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山 第101章

作者:星球酥 标签: 都市情缘 现代言情

  她把塑料袋从衣橱里拽了出来——来自大学附院, 里面是一个以锡纸避光包着的白瓶子, 外加几个白色的、印着“复方替吉奥胶囊”的药盒。

  房间里太暗, 看不太清楚,思归从未见过这个药名, 但心里当即咯噔一声。

  她拿出那个褐瓶子, 瓶子还没开。

  ——但这什么都说明不了, 医院拿药是有?富余的。

  思归捏着药瓶稍稍一转, 看见上面印的字迹:「环磷酰胺口服片」。

  余思归手指微微发抖,高中生不晓得更没见过“替吉奥胶囊”和“环磷酰胺”是什么,却知道这俩药在家里没出现?过, 而且这是被藏起来的药。

  会被藏起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思归怔怔坐在卧室地板上, 望向地上药盒。

  夜幕沉沉拢下来。

  女孩子终于深深吸了口气,打?开搜索引擎,颤抖着手指检索了那两个药名。

  -

  ……

  余思归头回知道,自己算得上能?忍耐的人。

  她妈九点多时才到家, 进门时一切如常,还拎了只路上买的、热腾腾的烧鸡, 见到思归一愣,没想到女儿回来得这么早;余思归那时眼?眶仍有?点红,随口扯了个谎话说自己来姨妈, 裤子上染了一点血,所以找班主任请了假。

  贺老师是男的, 思归就和他扯皮自己感冒;对妈妈则搬出“大姨妈”。两方互相?不会查证,就成了死无对证的一个好谎。

  她甚至面不改色地吃了烧鸡。

  ——当然没吃多少?。

  余思归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没吃几口就借口自己吃过晚饭,已经饱了,不再?吃,转而抬头看着对面的妈妈——妈妈对她有?说有?笑,态度与平时别无二致。

  思归数度忍住了眼?泪,心想你?为什么又隐瞒我呢?

  妈妈吃过烧鸡,照常去洗澡,她把浴室门合拢的瞬间,思归把她的手提包拉了过来。

  像是大学教师的本?能?,柳敏走到哪都拎着个灰扑扑的手提电脑包。

  那是思归妈当年买电脑时当配件送的,非常能?装,妈又是个不修边幅的人,因此一用就是五年。

  余思归平静地拉开手提袋,在一打?乱七八糟的会员卡银行卡中翻找,那袋子里甚至还有?思归高一时的成绩条。高一的期末考,思归考了年级第?二,被盛淅拉开了个屈辱的分差。

  那次妈妈也去开家长?会了,应该又和盛淅的爷爷见了面吧。

  思归想。

  然后她从包里翻出了另一个,被卫生纸包着的、印着“环磷酰胺口服片”的小药瓶。

  这次药瓶已经被启封过,余思归拿在手中轻轻一晃,感觉一百颗药可?能?现?在还剩不到四成。

  这个药一次一片,一天口服四次。

  ——因此服药的人必须随身带着。

  她肯定没料到我会发现?得这么快吧。

  思归望着药瓶上清晰印着的“治疗恶性淋巴瘤”五个字,泪水“吧嗒”一声落在手腕上。

  ……

  余思归从上床就开始哭。

  楼外传来呼呼的风声,余思归抱着膝盖缩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

  好像心里被捅漏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冒着风。

  所有?人怎么都这样,思归嚎啕大哭,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这世界揉碎了。

  余思归闭上眼?睛,将所有?潮热的泪都闷在被褥中。

  女孩子压低了声音嚎啕,哭得眼?尾通红,气息不匀地喘息:为什么这种事要找上我们?

  她想问茫茫苍天,问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茕茕黑夜,问不公。然而这世间没有?神明,唯有?她自己的回声。

  十七岁的姑娘家哭到半夜,几乎喘不过气,几乎被不安全的感觉笼罩,赤脚摸着黑下楼,到妈妈的卧室前站着。

  那时已经凌晨两点了,家里街上一片宁静。

  黑夜里余思归泪水不住地向外滚,终于站不住,在门前哭着缩成了一团。

  去质问她呀,一个声音冲动道,余思归,你?去摇醒她,去问妈妈为什么发生了这种事也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把我蒙在鼓里。把证据甩上去,和她吵架。

  那嗓音占了绝对的上风,毕竟余思归身上每个细胞都是好斗的。

  ——但是不行。

  不能?这么做。

  余思归靠着门无声大哭,女孩薄而整齐的指甲掐进血肉。

  -

  “冲动”当然是最简单的方法?。

  毕竟只消推开她的卧室门,大吵大嚷一通。

  余思归当下已有?了齐全的证据,在如此切实?的证据链下,妈妈肯定只有?招供的份儿——不招也没意义。如今的病情?,医嘱,具体?的病程,用药……妈妈被吵醒后一定措手不及,只能?把所有?的详情?从实?招来。

  但是不能?这么做。

  这是余思归这辈子没接触过的领域,无论她在校成绩再?好、再?省心,在这样的变故前,凭一个孩子也拿不出半点招式。

  十七岁。

  连去医院,都是由家长?来挂号的年纪。

  她们家的情?况向来是未成年的女儿病怏怏地挂着水坐在候诊厅,妈妈在诊疗室门口排队。

  妈妈是高大的,是永远挡在思归身前的、分山劈水,雄伟的山岳。

  但是,这家里,如果有?一个人要倒下的话。

  思归死死地咬着牙想。

  就一定要有?个人,把塌了的天再?撑起来。

  ——所以我要长?大,思归淬着血告诉自己,在妈妈做好准备,来告诉我的时候,我要她放心。

  我不能?在那一刻垮在她面前。

  因为妈妈已经是破碎的了,所以我就必须要强大。

  -

  余思归晚上哭完,抹干眼?泪,然后半夜挑灯,铁人似的将作业做完了。

  一轮复习时期的作业多得令人发指,对理科班的人来说很难留出自主复习的时间,但思归哭过后头脑清明得像是被冰淬炼过,冷静得可?怕。

  她从凌晨两点开始写作业,写到五点,一口气完成了书面及所有?的阶段回顾。

  完成作业后,思归拉上书包,抬头看了眼?窗外。

  天光熹微,纱帘外一缕鱼肚白。

  她躺回床上,枕头上还有?股泪水味道。

  但余思归的泪已经干了。

  哭出了一夜的泪的女孩子没有?半点困意,但知道自己白天要听课,能?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于是闭目假寐;结果没多会儿,她听见楼下主卧门吱呀一声开了。

  有?点儿意思,思归好笑地想。

  ……无缝衔接,这家里你?醒了我睡下。

  她不知道妈妈早起是药干什么,但她妈有?点老年人作息,睡得早起得也早,思归尽可?能?让注意力?涣散,想趁着六点十分登校前抓紧睡熟一会儿——但是妈妈在下面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接着思归听见妈妈上了楼。

  楼梯是胡桃木的,踩上去“吱呀”一响。妈妈蹑手蹑脚,趿着拖鞋,推开思归的卧室门。

  余思归无声地呼吸,听见那细碎的脚步走到床前来。

  归归提心吊胆,害怕昨天晚上痛哭的事暴露了,导致她还没完全准备好的对峙提前到来——紧接着下一秒,床垫稍稍一倾。

  思归妈坐上了女儿的床沿。

  余思归大气不敢喘,在淡光中紧闭着眼?装睡。

  思归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说是雷鸣也不以为过。

  可?是,紧接着,思归的头发被轻轻抚摸了下。

  妈妈手指轻轻穿入女儿圆滚滚的、不太服帖的发梢,将女孩子打?了结的头发解开。

  动作非常轻柔。

  ——像是在对待一朵这世上她最爱的花儿。

  -

  ……

  “余思归,你?最近这是怎么了?”

  发卷子时,盛淅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教室里一片嘈杂,归归呆呆抬起头:“啊?”

  “——你?一直在发呆。”她同桌拎着一摞卷子,拧着眉头说:“而且话也少?了。”

  余思归一听这话,立即炸起浑身的毛:“你?管我捏!”

  大课间阳光明媚。

  “……”

  “归老师,”盛淅忽然问:“——你?知道为什么你?凶人的时候,不仅没用,而且还没人害怕吗?”

  归归一呆:“……?”

  女孩子看上去有?点空白,盛少?爷稍稍一顿,担心打?击到对方,含蓄地提起建议:“就……下次凶人,先试着从别用‘捏’开始?”

  归归:“……??”

  “——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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