。台灯下,茶香袅袅的,两人起先是一阵沉默,不待令年伸手,慎年却把托盘和茶杯都推到一边,说:“喝酒吗?”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瓶洋酒,并两个玻璃高脚杯,各自倒满了,也不邀请她,自己拿起一杯,慢慢喝了几口,然后就望着那晶莹的杯身沉思。

令年见那样满满的一大杯,说:“你别喝醉了呀。”

慎年回过神来,把杯子里的酒随便晃了晃,说:“那还不至于。”

令年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自己又曾经在饭店里喝过香槟的,便把另外一杯拿过来,喝了一大口,一股热气从胸口冲到眼里,顿时脸颊也烧红了,原来这酒可比香槟烈多了。她心想,怪不得人不痛快时都要喝酒,这样猛灌一肚子酒,神智也糊涂了,当然忘了那些烦恼。便也一口接一口,不一会,把大半杯喝了进去,人也有些轻飘飘的,还要再往嘴边送,酒杯被慎年拿走了。

慎年笑道:“我请你喝酒,可没叫你把自己灌醉。”

令年也觉得自己眼里雾蒙蒙的,颧骨上滚烫,怕真的喝醉了发起酒疯,便走去慎年卧房的盥洗室里,用冷水浸湿毛巾,冷静了一会,才要走出来,见慎年刚好把衬衣脱了,将那件竹月罗长衫套在身上。她等他在低头扣纽子时,才走出来,打量了他一下,说:“很合适呀。”

慎年道:“大姐高高兴兴做的,当然得穿上敷衍敷衍她的面子,不然她又有一箩筐话。”又说:“在妈面前,一身酒气的,也不好。”

令年这会已经很清醒了,她肩膀倚着玻璃隔窗,垂头想了一会,悠悠地说:“做父母的心,也许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才能体会到了。”

慎年摇头道:“那可对不住妈了,我还没有打算要去做人的父母。”

令年道:“我总觉得,你们这些受西洋教育的人,对骨肉亲情都有些淡漠。譬如你,还有程小姐。不过,那天我仿佛听见程小姐在梦里叫娘。我倒觉得,她挺可怜的。”

慎年道:“我和她不一样。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说完,转过头来看着令年,“如果你不是对妈的话那么惟命是从,也许我跟妈现在会亲近很多。”

令年听到“惟命是从”这四个字,不觉眉头一蹙,辩解道:“妈也没说,让我跟你在这坐着喝酒呢。”

“这就对了。”慎年笑着在她肩膀上一推,两人前后走出书房。外头夜风徐徐地拂在脸上,脚下的草婆娑娑的,令年心里不觉轻快多了。慎年将她肩膀一搂,让她绒绒的发顶抵着自己下颌,说:“现在高兴了吗?”

令年把脑袋点了一点。

慎年道:“高兴就好。”

两人这样靠在一起慢慢走了一会,他冷不丁问道:“你学打针,是打在胳膊上呢,还是打在屁股上呢?”

令年不禁脸上一红,将他胸膛使劲一推,又跺了跺脚,轻声说:“你胡说什么呀?”顿了顿,才正色道:“静脉针,肌肉针,都有。那也不是屁股,是后腰。”

慎年笑了一阵,来到厅里后,便与令年分开,去了于太太那里。令年则轻手轻脚地上楼,这一天斯年等人都歇得很早,楼上鸦雀无声。她只顾想着心事,又没有电灯照明,一脚踢在走廊那个桌腿上,把上头摆的琉璃海棠小盆景也给撞翻了。小毛头咿咿呀呀地在房里闹起来,斯年开门一瞧,说:“你在这里唱大戏吗?我还当是贼进来了。”不等令年开口,又将脸一别,说:“怎么那么大的酒气?”

令年笑道:“刚才在柜顶找花露水,把一瓶葡萄酒给打碎了,你看我洒了这一身。”

斯年道:“我还当你喝酒了。你是个斯斯文文的小妹妹,可不要学男人那些坏毛病。”

令年答应一声,这时隔壁的保母也赶了过来,抱着小毛头轻轻地哼唱。斯年便不急着赶回去,靠在门口想了一会,拉着令年的手,轻声道:“我们再过两天就要回南京了呢,先跟你说一声。”

令年失望地啊一声,“怎么这么急?”

斯年道:“再不回去,上海这繁华世界,我怕你姐夫要乐不思蜀了。”虽然是玩笑的语气,脸上却有点黯然的神色。好像怕令年来追问似的,她轻轻将令年一推,“再说吧——看你这一身狼狈。”说着,自己将鼻子一捂,便扭头回去了。

第90章

于太太虽然喜欢家里人丁兴旺,但她不是那种很热络的性情,大伯父声明要回南京时,她也没有十分挽留,只把于家的人聚齐了,命厨房在大厅里开两桌家宴,一来为吕氏等人践行,二来,则是公开康年要往上海钱币司履职的消息。

这些年轻的人听了,自然又是个由头,要借机闹上半夜。吕太太忙道:“你们够了吧,这些天给这些人不分黑白地闹,我头这里一阵一阵抽得疼。”于太太见她将抹额又重新勒上了,便也说:“明天还要赶路,来日方长吧。”又问是买船票还是火车票,斯年道:“还是坐船舒服些。”于太太便叫听差去船务公司连夜定十几张头等舱的票来。

这样一来,那些本想听戏、斗牌的人也只好百无聊赖地在厅里坐着。斯年道:“等今年过年,我们一定都回溪口。乡下地方,那个汽车怎么开也不怕的。”

大少奶奶道:“要回去的话,溪口的房子该修一修了,今年雨多。”

斯年是自溪口转来上海的,便说:“老家那些人仔细,房子还不觉得潮,只是好些地方的电灯坏了,这些新式的东西,不舍得用,就容易坏,乡下又没有人会修它。”又对令年道:“以前伺候你那个何妈,有点见老了,两个眼睛上许多眼纹,我想大概是总在灯下做针线。她一个快五十岁的姑婆,无儿无女,还做那些活有什么用呢?”

令年无奈道:“她自己非要那样,有什么办法呢?”她脸上带着微笑,把一个绣锦鸭的软垫展平放在双腿上,手指只磨着锦鸭头上细密的针脚。

慎年被长龄拉着,两人隔了小茶几对坐,正在下棋,把棋子拿在手里想了一会,长龄催道:“下呀。”慎年却转过头来道:“何妈要找的那个人,姓朱的……”

见他没来由提起这个,令年不禁心里一跳,插嘴道:“叫朱宝驹。”

慎年道:“是叫朱宝驹。最近有得到一点跟他相关的消息。”

令年忙放下软垫走过来,于太太亦很意外,说:“也有三十年了,我当这个人多半是死了,竟然还有消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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