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美乐之吻 第113章

作者:脂肪颗粒 标签: 现代言情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很累,于是瘫坐在一堆破碎的瓦砾中,呆愣愣地望着我和迈克曾经的家,似乎是想从中寻找些什么东西,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找寻什么,也许是想看出一些曾经的痕迹吧,又也许只是在怀念,甚至下一秒就会迷失在这苍凉孤寂的黄昏里。

  我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一个沙哑粗粝的声音将我叫醒。

  “喂!喂!喊你起来,你压到我的东西了!”

  我回过头,那是一个陌生的老妪,她面色漆黑,头上包着头巾,手里提着麻绳拴住的各种破烂玩意。似乎是想捡走我屁股下的什么东西,于是催促我站起来。

  我起身后,她从碎瓦砾下挖出一块破布,抖擞几下后塞进怀里。

  “天快黑了,你不回家吗?”她随意问道。

  我不想理睬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喂,我说你呢,不回家吗?”她又问。

  我只好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家了。”

  “说得好像谁还有家似的。”她剜了我一眼说,“别要死不活的了,如果想死就赶紧去死,如果还想活,就趁天还没黑,去找个遮身的地方,找些能用的东西换点吃的。”

  见我没说话,她烦闷道:“都一样,我的丈夫儿子们都死在了战场上,家也被炸毁了,我也不想活了,但能怎么办呢?我还有一个小孙女,她还指望我呢。”说着她指了指我的肚子,“别瞎想了,胡思乱想没有用,就算你不想活了,万一它还想呢。”

  然后她不再理我,又走向废墟,到处翻翻找找。

  我摸了摸肚子,里面的它回应似的动了一下,我不禁叹了口气,也学着老妪的样子弯腰到处寻找。

  找着找着,我仿佛被尘沙迷了眼睛,泪水就这样不断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尘土中,形成一个个小土坑。我没有停下,继续找,继续找,直到夕阳的光辉刺痛了双眼,我站在废墟堆里,凝望着即将落山的红艳艳的日头,哭到不能自已。

  虽然是战败国,但也有组织给灾民发放救济粮,还可以捡东西跟别人交换,我找到了一个挤满妇女儿童的庇护所。半个月后,我在一个破旧帐篷里生下了孩子。

  孩子很漂亮,他有着他父亲那样的金发蓝眼,他也很瘦小,像只小猫一样在我怀里呜咽。

  不知道是否每个当了母亲的人都一样,似乎从怀抱他的那一刻起,心底就陡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好像人生又迸发出了新的希望一样。

  不久后,我辗转回到了家乡。

  威廉的生意没了,房屋产业都被没收,我们搬回了最初的新城,那栋我出生长大的小公寓里。

  战后的日子有些煎熬,但父亲、威廉和我都出门做工了,温饱倒也不成问题。

  我遇到了一些过去的人,比如莉莉安的父亲,他的妻子和孩子们都被划归为菲利斯人,战后再也没有回来,他佝偻着身姿站在街头,我与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木着脸根本认不出我。但当我告诉他小休伯特的消息时,他的脸上突然迸发出了异样的神采,扯着我问:“真的!莉莉安的儿子他活着!”

  “是的,我亲自把他带出了集中营,他被偷渡去了伯纳国,每个孩子被送去哪里都有记录,你一定能找到他的。”

  “真的!真的!”

  “真的,是真的。”

  他在街头痛哭流涕,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莉莉安的儿子。

  我还遇到了内力叔叔。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英俊男人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他的妻子和儿子没能活着走出集中营,只有他幸运地活了下来。

  那天,我和父亲结伴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偶遇了他,父亲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们。

  他只是随意地瞥了我们一眼,就像看着路边的一棵树一颗草一样,木讷地走了过去。

  父亲也没有提他一句,沉默地和他错身而过,像与陌生人一般毫无交集。

  还有梅丽莎。

  某个周日的下午,她忽然来探望我,听说她在肉食厂做女工,现在过得不错,但她这次来是有事情求我的。

  “他被送回来的时候双腿都没了,乔纳森家已经没人了,家里五个兄弟,老大康拉德,老三汉斯,老五海涅都死在了战场上,他二哥黑加尔先生听说因为没人照管,连自杀都做不到,活活饿死在床上……我……我就把比尔接回家了,但他不说话也不见人,我很怕他想不开。”

  “所以你想让我去见见他?”

  “没错。”梅丽莎说,“你们认识,你能帮我劝劝他。”

  其实在听说比尔活着从战场下来后,我就想去见见他,想亲自问他一些消息,于是就跟梅丽莎来到了她现在的住处。

  梅丽莎已经离开了父母,自己租住着一间狭小的公寓,尽管是白天,可公寓的门窗紧闭,窗帘都拉上了,房间里阴暗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比尔静静地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他面对着墙壁,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比尔,安妮来看你了。”梅丽莎走过去,轻轻地说。

  椅子上的人形终于有了一丝动作,他转头看向我。

  那是一双充满了死寂的眼睛,就好像人还活着,但灵魂已经死了。

  他木然地开口道:“啊,是你啊。”

  我走上前去,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无论劝解还是安慰都显得空洞乏力,我只好问自己最关心的事。

  “听说你回来了,我想来问问迈克的事情,他……他……”

  比尔直接打断我:“他死了,被炮弹炸伤,我亲眼看着他死的,然后把他就地埋了。”

  “是吗……是这样啊……”我垂下头,又希冀地抬起,“那他有留下什么东西吗?或者留给我什么话吗?”

  比尔看了我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他死得很痛快,什么都没有留下。”

  之后,我也没心情说什么了,随意敷衍几句就告辞离去。

  梅丽莎送我到门口。

  “没想到连你也劝解不了他。”

  我叹了口气问:“你以后要照顾他吗?”

  梅丽莎轻轻点头:“嗯。”她回望着阴森卧室里的男人,嘴角带着一丝丝满足的微笑。

第136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在小萨瓦尔三岁之前,我一直和威廉在附近的肉食加工厂工作,几乎整天泡在血粼粼的生肉中,生活毫无起色,直到某天,一位特殊客人的来访改变了我的境遇。

  大学时代的老师弗拉维教授打听到了我家,教授看上去两鬓斑白,但精神头很足,得知我在食品厂当工人后,当即邀请我加入他新成立的律所。

  “克莱蒙校长下大狱后,我就不能继续当教授了,好在那些年我也没掺和什么,现在还能自谋生路。我到处找能给我帮忙的年轻人,但很多学生都死在了战场上,还有很多学生没能坚持到毕业,或者上学的时候天天背诵元首语录,压根什么都没学到。我想到了你,就一路打听到你家乡所在,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给我帮忙,最初可能没有多少薪资……”

  我当然不会拒绝,或者说我急迫地答应了下来。

  再次回到首都普林格勒时,战争的痕迹还随处可见,但也处处迸发着生机,人们把战时倒塌烧毁的房子推倒重建了,街上满是自由买卖的小贩,甚至剧院和乐厅都重新营业了。

  我在弗拉维教授的律所里当了一名律师,每天处理海量的工作,虽然工作量很大,但能从事自己曾梦想的事业让我充满了干劲。

  我知道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正如弗拉维教授所说,无数年轻人死在了战场上,我以前的同学没剩几个了,哈里斯和布朗特都在敌军逼近普林格勒的最后一刻上了战场,死得无声无息,阿尔伯特没上战场,但战后却因为对菲利斯人犯下的罪孽被判处绞刑。

  侥幸活下来的男人基本都加入过葳蕤党,或者因为参与战争而显得身有瑕疵,唯有我,菲利斯人的求情信不但将我身上的瑕疵掩盖了,甚至还让我得到了某种正义的升华,弗拉维教授大约就是看重这点才特意来找我。

  小萨尔瓦很喜欢首都,他是个机灵活泼的小男孩,很快就结识了一群新朋友,每天像个领袖一样带着一群比他小的男孩子到处疯玩。

  只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能说会道,好像还无师自通了某种说话的艺术,在外面欺负了别人,回到家就说自己深受了委屈,才不得已反抗;老师教训了他,那是因为老师认为他很优秀,所以才对他格外严格,他以后要更努力学习;邻居来告他惹是生非,就可怜兮兮地说邻居骂他没有父亲,以后会好好忍耐,等等。

  真叫我怀疑他究竟像谁,我和迈克都不是这种个性,而我却在这孩子身上充分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可真会装巧卖乖,把老母亲哄得团团转啊。为此我经常严格地训斥他,甚至动手打他,我怕这孩子因为没有父亲而变得顽劣,总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更正直的人。

  在萨尔瓦八岁那年,我在街头忽然被人叫住。

  “安妮·纳西斯小姐。”

  那是我未出嫁时的姓名了,而且还称呼我为小姐,我望着眼前高大的年轻人,一时想不起是否相识。

  “您不记得我了啊。”青年笑得眉眼弯弯,他抓了抓自己红棕色的短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可是一眼就认出您了呢,您一点儿都没变。”

  见我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他轻轻说道:“您以前做过我的家庭教师,我叫莱昂纳多,想起来了吗。”

  在他说起时,多年前的回忆霎时涌上心头,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中。

  “是你啊,你……都长这么大了!”我惊讶地说。

  莱昂纳多似乎很高兴,无论如何都要请我喝一杯,我们谈起这些年发生的事。

  战后莱昂纳多的祖父奥格莱迪将军也因为战争罪被判处了死刑,他们整个家族都败落了,家产被查封,财物被没收,甚至连基本的生活都很难维持,于是很多家人移民去了国外,包括他姑姑,海涅的妻子一走再无音讯。

  “好在那时候我年龄小,很多事都牵扯不到我身上,现在做着一份销售员的工作,虽然日子很平淡,但也十分安逸。”

  我衷心地为他高兴,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太久没遇到能畅聊过去的人,就不自觉说了很多话。

  “我也一样,能和儿子过现在的生活,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曾经的朋友也好,熟人也罢,全都死的死,走的走,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像个历史遗留的产物,已经饱经沧桑,甚至提不起新生活的激情。”

  “怎么会!您最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我们应该往前看,去结识新的朋友,去看新的风景,要将过去种种忘得一干二净,沉浸在旧时光中未必不是一种残忍,是对自己的,也是对别人的。”

  听他劝解我的话,我感慨道:“谢谢,你长大了,成熟了。”

  他垂下眼睛,赧然地笑了笑说:“在安妮小姐心中,我一直是那个总做蠢事的傻小子吧。”

  我也笑了:“谁小的时候不做蠢事呢,现在想来却觉得傻得可爱。”

  “我还想为我做过的傻事辩解两句呢,可既然您觉得可爱,我就不辩解了,毕竟那个时候我一见您就头脑发昏,手足无措,连走路都同手同脚,简直蠢得不能再蠢了。”

  “是因为我对你太严厉了吗?”

  “不,是因为您是夺走了我初吻的人,您已经忘了吗?”

  我愣了愣,转头看他,忽然发现酒吧昏黄的灯光下,青年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他见我看他,脸色更红了,结结巴巴说:“哪怕现在,也一样……我想表现得好些,却不知为何又开始紧张。”

  我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开口打断他,却被青年握住了手,他认真地说。

  “我想再见到您,请不要拒绝我。”

  我没有拒绝他,因为那段时间我也非常孤独。

  从那天起,莱昂纳多经常来找我,我们有时候外出约会,有时候在家里简单地做顿饭,读读书,这种互相陪伴让我心里有了异样的满足感。

  这样过了半年,某一天,他忽然向我求婚了。

  手捧着一枚红宝石戒指,眼前的青年看上去有些忐忑。

  “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孩子,有一天在墨尼本度假时,我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那天的风像童话,把她的丝巾吹落在我身上,我看她的第一眼就被迷住了,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血液也停止了流淌,她不知道我傻乎乎地注视了她一个晌午,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夜不能寐,第二天就四处打听她的消息……然后我想方设法再次见到了她,可惜对她而言,我只是个孩子……她不知道,后来的重逢让我有多高兴。”

  我没有马上答应他的求婚,说要考虑考虑。

  我先问了儿子萨尔瓦,本以为他会反对,结果他高兴地说。

  “妈妈你快答应下来,奥格莱迪先生很不错,错过他你会后悔的。”

  “你不会介意吗?毕竟……”

  “妈妈你在说什么蠢话,这些年你一直过得很辛苦,也很寂寞,早就应该找个人互相陪伴互相支撑了,我不懂你为什么考虑那么多。”

  我还回了趟老家,威廉完全没有结婚的打算,现在又开了家肉店,做起了老板,妹妹贝拉也回来了,她结婚了,也有了孩子,因为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她经常回来照顾他。

  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威廉和贝拉都十分赞成,他们催促我赶紧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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