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 第67章

作者:绣猫 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现代言情

宝菊说:“今晚是钱币司做东,中国、交通两行作陪,请了上海各外资及民营银行的经理用晚饭,北四行和南三行都在,三小姐不知道吗?”

令年反问:“我不在银行做事,怎么会知道呢?”

宝菊颔首不语。他在于家做跑街时,话便不多,两人既不陌生,又算不上很熟,便各怀心事,随着人流默默地踱着。隔了一会,宝菊说:“三小姐,钱币司要各行一起承兑中、交两行发行的钞票,你觉得这件事可为吗?”

令年觉得他问的奇怪,摇头道:“这个我并不懂。”

宝菊道:“纸钞代替金银,本来就是现今世界的潮流,中国社会到现在没有成型的国家发行的纸钞,是太落后了。但经历过橡胶股票、钱庄倒闭那几年,我对于官办银行的信用是很怀疑的。大公子的意思,要汇丰银行出面答应承兑,不过是建立起百姓对于官办银行和纸钞的信心,譬如汇丰可以与钱币司约定,每年承兑,不超过二十万的数目,一年之后,增加到五十万。如三五年后,纸钞仍旧没有停兑的风险,那市场上完全不必担心有银根吃紧的问题了,而财政部支持政府军费开支,以及支付各国借款,也就没那么艰难了。”

令年知道,推行法币,康年责无旁贷,当然要替他说一句,“听上去很有道理。”

宝菊道:“二公子也这么看吗?”

令年醒悟过来,手松开了宝菊,笑道:“这些话,你不应该去问二哥吗?”

宝菊也笑了笑,说:“我想,二公子对三小姐,大概会比旁人更诚实些。”

令年冷淡地说:“那你可想错了。”离开跳舞场,往旁边一逡,正在找小松的身影,那送酒的侍者过来传话,说有人请她到楼上去。令年已知不是康年,便是慎年了,遂放下小松,从楼梯一直走上来,见那辉煌的会客厅里,只有零星的人影,银行届的会面已经结束了。她沿着圆形的走廊到了另一头,那里又藏着一部新式的升降梯,可以直达顶楼。令年到了房间门口,推门一看,又是一个很隐秘的小会客室,铺着厚厚的地毯,茶几上摆着烟卷、茶碗,慎年正把一张纸团起来,往空的茶碗里一丢,顺手擦燃一支火柴,一并投进去,那纸团便慢慢烧没了。闻声,他把脸转过来,并没有从沙发上起身,只对她一笑,一面把拿起来的烟卷又放回匣子里,说:“真巧。”

令年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发窘,说:“我有一个朋友在这里。”

慎年说:“我刚才看见你在楼下和吴宝菊跳舞。”

令年一窒,动了动脚尖,慢慢走进来,左右望着。

慎年说:“没有别人在。”

令年道:“大哥呢?“

慎年说:“大哥不在。”端起茶喝了一口,茶已经凉透了,他不觉眉头一敛,看向令年,“你找大哥吗?”

令年摇头,坐在旁边的小沙发里,两手放在膝上。

慎年叫听差进来,把茶几上的杂物,连带那只袅袅吐烟的茶碗盖起来,一起收拾了,然后倚着沙发臂,望向令年,“吴宝菊跟你都说了什么?”

令年道:“大约是推行法币的事情,他想要套我的话。”她正疑惑着,说:“汇丰是外资的银行,本来也不必受财政部的辖制,他不愿意承兑纸钞,也没有人能逼他呀?”

慎年了然,说道:“财务部想要汇丰的款子,许诺聘他做交通银行上海分行的经理。我想,分行经理这个职位,半官半商,权势很大,而吴宝菊在英国人的手底下做事情,还要看周介朴的眼色,大概也没有那么得意。这个人野心很大,他现在也不过是打主意,想要拿汇丰的一笔小款子,卖钱币司一个面子罢了。”

这时,一个听差出去,又一个听差走了进来,含笑把一瓶香槟,两只酒杯,还有几碟果子摆在茶几上,令年立即说:“我不喝酒。”慎年见她那副戒备的样子,也暗自地好笑,因为这酒并不是他点的,大约是那听差见他们一男一女在这里约会,自作聪明,来献的殷勤。慎年便对听差道:“不用这些,拿走吧。”又打发了听差二十块钱,这听差如何不高兴,忙又把酒收了,退出房去,慎年和他一起走到门外,往跳舞场上指了指,说:“去跟那个日本女人说,有人先送于小姐回家了。”然后回房来,反手便将门锁了。

第106章

令年听见门锁的声音,不禁整个人都站起来了,脱口“哎”一声。

慎年手上还拿着铜链,正要往门上去挂,闻言动作一停,看着她道:“怎么,你要喝酒吗?”

令年道:“我不要喝。”

慎年说:“我想,也不应该再喝了。”挂上铜链,走了回来。

令年听他一言一语,都有种隐喻的含义似的,一时有些难为情。见墙上的挂钟,又不过八点,底下的跳舞场,还不到人流顶峰的时候呢,尚有一些闲暇,这样犹豫着,又坐下来,嘴里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大哥今天的事,顺利不顺利。”

慎年往另外那个沙发上一坐,说:“场面上的话谁都会说,私底下各人有各人的打算罢了,横竖我是不喝他的迷魂汤。”一面说着,从碟子里拿了个梨出来,削去了皮,切了雪白的一片递给令年。令年一直看着他的动作,梨到了眼下,却没有接,轻声道:“梨怎么分着吃?”

慎年回过神来,笑道:“我忘了。”把梨放到一旁,拿了一粒葡萄吃了,又吃了一片切好的白玉瓜。令年见那把削皮刀汁水淋漓地摆在一旁,便拿起来,用手绢慢慢擦干,忽觉嘴唇上一凉,抬眼一看,慎年用一把小银叉子,把一块黄澄澄的果肉,送到了嘴边,说:“枇杷罐头,凉凉甜甜的,你应该爱吃。”

令年皱眉躲了一下,慎年却很固执,叉子也追到了嘴边,命令道:“张嘴。”她只好就着他的手,把枇杷吃了,慎年又叉了一块,这回她不肯合作了,把头往后仰着,上身也躲得远远的,说:“好凉,我不要了。”拿起手袋起身,说:“我回去了。”

慎年眼疾手快,拽住胳膊往后一扯,便把人又按回了沙发里。他手劲没有松,脸上却笑道:“我还有话要问,你怎么就急着走?”

令年讪讪道:“你这样皮笑肉不笑的,好像大哥,我有点怕。”

慎年拧眉道:“你故意的吗?这个时候提他。”

令年心想:你和大哥,是有些像嘛。自己也觉得有些怪,便把嘴抿着,腮帮子不觉鼓了鼓。

慎年把叉子也丢开了,质问她道:“我叫你来,你死活不肯,怎么别人一叫,立马就来了呢?”

令年低声说:“我不知道你今天也在呀。”

“你如果知道,就不来了吗?”慎年微带愠色,“我是老虎,还能吃了你吗?”

令年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说:“你是老虎!你不就是属老虎的吗?”脸颊上还有点红晕未退。

慎年笑道:“那你呢,是只红屁股的小猴吗?”

令年啐他道:“我不和你说了。”不禁伸手在微热的脸颊上捂了捂,说:“我真要走了。”

慎年也随她起了身,却将去路一拦,胳膊环住她的腰肢,低头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一下,然后跟令年咬耳朵,很亲昵的:“你跟那边打个电话,说今晚在于家住了。”

令年道:“我不打。”

慎年从背后偏头看了看她的脸,说:“那我打。”当真放开手,往电话机前走。

令年一慌,忙把他拦住,一再地迟疑,慎年这会反倒有耐心了,也不催她,吃了两片枇杷后,令年才下定决心,说:“我自己打。”拿起了电话机,因慎年就在身后,她起先有些担心,接电话的人是杨廷襄,等对方接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多虑了,通常这个时候,杨廷襄是不着家门的。那头玉珠的声音道:“太太吗?”令年便说,她今晚在大嫂这里,不回去了。玉珠浑没放在心上,说:“今天来了个人,愿意做小庆的老师……”令年哪有心思听这些,把她打断道:“回去再说吧。”把电话挂了,回过身,抱怨的话还没出口,被慎年忽然打横抱起,便往套间里头去了。

这个房间,比当初英商总会的房间又要隐秘和华丽,满墙贴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印花墙纸,黑胡桃木床头上又雕刻着许多缠绕的玫瑰花。令年躺着柔软的天鹅绒床垫上,还有些眼晕,慎年把她的纽扣已经从领口解到了襟下,令年把他的手抓住,嗔道:“我们不能好好说会话吗?”

慎年手上一停,目光在她脸上盘旋了一下,笑道:“能,时候还早,怎么不能?”把鞋子脱了,靠在床架上,伸展了一下双腿,令年便依偎在他的身边,把脸贴着他腰侧的衣服上。慎年伸出手,把她耳朵上的碧玉坠子随意地拨弄了一下,说:“我倒想跟你好好说会话,可为什么每次不等我到家,你就撒腿跑了呢?”

令年道:“总是不巧罢了,你说的我跟一个小孩子似的。”

慎年道:“你的脾气,不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吗?”

他一面说着话,手直在她的耳垂和脖子里抚弄,的确是像一个逗孩子,或是逗猫儿狗儿的动作。令年把他的手又拉了下来,仰脸看着他,说:“你喜欢阿婉吗?”

“不喜欢。”慎年说,“只是有时候碰到和你有些像的人,对方的身世又不好,所以格外愿意帮她一把。”

令年微笑道:“由怜至爱,男人都是这样的。”

慎年说:“别人或许是,我分得很清楚。”

令年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一会,只是脸色显然地变好了。她抬起身,一只手肘轻轻撑在慎年胸前,说:“你以前有个洋人的女朋友,送过你一张相片的,你还记得吗?”

慎年也不知真假,嘴上只说:“不记得了,怎么?”

令年说:“她是长长的卷发,又蓬松,又浓密,我看到后好羡慕,自作聪明,想要用火钳子给自己也制造那样一头卷发,险些把阿玉烧成秃子。”

慎年握着令年两只手臂,带着她身体一翻,令年便被他压在了身下。慎年微微含笑,专注地看着她,说:“杨金奎的书房里有副洋画,你看过了吗?你很像里头那个人,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令年听他说着,心想,洋画里绘的当然是洋人了,我怎么会像洋人呢?听到后面这半句,虽然还没仔细看过画,笑容已经洋溢到面上来了。慎年手在她肩膀上隔衣摩挲着,笑道:“不过你有一点不如她了,你穿得太多,显得没有那么文明开放。”

令年脸上一红,使劲把他一推,嗔道:“要文明开放,你找洋人去,不穿衣服的都有。”

慎年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嘴唇在她额头上贴了一贴,柔情蜜意地说:“我爱的,从来只有一个人,你不知道吗?”

令年把脸贴着他的胸口,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慎年把她的脸抬起来,很有耐心地问:“现在可以了吗?”

令年道:“可以什么?”

慎年手放在她一颗纽扣上,说:“那一件正经事呀。”见令年眨眨眼睛,他笑道:“你不要装傻了,那我说了,请问我可不可以……”

令年忙把他的嘴掩住了,红着脸笑道:“你不是文明人吗,不要说那种话了,真不好听。”把嘴巴一嘟,说:“你以前从来都不问我,有时候非得突然来那么一下子,现在怎么又要问我,真奇怪。”

慎年似笑非笑道:“你现在没有以前那样听话了,脾气还很大,一不高兴,人也跑了,我怕一不留神得罪了你。”

令年咬着嘴唇,心想:我又何时真跟你发过脾气呢?

慎年见她似有幽怨的神色,把她散落到脸上的发丝拂到一边去,四目相对,他说:“那天在书房里,你不喜欢吗?”

令年的指甲轻轻划着着他衬衣上的纽扣,嘴唇微微动了动,“也没有不喜欢,不过你胆子也太大了。”

慎年只在乎前半句,“没有不喜欢,那就是喜欢了?”

令年将嘴巴一撇,说:“要是我不喜欢,难道你还能绑着我吗?”

慎年点头,说:“如果你今天不听话,我必须要把你绑起来。”往床头一摸,那里只有解下来的皮带,令年咯咯笑个不停,继而看他的表情,仿佛又不是开玩笑的,忙往旁边一躲,要跳下床,被慎年从背后拦腰一搂,又拖回床上,她那一串纽扣原本就是解开的,不过稍微遮掩着胸口,这一翻滚,两只胳膊都从绸衫里扯了出来,衣裙底下,是一件水红色的紧身马甲,还有一条淡青色,长度还不及膝盖的小裤,都是轻薄如纸的丝绢。慎年把吓唬她的皮带丢到一边,笑着说:“果然穿了这么多,你防贼吗?”

令年说:“我不是洋人,不喜欢那样被人大喇喇地看着。”

慎年笑道:“你不喜欢的也太多了。但我知道,你通常嘴上说不喜欢,心里都是很喜欢的。”

令年嘴角一弯,闭着眼睛说:“那我今天要骂你,不讲理,坏脾气,你只当我是很喜欢你吧。”说完,不见慎年回答,令年瞬间蹙眉,一双妩媚的眼睛也睁大了,将他一瞪。慎年俯下身,一手将她两只手腕按在头顶,一手将她正要开启的殷红唇瓣捏住,笑道:“你话太多了,我早就不耐烦了。”

这房间的位置很隐秘,能听见挂钟指针嗒嗒地走着,已经过了子夜。令年头躺在枕头上,身体疲惫至极,已经有了一点睡意,仍强撑着,把慎年的一只手上的手指挨个捏一捏,咬一咬。慎年拨弄了一下她的唇瓣,显然余兴未尽,他说:“下次还来吗?”

令年摇头,说:“我来这种地方,总是提心吊胆的,好怕妈突然走进来。”

慎年笑容淡了点,把她的手握住,说:“上次都是我不好。”

令年一怔,她对于那件事,一贯是想都不愿意去回想的。如今慎年轻描淡写地提起来,令年望着墙也发了一会呆,喃喃道:“是谁跟妈说的呢?”

“有一个人,我心里大概能猜到。”慎年却没有往下说,手在令年额头抚摸了一下,那里的发丝也微微汗湿,他心神一荡,又忍住了,用手把她眼睛一盖,说:“你睡吧。天快亮了我叫你。”

第107章

最终获得小庆家庭老师这一殊荣的,是个白净腼腆的年轻人。令年见到本人,脸上露出点意外的表情,玉珠不禁心虚,忙说:这个小佘老师还未踏入社会呢,是位大学生,因为家里太穷,在进行着半工半读。令年见他两人仿佛私下认识的样子,但玉珠不提,她也并没有所谓。而杨文庆对于新上任的家庭老师是有些失望的,因为他冀望中的大学生,应当是脸上戴着眼镜,口袋里别着墨水笔,不论面对西洋人,或是东洋人,都能够慷慨陈词,斗志昂扬,而这位小佘老师,不仅没有戴眼镜——眼睛是非常明亮的,口袋里别的也不是墨水笔——而是一把古旧的戒尺。不要说对西洋人、东洋人慷慨陈词,面对着令姨、珠姨,已经唯唯诺诺,动辄脸红了。杨文庆在写字的时候,佘老师的眼睛便一直从玻璃窗望出去,隔着窗,是杨家的太太和姨太太在走廊上的一双倩影。杨文庆故意要吓他一下,就提高嗓门,突然喊了一声:“佘老师!”然后盯着他的脸问:“你在看谁?”

果然佘老师被吓了一跳,仓促地把视线收回来,一面说:“没看谁。”一面把头低下来。外头的令年和玉珠也听到了,玉珠忙说:“小庆,你不要欺负佘老师。”掀起帘子走进去,和佘老师分列桌案的两侧,监督着他写字。

令年从走廊到了书房,因为玉珠领佘老师来过,还有几本书散落在案上,令年心里一动,从那书架子上一层层看过去,最后见博古架上头的一个格子里,摆的不就是慎年嘴里“爱与美之神”的洋画?但这洋画里的女神,卷发垂肩,高鼻深目,和她完全不像呀?正纳罕时,听玉珠“唷”一声,在后面说:“这人怎么也不穿衣服,多害臊呢。”令年这才回过味来,哪里是她的面庞和对方相似,慎年看这洋画时,大概脑子里只对那富有美感、半遮半掩的人体曲线浮想联翩。不觉腮边一热,因怕被玉珠察觉,忙把洋画向下扣倒,说:“不要看了。”玉珠却说,有了佘老师,小庆要常来书房的,给他看见,不是糟了吗?便去找了只毛笔,两人将那“爱与美的女神”,自脖子以下,用墨涂成漆黑的一团,仍旧放回了格子里。

这一向,汤普生因为要筹备回英国,医院里不怎么去了,因此令年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小松捎了口信来,她已买定了回日本的船票,后日启程,如于小姐有时间,拜托她务必要带自己在上海好好游览一次。令年便答应了傍晚陪她去戏院看戏。而此刻不过刚吃过午饭,在书房里盘桓了一会,令年便叫车夫,送她来到于宅。

于家的白天,大部分主人都不在,总是很清静。令年没有迳入厅门,而是自一边的走廊绕过去,走廊上摆了几盆秋兰,被日头晒着,令年便叩了叩茶房的窗子,对里头的听差道:“谁把这个摆在外头,忘了搬回去,叶子都卷了。”听差忙出来一看,说:“以为下午保准有雨呢,就没有管它,怎么云又散了?”招呼近旁的下人们都来,把院子和走廊上摆的花都搬回厅里去。

这走廊一直从外头通到楼里,令年一进去,见右手边书房的门开着,慎年一手拎着西服的上装,另一只手扣着这边手腕上的袖扣,正往外走,身后还有个听差,怀里抱着一厚摞的账簿。四目相接,两人都站住了,慎年对听差道:“你先去车上。”等听差走了,才说:“你故意的吗?我正要走,你又来了。”

这书房里的谈话,外头是决计听不到的,走廊上又没有人,令年却下意识地把声音也放轻了,说:“我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哪里知道你什么时候在家,什么又要走?”

慎年换个手,又去扣另外一只袖扣,眼睛将令年上下打量着,面上带点微笑。

他这目光,看得令年也有些不自在起来,蓦地想起书房里那副洋画,不禁道:“你……”这个字才脱口,心想:他心里没有正经,说不准还要抓住机会打趣你,你又何必自己把这个话头提起来?便又把嘴闭上。

慎年没有等来下文,奇道:“我怎么?”

令年道:“你——整天胡说八道。” 瞪了他一眼,往厅堂走了,见慎年不往外头去,也和她并肩走着,她道:“你怎么还不走?”

慎年说:“我有句话跟大嫂说。”两人到了小客厅里,卢氏正半躺在沙发里,看一本简短的白话小说,见他俩出现,忙起身把书一放,笑道:“我正手痒呢,你俩既然来了,就要陪我打八圈,才许走。”

令年笑道:“我口袋里可没有几块钱,要打八圈,怕不够输的。”

卢氏道:“没有钱,我还不能借给你吗?我又没有欠你的债,你怎么一到我跟前就哭穷?”她冲慎年一努嘴,笑道:“欠债的人在那里呢,你不是他的债主子吗?怎么不见你跟他哭呢?”

慎年一笑,说:“你怎么知道她没跟我面前哭?”在旁边的小沙发里坐下,把案上一张报纸拾起来,翻了一翻。

他这话在卢氏听来是很寻常的,令年却不禁咬了嘴唇,眼尾将他一瞟,慎年只做若无其事,卢氏又催他俩去牌桌上,令年心想,说是八圈,这一打起来,不到天黑,大嫂是不肯罢休的。不得已,这才解释道:她已和别人有约了,只是时间还没到,过来看一眼大嫂,很快就要走了。

卢氏半真半假的笑道:“可被你折死我了,整天忙得马不停蹄,既然有约,不在家里好好歇一会,再去会朋友,特意跑这么一大圈来看我吗?嘴上说是爱我,又不肯让我高兴高兴。”这样说着,也不逼他们打牌了,只和令年谈几句家常,她眼神随意地一瞥,见慎年手里的报纸上,刊登着一副照片,心想:里头那个人,好像有些眼熟似的。童秀生这个人,她也不过六七年前因小妹遭劫而见过一面,便不很确定地问:“这是姓童的那个人吗?”

慎年说:“是他。”

卢氏忙接过报纸细看,原来照片里,乃是闸北赌马场开业,童秀生前去致辞与剪彩。卢氏说:“不是说他得罪了窦大帅吗?怎么还敢留在上海?你看他在这照片里头,被许多人围着,竟很威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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